48 四十七、雾灵(1 / 1)
无情最先醒来,他按了按眉心,一看外头,暗道不好:“已经正午了么!”他们平日里作息时间都是规律的,不可能睡到这个时辰。他走入内屋,床上已经没了西蔺玥的影子,他暗叫不好。桌面上放着一封信,他拆开来,瞄到署名便是世叔,而时日,已经有两天了。他眼神一冷——这丫头。
他走到香炉前,用手指沾了一抹香灰,抹在信纸上,信尾出现一行娟秀的小字,无情哭笑不得:“当真觉得自己长了本事了。”可这寒狱的布阵,又岂是她能破的?可世叔已经发话了,让他们先去幻羽石窟,安世耿便在那里。他还是决定先去幻羽石窟,安世耿,他害死如烟,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眼下已经是午时,这姐弟俩凌晨赶路,估摸着早就到了寒狱。其实也不能怪西蔺姈,他和西蔺玥不能不去救浅夏,他们也不能不去幻羽石窟,而无情,他是一定要去幻羽石窟的,现在这样安排,无疑是最好。可他还是觉得气,她也只懂那些奇术,武功本就不怎么好,后来那身法还是他们轮流训练了数月才小有所成,西蔺玥更是出了名的病公子,不会武功。他想,幸好西蔺雾这个爹爹还算称职,至少教了她这些东西,她也记得住,不然,这次只能是去而不复反。
等其他人醒来,无情把这件事说了。他们倒是很奇怪,这个时候,按无情的性格,肯定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早就先冲出去了,而现在,他却是最镇静的那个。无情这是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他心中也在挣扎着,是去帮阿姈,还是去报如烟的大仇。
“冷血,你们先赶路吧。”良久,他说出了这么一句,“我随后就到。”冷血心道终于想通了,毕竟逝者已逝,还是先珍惜身边人。追命拍拍他的肩膀:“如此,我们便先行。”无情点头,几人也不拖沓,立即分头赶路了。
“姈姐,还是不行。”西蔺玥眉头紧蹙,他们方才已经走了很久,还是只能在原地打转。西蔺姈抬眼,目光停留在上方:“坎........”西蔺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坎对惊......“西蔺姈一见是惊门,先是长舒一口气,转而又不觉惊恐——惊门,有惊恐怪异之意思,若强出此门易遇惊慌恐乱之事,恐怕不大好啊。但往好了去想,总归不是死门。
“是该庆幸。”熟悉的声音让西蔺姈一惊,随即眸里划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只见无情正在石阶下面,嘴角含着笑意。他朝她张开双臂,她想都没想,直接跳了下去,西蔺玥拉都拉不住。无情连忙上前,接住她。他一个踉跄,但总归是接住了,心说这丫头似乎胖了。
无情把她放在地上,原本含着笑意,现在已经变成了面无表情。西蔺姈只觉得心虚。无情声音冷冽:“西蔺姈。”他这次直呼大名。还未等西蔺姈说一句话,他便先行走了:“走吧。”西蔺玥识趣地跟上去。西蔺姈讷讷的缩回脖子,心知这次是自己错了,但总的来讲,她真不觉得自己有哪儿错了。
“像寒狱这种似是洞穴又似是陵墓的地方,最好的指引者,便是水。”对于这种常识,姐弟俩却知之甚少。“坎为水,这里,最多的,可能就是水。”西蔺玥蹲下身:“只可惜这里都是以寒玉砌成的,若是泥土,依着泥土的湿润程度便可找到水流。”这寒狱,的的确确是防了不少东西。
无情原本也在想着如何寻找水流,听他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不一定,地盘八宫,每宫都分布着特定的奇,仪,三奇为乙丙丁,六仪为戊己庚辛壬癸,六乙到坎,名为‘玉兔投泉’,吉。六丙到坎,名为‘丙火烧壬’,吉,主胜。六丁到坎,名为‘朱雀投江’,吉。只可惜没有图,不然应当能算出来......“西蔺姈抬眼看着他:“无情,你会奇门遁甲?”无情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我自小学习谋略排阵,怎会不知?只是算不上精通,毕竟我学的有很多,自然不能只盯着这一面学。”
西蔺姈见他不看自己,但却是肯搭话的,心知这人还是心软,但她不点破,只说:“恰好我小时候专门研究这个,我会画图......”她听见无情轻笑了一声:“虽是有用,但日常生活,也确实没用,既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当饭吃,不如多学学三从四德,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至少还管用,你说是不是,玥?”
