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心(1 / 1)
转眼一天一夜过去。
定家军与门派弟子未曾归来。
桐音在莫辞与水如烟陪伴下等待于瞭望台上,及至第二天,第一抹朝阳出现在天边,瘴雾渐渐消散,远处方有火光闪现,不知是友是敌。
“如烟,去看……!”桐音凝神看向远方,话音不落,喉中便一阵腥甜,忙以袖掩口,猛然吐出鲜血来。
“知道了,你还是保证自己活着更重要,不然仗没打完自己先死过去,多亏!”水如烟瞪了桐音一眼。
水如烟眉眼含媚,瞪人的时候都带着嗔意,桐音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微微摆手让她前去探查。
“怎么突然严重成这样子?”莫辞蹙眉道:“今天早晨,不是只有无力吗?”
“不知道,”桐音这才发现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只好任莫辞搀着:“我本以为这副状态怎么说也要几个月,没想到不过一天就……”
“你这病怎么回事?”莫辞蹙眉:“没让军医检查么?”
“来之前便请医师检查过不知多少遍,没有一人查出异常,就这么一直慢慢衰弱,”桐音轻笑:“战事重要。怎么也要坚持打完这仗。”
“唉……”莫辞的情绪略显低落。
桐音无力说话,示意莫辞将自己靠在瞭望台柱子上,不敢合眼歇息,只能努力睁眼看向火光方向。
“不好,敌方先锋连真率军偷袭,只怕已将天合关这侧包围了。”水如烟浮现身形,语速极快。
“阿辞,准备好了么,”桐音微闭眼:“启动阵法。”
“我知道,放心。”莫辞点头,用眼神示意水如烟。
水如烟会意,抱起桐音向营帐去。
桐音想拒绝却讲不出话。恰此时雾中有阵旗出现,无数妖魔在女将带领下汹涌而来。
三人一时被困在瞭望台上。
莫辞抬眼而视,默默估测妖魔与营地的距离,如跳舞般启动机关,无一步错漏。
埋伏在营地各处的机关人全数运动起来,在天合营前形成坚实护壁。
这是西陵守阵精简版,虽比不上原本设于西陵城那个,却也极耗法力,容不得一丝错误。
桐音向莫辞点头,眼看无数妖魔疯了般撞击那严丝合缝的阵法,在机关人逼迫下只能步步后退。
她忽觉周身力量被一点点抽干,连带着,神思也不清明了。
莫非这病症的因由,竟是她动用阵法屠戮生命么?
也难怪,她回岐山西麓后身体才出了问题。
下一刻,桐音眼前一黑,倚在瞭望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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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桐音感觉不到周围一切,甚至自己的存在。
她以为自己将在无尽黑暗中困锁不出,却偏偏心有挂念,想找到哪怕一丝一毫自己活着的证明。
然而,她却觉得仿佛早已死去,只剩无尽疲倦。
不,她不能死,不能死于这一刻!
不知跟自己搏斗多久,眼前才终于出现一丝亮光。哪怕烛火昏暗的光芒,也让她觉得刺眼,过了须臾才将周遭陈设看清。
看来,她又捡回一条命。
桐音吃力的撑起身子,眼见军报堆了高高一摞,便想下榻查看。不料,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怕是真的不能行走了。
来不及失落,便见莫辞走进,桐音出声唤道:“阿辞,我昏迷多久,可是发生了什么?”
