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浴火(1 / 1)
第二天清晨,阡陌被一缕难得温暖的阳光唤醒,睁开眼睛之时,却见玉心已然醒来,正低声和狄戎说着些什么。
她连忙上前试探玉心的体温,见一夜之间玉心的高烧已然退去,微微松了口气,对玉心和狄戎道:“好在玉心身体底子不错,竟是撑过了这一夜,接下来最多也就是有些虚弱而已。”
玉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带着些担忧地看向狄戎,沉思片刻,又问道:“阡陌,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我总有些不大放心卓掌门,还有云公子他们。”
“云横他们应该是无恙的,我不知卓掌门如今怎样了,不过,云横似乎已经启程回了永夜城中,取代夜歌被封了侯。”阡陌想了想,如是回答道:“不过,我们想这些,或许,也没用了罢。”
玉心嘴角也闪过一丝苦笑:“是啊,是我着相了。如果……我能够在这场劫难之中保住性命,我便……再也不入北溟,不参与权利纷争。”
“我和你一起。”狄戎补充道,看了看阡陌,面带怅然地微微点头:“死牢中的地形我再清楚不过,想要突破死牢之中狱卒们的防护,只有那么一条路可走,这条路,也就只有我才知道,我就连玄晖都不曾告诉过。”
“如果,我们使计出去呢?”阡陌问道:“能不能,想办法打点好狱卒,然后……混出去?”
“难上加难,”玉心摇头:“现在,我不敢赌了。”
阡陌叹了口气,不语。
如果说记忆之中是玉心被君朔的梦境所蒙蔽,那么,这一次,便是玉心和她,太过轻易地便相信了玄晖,以致于到了如今的地步,万劫不复。
“阡陌姑娘,阡陌姑娘!”耳边忽然有一阵刻意压低了的呼唤声响起。阡陌回头去看,却见昨天来过一次的小狱卒不知何时已然等在了死牢门前,手中拿着一些简单的吃食,却聊胜于无。
阡陌也有了一天一夜没有好好进食,此刻见了食物,只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将东西接过来,拿出一个干馍大口吃着,并将剩余的食物递给了玉心和狄戎。
“外面的境况如何了?”送完吃食之后,那小魔卒却还未离开,阡陌便借故与其攀谈起来。
“不算好,战事依旧胶着,不管是玄晖将军的亲兵,还是狄戎将军的死士,都是悍勇之辈,玄晖将军……啊,不是,光朱侯正在考虑,是否要动用灾厄方舟。”小卒,说到此处,不无担忧地补充了一句:“灾厄方舟的威力太大了,如果……狄戎将军的步卒们便必死无疑。”
“我知晓。”阡陌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是了,她一直记得灾厄方舟的力量。记忆之中,玉心即使是化作孤光,与灾厄方舟搏斗之时,都吃了不小的苦头,再别说肉体凡胎的魔卒们。
而东皇太一初得光朱侯之位,最好的立威方式便是亲手处死魔卒们的旧主玉心。是以,他们几个早就变成了东皇太一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趁机逃出去,他们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阡陌张了张口,很想不顾一切的恳求魔卒,请他答应她,救她一命,救玉心和狄戎一命,可是,想到他也就只是个普通的斥候,根本没有法子拿到地牢的钥匙,这个想法便只好作罢了,将食篮递还给他,站在监牢的铁栅之后目送他离开。
如今这般绝望的境况之下,哪怕是一点点温暖,她都不愿将之辜负。她已经,做不到再看着对自己好过的人与魔,再度陷入危难之中。
***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玉心,狄戎和阡陌三个聚集一处,商量着夜明城中现在的状况,阡陌央求狄戎在死牢地上画出了整个监牢的地形图,认真琢磨着,想来想去,却只觉得自己更加绝望。
整个监牢戒备森严,别说他们三个大活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更何况,出了死牢,外围便是深达数丈的护城河。他们凫水技术再好,带着玉心这个病患突破重围,也是难上加难。
天光渐暗,三位同伴各自沉默。
阡陌倚着墙壁抱膝坐着,脑中一遍遍回想着死牢外围的建筑结构。玉心和狄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他们儿时的趣事,阡陌听了,却只觉得心痛如绞。
不管是谁都有这般美好又值得回忆的曾经,就连她,也是有的。
她依稀记得,少女时尝与挚友陆枫与萍絮开着玩笑,只道这一生若有幸运,她便做个酒肆老板,喝遍天下美酒,寻一个同样喜欢喝酒的俏郎君,夫妻两个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这般日子,必然是赛过神仙了吧。
萍絮还笑话她没志气,陆枫却只是浮一大白,道能够恣意而活,真真是一件令人太过向往的事情。名满大荒,有些时候的确比不上与挚爱之人守一方红泥小炉,饮一杯温酒共话桑麻。
轻叹一声,阡陌不愿再想,只当是自己人之将死,总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回忆起过去之事,这大约,也只是一种她对于生命的留恋罢了。
身边忽有一个身影走来,阡陌抬头去看,却见玉心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她,眸光却是难得的温和。
“阡陌,你……怕死么?”玉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吧,你的师门,你的世界,都是很美很美的,你一直希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回去那儿……”
“以前一直很害怕。”阡陌回答:“可是如今,总觉得这份子害怕已然没那么深沉了,或许,是因为北溟这一整个世界,风气跟大荒中太过不同了吧,这么多年生活在这儿,我也不知不觉的,就习惯了。”
玉心轻叹一声,微微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狄戎便也走了过来,恳求的目光落在阡陌的身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阡陌,大荒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它真的,那样美吗?”
