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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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神魂不守地游荡了一个下午,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这套商品房是父母给判刑之后,我才买下来的。政府大院里,莫明的眼神和另类的目光,让我一刻钟都呆不下去。本来我想和从工厂退休下来的爷爷奶奶住一起的,但他们的别墅在清远那边。那时候我还没有毕业,常常需要学校和工厂两头跑,实在很不方便,迫使我改变了想法。
番禺区在广州算是偏安一偶。我的公寓位置,算起来已经是广州的郊区了,但其实依然很繁华,城市的变化越来越大,发展也越来越快,每个人,都被动或主动的在这种变化中,改变着生活方式。
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多了,已经喜欢上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相处得非常单纯,没有利益的交割,也没有表面上地亲近,实际上地勾心斗角。
站到阳台,透过防护玻璃窗看着灯光阑珊的都市,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四年,却没有什么真心相知的朋友。一座座拨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让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遥远。似乎每个人,都习惯了行色匆匆,习惯了孤单寂寞。
此时此刻,云龙是否还在那个工地,为生活而挥洒着汗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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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有情还是无情,总会通过一些细节表露出来。
每天差不多去上班路上的时间,我都会收到云龙发来的短信,今天也没有例外。
例外的是,字变少了:“圣诞快乐。”
圣诞节了吗?我翻看着手机的日历。好快呀,不知不觉,阳历的一年又马上就要翻过去了。
每天往工厂跑,工厂对圣诞这样的节日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不会放假,也没有加班工资。
但在校园里,圣诞会让无数的痴情男女劳苦奔波,夸张些的,早一个多月前就在做准备了。
云龙也曾以恋人的身份和我过了一个圣诞节,怎么过的呢?不太记得清了。他没有给我任何礼物,只是用很破的笛子吹了一曲才学了不到一个月的流行歌曲而已。之后,我们连教授的大课都逃课了,在外面游荡了一天。
对比后来的男友给我买的礼物又让我退回去,那首破破的流行歌曲仿佛仍旧能回响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一种直透心灵的快乐,几乎不可复制。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回来刚睡下,阿沁就神秘兮兮地爬到我的床上来问我:“是不是痛并快乐着?”
我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嘛,云龙和我,根本没到那一步呢。
是没到那一步吗?是我害怕,而云龙尊重我爱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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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地铁的小椅上,托着手机,想着应该怎样回复他这不一样的四字短信。
最终,我也只是简单地回复着:“圣诞快乐。”
过去的永远过去了,时光不会倒回去,我和云龙,这个圣诞节,能够剩下的,只有这一声祝福了。
我明白这其实是一个契机,一个化解我与云龙之间冰冻的契机。
但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在我心里,始终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大二开学以后,云龙一直有点忧愁。原因是他叔叔在过年期间一直说肚子有点痛,要他去看病他也舍不得。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尽孝这种责任还是个遥远的话题。
可是没过多久后,云龙突然提出向我借钱,一大笔钱。
他说他的叔叔被医院诊断为肝癌早期,没有钱,很可能救不了。
我和云龙相恋,从来没有在物质上有过太多交割。我知道云龙是贫困生,所以经常我们出去玩,都是我抢着付帐。云龙为了自尊,常常是和我去不花钱或者花钱很少的地方。
但我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家世,有一次云龙拿给我看他和霍海瑶的聊天记录向我求证。
阿瑶在聊天中分晰得很正确,她说:“她和你不是同一类人,你没有仔细看她的穿着打扮的吗?她身上的衣服决不是几百块钱能买到的品牌。还有,她用的化妆品,都是几千一套的。云龙,你不要傻了,你爱她越深,以后你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
我把云龙追着打了一顿,原因是阿瑶这些话,明显是离间计,有分开我们的意思。
不过最后我有点担心地问云龙:“是不是我家里有钱,你就不敢和我在一起了?怕养不起我?”
云龙很郑重地向我保证着:“小舒,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要让你幸福。”
我正感动着呢,他突然又调皮起来:“你要是个白富美也好啊,可以少奋斗20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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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正是我们家蒸蒸向上的时光。父亲在年前被调入部委做一把手,母亲也相应的从市厅走进了省厅。
我几乎每周回家都能看到客人。别的东西我没沾过,但只说过年的红包,我就存了二十多万。
虽然爸妈是我最亲的人,但他们给判罪我没有觉得冤枉,事实上,他们俩的确是违法了。
云龙开口的一大笔钱,在我看来,真不是什么大数目。
我向爷爷开了下口,凑够了40万存在卡里,一次性的借给了他。为了表功,我还特意骗他:“你不要以为我有多少钱似的,这是我千辛万苦才凑借拢来的呢。”
云龙应该是不知道我能借给他这么多钱,又或者,他也从未拥有过这么多钱。有点语无伦次地向我表达着他的感激和谢意,还正儿八经地写了欠条给我。语气中的那份真诚,让我自己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那些钱,其实从我借给他的时候我就没打算要他还,我在意的,是他有没有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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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父母都很忙着政事,没有时间关注我的世界。事实却是,我完全错了。
我把云龙给我的借条很随意地夹在笔记本中,在那个周末带回了家。
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张欠条的,但是几周之后我回家的时候,他带给了一个让我震惊万分的消息:云龙的叔叔,只是小病,在医院住院的时间,总共没超过3周。根本没有所谓的癌症早期。
我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我突然回想起这几周云龙和我相处时的不自然。
这一刻,我异常清晰地回想起他似曾有意的话语:“小舒,如果我骗了你的钱跑了你不怕吗?”
我还记得我开玩笑地回答说:“那我只好欠帐肉偿了,谁让我眼瞎了看上你呢,就当我活该了。”
我瞎了吗?那一刻我非常害怕,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父亲用左手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不要紧,不要紧,只是小事情。”
我没有多说什么,当着父亲的面打了云龙的手机,质问他为什么骗我。
云龙辩解说不是骗我的,只是送到了省城大医院,才知道是误诊。
我安定了一点,顺势回答说:“那很好啊,人没事,当然最好了。”然后我有点试探地问他:“云龙,那些钱我也是凑借的,你叔叔既然花了自己的钱治好病了,你把钱拿回来给我,我好还给人家。”
这一刻云龙的表现让我多少伤心,他吞吞吐吐却很绝决地回答我:“小舒,我也在想办法,我一定会还钱给你的,你给我点时间,给我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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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憧憬的初恋是最美好的。
我脑海中的云龙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我以为我和他之间,不会有谎言和欺骗。
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那样,走到天荒地老都彼此坦诚彼此信任。
也许是命运在作弄人吧。
那个晚上我就开始感冒发烧,接下来的一周,我都在医院里度过。最严重的时候,我烧到41度,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
出差的母亲中断了会议,直接赶回来照顾我,父亲只要有时间,就往医院跑,加上惊慌失措的爷爷奶奶,一家人都被我吓住了。
最让我失望的是,我一周多没去上学,云龙竟然没有打一个电话来询问我的去向。
那一个晚上,我在医院发烧说着胡话。父亲来看望我,脸色非常非常差,突然震怒地在病房里吼起来:“一定要让那个臭小子付出代价。”
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