西蔺玥见扯到自己了,心知他这是说西蔺姈呢,他也不好说什么,搅了搅袖子:“姐夫...说的是......”西蔺姈瞪他一眼:“说的是!”无情轻声道:“如此,画图吧。”没有纸笔,西蔺姈便用指甲在地上刮,但这冰却是坚硬得很,吃奶得劲儿都用上了,还是看不清晰。手指都被冻得发疼。无情见她这副可怜模样也不跟她继续僵了,握住她的手:“画不出来没关系,你可记得那图怎么画?”
西蔺姈歪着头,眉头紧蹙,西蔺玥也开始埋头苦想,毕竟奇门遁甲涉及的东西太多,要是每个图都记住,那估计也可以成仙了。
无情见他二人几乎要把脑子掏空了,他看过奇门遁甲的图,每个图有相似之处,又大不相同,哪里能记得那么多?能画出来,就很好了。
西蔺姈猛地跳起来:“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无情一愣,西蔺姈兴奋地抓着他的袖子:“阴阳错综,五行逆运,有为变化之道也,这个分部既然叫‘坎’,我们又是从正门而入,如果不用奇门遁甲,洛书呢?”
无情偏过头,略略思考了片刻,道:“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我们,便是在最下端,也可以说是最口头。”
西蔺玥一拍大腿:“是了!我们之所以一直在坎宫打转,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排阵一直在变,洛书者,阴阳错综,五行逆运,有为变化之道也。”
“洛书,洛书......”无情双目流转,“人自有生以后,阳极阴生,五行错乱,阴阳不交,彼此戕害,真者埋没,假者张狂,七情六欲,般般倶有,五蕴八识,件件皆全,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以苦为乐,以假作真,本来面目全失。”这是其中的一段,后面还有一大段,一般的布阵结构,大多只有一种,只是没想到,这个地方,完全就是揣度来者的心思,能来这里的人,心思定是都不简单,长此以往,也会往复杂了想,且思维模式单一,很少有人会想到这几者的结合,况且这还需要强大的灵活性,若不小心,便会被引入歧途。他笑了笑:“那究竟有多少次变换呢?”
“洛书有一个神奇的现象,在九宫图中数字之和等于十五,就是横坚斜相加都等于十五。那就极有可能,这变换的次数,便是十五次。”西蔺玥看向无情:“姐夫,你说,这十五次变换,可有空隙?”
无情看着他:“铁定是有的,世间万物,都有正反两面,既然有机关,就肯定有出路,不然怎么能保证进去的不是自己人?”至于每隔多长时间变换一次,就不得而知了。
“洛书九宫数,以一,三,七,九为奇数,亦称阳数,二,四,六八为偶数,亦称阴数。阳数为主,位居四正,代表天气;阴数为辅,位居四隅,代表地气;五居中,属土气,为五行生数之祖,位居中宫,寄旺四隅。由此可得出三点:一、洛书九宫是观测太一之车,即北斗斗柄从中央临御四正四隅而形成的。二、提出了洛书九宫与八卦的阴阳变化存在的密切关系。三、阐明了‘太一游宫’引起的四时八节及二十四节气的节令转移和气象变化。”
“四正四隅,四时八节,四局取三,那就是四个时辰?不像啊......”西蔺玥单手托着下巴,“四柱香?四盏茶?”