见她醒来,莫辞先是有些惊喜,紧接着换做沉郁。
“桐音,你已昏迷七天。战局分出了胜负。一切都按你的计策,除了最后定志将军以一千军偷袭魔军大营,回来的不到五百人,”莫辞长叹,看上去略有疲惫之态:“偷袭失败给将军打击极大,兼之刀伤需要静养,其一直闭锁中军帐,极少见人。”
“我忘了提醒他穷寇莫追,”桐音苦笑:“君朔不可惧,我怕的是那个操纵君朔的灵魂,此人才是真正的魔军领导,定志带着一千定家军,能回来五百人已不错了。”
这般说着,她动了心思想见定志,询问其在敌营所见,无奈腿脚无力下不得榻,只好对莫辞道:“阿辞,你先去趟中军帐,向将军报备我醒来的事,告诉他我身体虚弱,无法亲自前往商议,若有可能,请他来一趟,此战我尚有不解。”
“我不确定以将军如今状态能否过来,”莫辞叹息:“这话我前一天便跟将军说了,请他派医师给你看症,可定志将军不见客,请副将转告也无用。”
回忆起自己这几天看到的情况,莫辞只觉头痛。
“哦?”桐音沉思片刻:“如烟还在么,她若在,请她过来。”
“好,烟夫人一个时辰前刚回来。我这就请她。”莫辞对水如烟有些隔阂,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片刻功夫,水如烟抚着腕上小蛇走入,见得桐音,嗤的一笑:“才几天功夫就憔悴成这般。你看你,连姑娘家最重要的美貌都不顾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不要笑话我了。”桐音苦笑。
水如烟慵懒一笑,抚着腕上小蛇:“这一仗不错,将对面打成了缩头乌龟,这些天君朔生气着。不过,他这统领当不了太久了,我令乔装的姑娘稍加动作,君朔必被换掉。只不过,君朔的性子正常不少,我不知他体内另一个灵魂去了何处。”
“做的不错,”桐音弯唇一笑:“那是魔族中的一种,名唤蜃魔。蜃魔可控制他人躯体,左右他人行动。那主将君朔大约便是被蜃魔控制了。这些日子,你调二人进入中军帐,我担心蜃魔混入我方阵营。”
水如烟满不在意:“那蜃魔狡诈隐忍,怕是一早打过潜入我方的主意。经你一说,他确实可能借由这仗换个宿体。”
“所以,最好将姑娘们全都收回我方,秘密寻找我方是否有性格大变之人。”桐音仔细交代:“此事干系甚大,没有找出此人,无论你们还是十四钗都不得泄露。”
“管住你跟班就行,十四钗本是杀手出身,雇主的秘密自然要保。”水如烟悠然道。
桐音点头,看向莫辞:“阿辞,这几天盯住中军帐,记下有谁时常在附近徘徊不去,形迹可疑。这战之后,妖魔元气大损,想来要沉寂一段时间了,不若趁着这段时间多揪几个奸细。”
“我懂,我这就派仙鹤守着,若有人形迹可疑,它会通知我!”莫辞点头应下。
“接下来,只能等了,”桐音的目光移到书案灯烛,将满腹担忧尽数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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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音本以为仔细盯着总会找到端倪,不料她大大低估了蜃魔忍性。
很快两月过去,酷热悄退,树木由碧绿变作金黄,九黎已是深秋时节。
定志的伤已于月前大好,能下榻后立即召集副将,传达全军死守天合,无军令不得进出的命令。
得知桐音卧病在床,定志特遣副将问候。
“将军大好是幸事。妖魔元气大伤,又被定将军带人去大本营冲撞一圈,要组织进攻需些时间。”桐音含笑对传信副将道,不甚介意定志未询问自己意见。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帮忙,身体亦虚弱,无法操劳太过。
“姑娘这般想便好。将军曾说,你是国师徒弟,国师出事中原动荡,此番事了,你回到西陵城,便是下任国师。若在此处有闪失,将军无法向王朝与仙居交代。”年轻副将见桐音神色恍惚,又道:“对了,将军吩咐我带些饭菜,我这就去拿给你。”
“……多谢。”桐音费了番力气才挤出话来。
她明了师父生死不知的事她无法逃避。是以,时隔两月,她总算在副将提醒下,摒除个人情感分析形势。
云麓仙居自隐逸云走后,怕是会变作玉玑子国师与其门徒囊中之物,只不知,会不会有弟子逃脱。