“不,大荒之中,也有许多类似于北溟的,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阡陌抬眼看向狄戎,苦笑道:“而且,人类的贪婪无穷无尽,大荒之中也极少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安宁平和。”
狄戎怔了怔,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他张了张口,话说了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类似于迷惘与茫然的情绪。
“还以为,大荒本是个美丽的地方,对么?”阡陌的问话有些尖锐。
狄戎点了点头:“我只想找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苦难的地方。”
“那你就只能沉沦于幻境之中,不再出来了,”阡陌道:“大荒之中,权利争端,甚至……比北溟之中来得更加残酷,可是,我却依旧爱着那一片大荒。”
“为何?”玉心怔了一怔,许久才问。
“因为我也在那个世界里,看到,体会到了许多温暖啊。”阡陌笑道:“我想,不管在哪儿,什么地方……都会有爱与温暖存在的。我有时也会庆幸,不管在哪儿,大荒还是北溟,我都体会到了这种名为温暖的情绪,也便,不应该有甚么遗憾了吧。”
玉心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如今,我失去了赤阳玉玦,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强大的玉心侯了,”她娓娓诉说着,眼中带着一丝憧憬的意味:“可是,我还有我自己,我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一步一步的,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玉心,”狄戎微笑着揽过玉心:“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阡陌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眼中又有些泫然了:“玉心……我也相信,说不定,就会有奇迹。”
***
时间很快便又转入黄昏。
等到天气开始渐渐变冷的时候,阡陌和狄戎不约而同地将所有取暖的衣物被褥全都盖在了玉心身上。玉心有些无奈,却又想到前日晚间自己发起高烧的事情,便也没有再推辞过来自于亲人与朋友的好意,而是躺在木榻上,看着监牢里冷冰冰的天花板出神。
狄戎依旧如昨日那般守在玉心身边,阡陌靠在墙壁的角落,昏昏欲睡。
等到夜色彻底笼罩了整个夜明城,繁星也开始一点点闪烁着,将夜空点缀得更加澈亮,玉心却忽然睁开眼睛,整个人都从木榻上弹了起来。
阡陌和狄戎本有些昏昏欲睡,此时,都被她这般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醒了过来。
“玉心,什么事?”狄戎离得近些,此时,也一脸紧张地走向玉心,一边走着,一边戒备地看着那张破木榻。
“那下面……有声音!”玉心抿了抿唇,戒慎道。
阡陌和狄戎连忙放缓了呼吸,走近些,仔细辨认着木榻中传来的声音,果然在木榻下方听到了一阵悉悉率率,类似于人行走的音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玉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狄戎也悄悄挪到榻边,拿了一枝趁手的木材戒备着,有意无意地将玉心护在自己身后。
阡陌的银针早就被没收得一根都不剩了,她四处看看,也寻了一片还算趁手的碎瓷警戒于木榻一侧。
随着那轻轻的声音渐大,一阵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音也便传了来,在寂静的夜里,极容易辨认。
那声音被木榻阻挡了些,听不大真切,然而,那说话的人声,却让阡陌在第一时间就辨认了出来。
她连忙丢了手里的碎瓷片,打个手势示意狄戎来者是友非敌。
狄戎也松了口气,走上前去,试着搬动那张沉重得木榻,却不料木榻却仿佛长在了地上一般,他使足了力气,都没法将那块破木板从地上挪开。
“把木板烧了?”玉心向狄戎和阡陌做了个口型。
阡陌摇了摇头。
这死牢里易燃的东西太多,他们轻易放火烧木板的话,一个搞不好,只怕是连他们自己都要被烧死在这间囚牢里。
那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大,直到,能够辨认。
“姐,你确定是这个位置吗?”一个少年的声音仿佛就响在那块破木板下方。
“没错了,就是这里,上面就是。”少女的声音随后便起:“亏得老娘在红石峡那边刚结束的时候就紧赶慢赶跑到夜明城里来,谁知道就只拿到了这么张破地图,真不知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等等,姐你看,这是块木板!”少年惊叫道。
“那就没错了,阿烨,把斧头拿来,我劈了它!”少女的声音跃跃欲试。
“姐……”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你以为你现在还操纵着火炮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你连引线都不会点,还不是要靠我!”