无情摇头,伸出四个指头:“是四秒!”西蔺姈和西蔺玥面色都变了:“四秒?”无情面色凝重:“所以,我们先要算准下一次变换的时间,然后,立即闯出坎宫。”西蔺姈抬眼望着上空,寒狱没有顶,只有漫天的星空,无边无际,让人眼花缭乱。
她闭起眼睛:“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掐算时间,寻找方向,离不了自然,离不了星辰......”
无情微微一笑——这丫头,有时笨的厉害,有时,也是有些小聪明:“按现在的排阵,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变换了不少次了,我们在第十六秒的时候,便闯出去。”其他二人略微点头。
“就是现在!”无情一把将西蔺姈扛起,另一只手提着西蔺玥,移动身形,如飒沓流星,飞身出了坎宫。
对西蔺姈二人来讲,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无情面色微沉:“阿姈,可还记得,南乔?”西蔺姈一愣,继而点头:“南有乔木,不可忧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当初我们便猜测过,南乔被人利用,我想,利用南乔的人,便在此处。”西蔺玥眼神微微闪烁——南乔,那个女人.......
西蔺姈面色一喜,连连点头:“母亲与我一样,最爱读的便是《诗经》而南乔便是取自《汉广》一篇,还有霜朝一案,白荷还有老黑,瑟瑟.......他们都和我娘或多或少有联系......这样说的话,只要顺藤摸瓜,循着我们从前办案所得的那些破碎的线索,只要将这些线索一个接一个的串联起来,看似不成条理,实际上,串接起来,却是一道完整的线路,南乔先行出动,引起京城一定的恐慌,慕容和白荷在宫中,瑟瑟在神侯府,在我的身边,那一切都好解释了,恐怕,这一切,都与西蔺家脱不了干系......”
无情略略点头:“不错,西蔺绾前辈,当真不简单。”西蔺姈见她说西蔺绾,轻哼一声:“谁都不简单,信不信?谁都有城府,有心计,或深或浅罢了!”无情转过头看她,眉眼含笑:“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她背后所隐藏的故事,不简单,这么长时间,我们见过你娘,你哥哥,你姐姐,现在还有你的弟弟,甚至北堂家的诸位也有了解,汪家的倒塌也少不了我们推波助澜,而现如今,唯一一个主角,却至今没有消息,没有涉及的人,是谁?”
“父亲!”西蔺姈和西蔺玥面面相觑——西蔺雾,确实是这些案子里一大空缺,不管是汪落追杀西蔺家兄弟姐妹,还是西蔺绾自尽,都和这个人撇不了不关系,甚至是长宁公主将四大名捕当了枪使,蔺遥被杀,都和西蔺雾有关,看似关系不大,可起因,都与他有不少关联。“父亲大人......”西蔺玥眼神有些空洞,他握紧了拳头:“如果真的是父亲大人抓了她,那我们......“西蔺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父亲大人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想来应该没可能,如果真的是的话.......”她话锋一转,顿了顿,继续说,“那就只好,和父亲大人作个对了。”
西蔺玥只得点头。
“你们这个爹,真是不一般。”无情沉默良久,见他们说完了,才开口道。西蔺姈对此也只能一笑置之,他说的,确实丁点儿不错。试想,一个男人,只教自己女儿那些东西,不让她学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这些基本的东西,他都不教,这不是奇怪是什么?或许各家有各家培养的方法,可他这种似乎不管儿女,抛弃妻子的男人,也会肯用心去教一个跟自己讨厌的妻子这么相像的女儿?这不令人匪夷所思吗?
