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庄梦论道（1 / 1）
辛丑年，甲午月，己巳日，大齐国太子箫胤，薨。三日之后，今上崩于大明宫太极殿。
第二日，大皇子萧禛以奔丧之名兵临城下，朝臣们在杜乾率领下打开城门，拥位新皇登基，一场旷日持久的皇位之争，终于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落下帷幕……
“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呢。”行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跺了跺脚道：“小姐，这庆鸿宴可热闹了，什么大人物都有，老太太还当着众人夸你来着。”说着，面上带着与荣俱荣的得意。
庄姜恍若未闻，只沉吟道：“老太太可叫了二小姐？”行儿脸色微沉，摇摇头。
“父亲与二娘呢？”行儿又摇了摇头，见庄姜认真打听，索性说个详尽，道：“老太太吩咐了，只要小姐过去，二奶奶也是这个意思。”自从大皇子继位登基以来，庄家二老爷庄帛因从龙之功连升三级，成为炙手可热的当朝红人，连带着二奶奶也盛极一时，如今说话分量可以比量庄母，因为行儿提了一句。
庄姜神色微黯，道：“你这样回老太太，说娘病着，我不太方便。”
行儿看庄姜又不肯去，心中暗叹，听这回话倒也放心，孝字大于天，亲娘病着，不出席喜宴也算理所当然，只是小姐这性子啊……大家子是最势力不过的，早前盛传赏春会上太子看中了二小姐，即将嫁入东宫，下人们便攀附大老爷二房的风头，如今太子暴亡，皇帝驾崩，大皇子做了皇位，二小姐算是废了——谁敢不长眼地娶前太子看上的人？连带着二娘也废了，大老爷再怎样也挽不回这体面。
大太太虽然一时被老太太禁了足，可并非明面上的事儿，如今大房这边势力此消彼长，大小姐的地位显出来了，杜宰相又是拥戴新皇的大功臣，杜家三郎再不争气，大小姐也肯定嫁得比二小姐强，何况老太太再不待见大房，对小姐仍然是看顾的，只是小姐她……
“晴儿，把前儿老太太赏的那陵阳公样的宋锦缎拿来。”
晴儿一愣，问道：“小姐，恁地去霜离院还拿这个？”那缎子是年轻小姐的娇艳颜色，夫人穿肯定不合适。
庄姜颔首道：“先去文鸢馆。”
几个丫头对望一眼，神色了然。
一时晴儿打帘子，静儿跟着庄姜出了门，积雪过后，天气慢慢转暖起来，连同寒风吹起来也不是那么入骨的冷，园子里也不再是万物萧杀的景象，偶或见萌生的绿色，枯枝上吐出的嫩蕾，伴随着新朝气象里的庄府繁华，显出生命里一波又一波的轮回，庄姜带着静儿避开那喧闹处，拐过几处院落，走到文鸢馆。
抬脚刚进门，便听到吵闹声，“这哪儿是主子吃的？你们厨房里这些下作婆子专门看人眼色，二小姐再怎样也是庄府的小姐，怠慢了，明儿大老爷来了，有你们好受！”从垂花门外望去，见庄梦的贴身大丫头星儿正与两个葛衣婆子对恃，那两个婆子背着身，未曾看见庄姜两个，见星儿抬出大老爷的名头，一个对另外一个撇嘴道：“哎呀呀，好大本事，好大名头，大爷好威风哩，我们怕着着哩，只是这吃食，明儿外甥打灯笼——咱照旧！”
大老爷如今在庄府的地位越发尴尬，若说从前老太太对他不过疏远，大面上还算不差，如今则是明晃晃的不待见，更何况即将入阁的二老爷一回来就跟大老爷吵了一架，如今连面都不见，衬得大房地位越发零落。
星儿气的浑身发抖，下人们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也罢了，没想到连大老爷也皆作践起来，可她素性老实，打尖磨牙之事并不擅长，正要回身找辰儿助战，抬眼一看，惊喜道：“大小姐……”
两个婆子一听，浑身一抖，回头一瞧，魂飞魄散，正是庄家大小姐——大房虽然式微，可大小姐仍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忙跪下道：“大小姐，老奴……”
庄姜不会自贬身份跟个下人斗嘴，她看了静儿一眼，面沉如水地上了厅阶，星儿见她如救星，飞快地打了帘子，道：“大小姐，亏得你来了，这几日这些下作婆子越发猖狂了，你看那吃食，连我们下人都比不过，我们小姐她还——”说着，两人进了内室，见庄梦斜倚在朱漆金雕檐拔步床上，屋里地龙倒也算热，只是飘洒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必是用粗糙石炭所燃，庄姜不由皱起了眉头。
“腿好些了吗？”她走到床前，见庄梦脸色苍白，歪着头看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见姐姐相询，方把头转了过来，愣愣不语。
“看，老太太赐下了这缎子，你一匹，我一匹，我瞧着你病了，给你送来了。”庄姜见妹子神色不对，唯恐她被那两婆子气伤，忙转移话题，却见庄梦对端上来的缎子连看也不看，突然抓住庄姜的手，道：“姐，你有很大本事对不对？能不帮我回家？”