……
不行,不能让他们劈木头!
玉心向阡陌摇头。
劈木头的声音太响,一旦引起了对面魔卒们的注意就不好办了。
阡陌会意,轻轻敲了两下木榻。
姐弟二人的说话声音立时止住。
“上面是谁?”赫晓的声音先行响起,带着几许戒备与慎重的意味。
“阿晓,阿烨,是我,阡陌!我和玉心,还有狄戎都被关在这儿。”阡陌叹了口气,自己开口说道,也不知对面的赫晓两姐弟能不能听得到。
“呀,阡陌,是你啊!”赫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意味:“我来的时候就听说,有个什么光朱侯明天就要处斩你们,还想着能不能把你们救出来呢,好在这地图管用,那人的目的只怕跟我们那时候一样的!”
“小点声,这儿可是死牢,被人听着了我们可就真要被砍了!”有了救兵,阡陌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倏然放下,整个人也无力地软倒榻上。
“还好这儿有个地道,我们带了传送阵眼过来,可以直接传出夜明城到夜明小镇郊外!”赫烨也在一旁补充着:“不过,这个木榻怎么办?不能用斧头砍的话……”
“你们带没带什么尖锐的东西,试试看这块破木头究竟有多厚再说!”阡陌道。
“我带了,还好我特意带了几枚你以前用的银针,应该够长了。”赫晓连忙说道。
“那就试试看!”阡陌连忙从木榻上退了出来,果然,她刚爬下来,便见木榻中间有一枚银针针尖钻出。
“阡陌,你拿个什么东西把针给压回去!”赫晓的声音在木榻对面,清晰可闻。狄戎不等阡陌有所动作便拿了树枝压下银针,给了对面的赫晓一个确切的答案。
“还好这块木板不算太厚,我一个火炎珠就能把它烧穿了!”赫晓似乎松了一口气,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便传来她低声念咒的音调。
“阿晓,你别……”阡陌看着这一屋子木头和棉被。连忙道:“失火之后,只怕整个监狱都要被烧了!”
“阡陌等等,”玉心却忽然开口,若有所思地将整个牢房审视了一圈:“我觉得,将监狱烧了,反而更能掩饰这条密道的存在。”
“玉心,你的意思是……”阡陌有些诧异,木板对面的赫晓也停止了吟唱。
“赫晓姑娘且稍等,容我们准备下。”玉心动作极快地将所有木柴棉被全都搬了过来,按照一定顺序堆在了木板旁边,同时,手里也攥了先前生火时用的火石,又将昨晚烧水时剩下的水全都浇到了三人身上。
“好了,烧了它!”玉心果断道:“在木板被火焰烧穿的一刹那,都跳下去!”
阡陌和狄戎点了点头,虽说由于被水浇而冷得直发抖,却并未质疑玉心的决定。
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这是他们最简单,也是最容易被反噬的逃生方法。
木榻对面,赫晓絮絮的吟唱声音传来,阡陌,玉心和狄戎站在木榻旁边,宁神戒备。
“火炎珠!”赫晓一声断喝,登时,便有一团巨大的火球烧穿木板,散落的火星坠于死牢之中,熊熊大火登时燃起。
三道身影浴火而入,同时跳进了密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