西陵城里,若师父出事,三卷天书随隐逸云“消失”,她不敢想象仙居将变成何等模样。
想到此处,桐音心里泛起难过。
她对云麓仙居的记忆除师父外,都算不得太好。
然而她却曾与隐逸云一起,以守护仙居为己任,她不忍仙居基业就此败落。
她尝试猜测师父做出死守西陵的选择时,有没有想过后果。
——这是堪称必死的局,可他做决定的时候,毫不迟疑,落子无悔。
桐音闭眼,满心酸涩。
她已经哭过一次,不能也不敢,再为同样事情第二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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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合战事诡异的沉寂。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之时,王族传来消息,太康王车驾进入九黎地界,一个月后便到达九黎城。
这消息极大的振奋了士气。
援军一到,区区五千妖魔不在话下,他们只需坚持一个月。
妖魔依旧毫无动静,就连潜入王朝的蜃魔,也三月不露端倪。十四钗将整个军营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寻不出所以然。
定志一如往常,每日练兵不懈。
然而,三月无战事,连偷袭都无,兵卒守营时还是日渐放松。
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桐音却从渐次放松的气氛中察觉到不寻常。
彼时她身体略恢复,用不着缠绵病榻,便在一日清晨带着莫辞在营地闲逛。
本想去中军帐看望定志,却不料,守兵抱歉的向她一笑。
“桐音姑娘,不是我不让你进,将军在校场练兵,暂时不在中军帐,你想寻他便去校场看罢。”
校场离中军帐至少三里地。桐音心知自己这副模样决计走不过去,只能微笑道谢,与莫辞离开。
“接下来去哪儿?你若想见将军,我便幻化仙鹤载你。”莫辞道。
“不用了,去看望夷人村长。”桐音道。
“夷人阿普戊?”莫辞讶异:“两天前,阿普戊说现在没仗打用不着他,将军便送他走了,还特意送到天合关外十里呢!”
桐音面色微变:“妖魔尚在,三月未战也不意味着危险解除,现在让夷人撤出,无异于自毁长城!”
“你病了两个月,除了看战报之外也没再做过其他事,将军怕你操劳,不重要的事就不提及了。”莫辞道:“将军说,有定家军在,用不着那些虫啊蛇的,我们自己也能守住天合。”
桐音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段时间将军倒是忙得很,每天太阳一出就去练兵,以前真没见他这般严加操练。”
“这是定家军常年习性。越是无征战,越加紧训练,以免战事来临军队不训。”莫辞道:“定家军风骨,真是寻常军队所不能及。”
桐音沉默,心中有猜测一闪而过。
回到自己帐中,桐音见水如烟归来,便道:“可是妖魔动向?”
“被你猜到了,真无聊!”水如烟慵懒道:“没错,那边动了。三月前一战他们剩下五千,今日有姑娘对我说,营里魔军只有一千不到,另外四千不知被弄到哪里去——君朔不见了,换来的魔将也不堪大用,蜃魔现在还没露面,通过一个傀儡化生魔传达指令。”
“这几天加强戒备,盯住妖魔那边,”桐音眉头微蹙:“对了,看紧定志将军,我怀疑……”
水如烟诧异:“你连定志将军都敢怀疑?”
“不错,”桐音闭上双眼:“我们查遍军营上下所有兵卒,唯一没查的就是定志了——他这三个月里除清晨练兵极少出帐,虽然副将们不曾怀疑,我却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调查一下。”
“有道理,”水如烟笑道:“我帮你看者,等到太康来了,就带着弟弟远走高飞,再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桐音微微颔首:“届时,令弟行踪定当相告——放心,他被藏在一个绝对安全之地,很难找到。”
“多谢你……”水如烟叹道:“现在中原乱成那般,我都说不清你究竟是拿他做人质,还是保护他了。”
桐音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