庄姜一听这话，忙对刚教训完婆子进屋的静儿使了个眼色，静儿拉着屋里几个丫头出了屋，关了门，一时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庄姜方道：“妹子这是又糊涂了，这不是你家？”
庄梦听了这话，神色微微恍惚，头慢慢抵着庄姜的肩头，闻着姐姐身上的茉莉清香，喃喃道：“姐，我想家了，古代人活得真累。”
“古代人？”庄姜失笑道：“孩子话，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说着，拍拍妹子的肩头道：“世间逢高踩低本是常事，妹子将来嫁了人，有了婆家，还有的熬呢，连这些也熬不过去，恁地去做人家的媳妇？”
听了这话，庄梦突然正过身，扳着姐姐的双肩道：“姐，你跟我说实话，你那些能耐从哪儿来的？”
这个……庄姜眼光微闪，躲避着庄梦的直视。
见姐姐不肯说，庄梦叹了口道：“姐姐既然不想说，也罢了，我只是想说，若是我有姐姐一半本事，我才不会在这破地方带着，早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庄姜听庄梦称“庄府”为“破地方”，脸色微沉，道：“妹子想去做什么？”
庄梦一时哑然，她也不知想做什么，只是……
仿佛想到了什么，正起身子对庄姜道：“姐，你甘心吗？”
“甘心什么？”
“你这么大能耐，连太子都打不过你，那个什么龙阵蛇阵的，也是你破了的，当今皇上的这个天下是你送给他的，而他还不知道，你看看二叔的那小人得志的摸样，简直令人作呕……”却被庄姜打断道：“妹子休得胡言，为尊者讳乃孝道，二叔是我们长辈，你这是恁地口气？”
庄梦见姐姐生气，忙道：“好了，好了，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立了这么大功劳，有这么大能耐，可谁都不知道，这多可惜啊。你难道不想去表表功，换个什么官当当？我看姐你当官都比二叔强，我看那些书里就有女宰相神马的……”
庄姜不由啼笑皆非，道：“妹子不要胡说了，好好把腿伤养好，其他的不要瞎想，这些日子，倒是真有些不长心的了，我去说他们。”说着，拍了拍庄梦的手，道：“亏得几个丫头还是实心对你好的。”
庄梦感觉姐姐根本不跟自己一个频道，做了个要抓狂的姿势，自从与庄姜经过那夜，她对庄姜的感情已经非比往日，因此越发要“启蒙“她，引得这位老古董开窍，道：“你现在怎么净关心这个啊，你还是关心……姐你这么大能耐，真的舍得嫁给那个杜三郎？”
提起自己的婚事，庄姜脸色一黯，沉默半晌，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罢了。”
“老封建害死人。”庄梦啧啧摇头，心道现代人的优势终于凸显出来了，遂徐徐善诱道：“姐，我虽然不晓得什么，但是你不喜欢那个杜三郎，难道就没有想过凭自己本事，把握自己的命运？为自己争取幸福生活？”
“什么意思？”庄姜皱起眉头。
“就是嫁给自己想要嫁的人啊。”说起这个，庄梦禁不住眉色飞舞，道：“姐，怎么着你也算个仙人吧，仙人在这个空间应该算顶顶厉害的人了吧，反正那几个奇葩都回魔界了，你不就是这里的最强者了？不要说什么老太太什么杜三郎，哪怕皇帝大齐国，也是你一念之间的事儿，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难道不想随心所欲做点什么？说实话，我若有姐的本事，就当武则天，开个后宫，富可敌国，坐拥美男，咱也顺便可以抱姐的大腿，不用再受这鸟气，哈哈哈……”
庄姜十分无语，心道妹子明明伤着腿，怎么仿佛伤着了脑袋，只是见她不像刚才的消沉气色，恢复了往日的生动活泼，胡扯就胡扯吧，兴高采烈得让心情好起来也不错，因此也不拦阻，听她说什么。
庄梦YY了一下穿越女们的那些穿回古代的各种梦想，终于回到现实，见姐姐一言不发，笑而不语地听着，问道：“姐，你动心没？”
庄姜笑了笑道：“这些都象戏本子的故事，哪里是我们做的。”
“不能这么说，姐，难道你就不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一口一个老太太，一口一个庄家？你活得太沉重了，姐，重得没有自个儿了，不论你变得多强，可能都不曾想过：我想要什么……”
庄姜沉思地摇摇头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妹子到底什么意思，不过我们从生下来就不是自个儿的，一言一行必须为家族考虑，婚姻大事更是如此。”
庄梦听得郁闷，道：“难不成我将来的婚事，也是被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