忽然,“嗖嗖”数声,伴随着刺入心扉的寒气,寒光如同一闪而逝的流星一般,苍凉,却又带着杀意。
西蔺玥此时才觉得,没有武功简直就是废了!西蔺姈反手一推,将他推到寒冰较多的地方,正好可以挡住他一个人。而她和无情,则继续躲着箭弩。这些箭弩,细而小,却尖利无比,且多。无情身法十分敏捷,快到几乎与箭弩发出的速度不相上下。西蔺姈借着灵力和他们从前教自己的身法,勉强躲过了这些箭弩。
无情一个翻身,灵巧的穿梭在箭弩的空隙之间,一个飞身,踩着墙壁,折扇化作飞镖,打碎了数支箭弩。
西蔺姈趁机拉起他,又拽起西蔺玥,几人直接扑进了下一道门。
水“嘀嗒”落在地面上,西蔺姈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越往里走,越觉得冷。西蔺玥睫毛上更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西蔺姈猛地摔倒在地,浑身都在抽搐着,喘着粗气:“无情......”无情练满三两步扑到她身前,拍拍她的脸颊:“阿姈...阿姈......我在......”西蔺玥暗叫不好,心知雪明珠被这寒气一刺激,加快了发作的时间。
西蔺姈咬着牙,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膀臂,无情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他抓住她的手,西蔺姈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一旦睡过去,便再无翻身之地,她推开无情,一刀又一刀,滑划破肌肤。
就在这时,寒光若隐若现,西蔺玥连忙抬起手挡住西蔺姈,无情也拿起扇子,准备作战。
周围的环境就像白纸一般,被撕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雪的世界。一副巨大的冰棺放在正中央。西蔺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却被无情拦住了:“我来。”西蔺玥见他如此执着,担忧的点点头:“姐夫,小心。”无情安慰的朝他笑了笑:“没事的,放心。”说着,便朝着冰棺走去。
他手轻轻按住冰棺的一头,深吸一口气,内力汇聚在掌心,他掌心微微发力,那冰棺的盖子,顿时碎成了碎冰,四处飞溅。他赶忙用手挡住,一名黑衣男子,安然的躺在冰棺之中,而是一名青年,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
男人有着一张惊若天人的面孔,宛如黎明晗光般冷冽清澈,却又绚烂夺目,气势磅礴,清逸冷峻的五官,脸部轮廓几乎与当初的蔺遥一般精致。他猛地睁开眼,霎时间,寒气渐渐逼向他,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冻结。
男人有一双如宝石般沉寂的眼眸,深不可测,犹如黑夜中的星辰,他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整个星空般,浩瀚无垠,能让人彻底迷失在其中。一袭黑袍,如同无底的深渊。他抬手,抓住了无情的手臂,他的手,比这千年寒冰,还冷上几分。
无情下一秒便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按上男人的经脉,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立即松了手,寒风凌冽,他们衣袂翻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犹如魔音灌脑。无情趁机向后一跃。
男人看见西蔺姈的那一瞬间,宝石般冷硬质感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一样的色彩,似是情感的波动:“阿绾还是小姈?”他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似乎他的心脏,也跟着一道颤抖。西蔺姈条件反射地往无情身后一躲,无情挡住她。
男人双手一拍棺沿,身子轻盈的飞起,他稳稳落地,脚步沉稳,一步一步的,还带着一种凛冽清澈的寒梅香气。他眯起一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细细打量着西蔺姈:“是小姈.......”他了解西蔺绾,一如了解他自己,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西蔺姈微微一愣:“您是......”男子背过身,走到冰棺边坐下。西蔺玥上前:“父亲大人......”西蔺姈一愣:“父...父亲大人?”
男子忽的动了,只听得西蔺玥闷哼一声,人便已经被打飞数米远。西蔺姈跌跌撞撞的去扶。男子低沉阴狠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带着十足的怒气与狠厉:“逆子!”西蔺玥抹去嘴角的那抹鲜血,嗤笑一声:“父亲大人...打得好......”
西蔺姈站起身:“父亲大人!”西蔺雾转过身,只呆呆的注视着她:“和阿绾,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西蔺姈吗?”
西蔺姈摇头:“不知。”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西蔺雾弯了弯嘴角:“姈与灵是同音,我出身于雾灵山,母亲本以为我是女孩子,便打算取名为西蔺雾灵,哪成想是个男胎,又不舍雾灵二字,索性去了灵字,叫雾。于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便取名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