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断缘(1 / 1)
“小姐,罗夫人来探望你,正坐在前厅等候。”
秋待月靠在床上琢磨师傅留下的医书,无心应了一句:“罗夫人?”以为迎雪说错了,该是林夫人吧。不过林夫人昨日才来看望过自己,也曾留话三日后才会再来,今日似乎不太可能?疑惑抬眼,“哪个罗夫人,谁?”
迎雪绞着两根手指,吞吞吐吐道:“三个月前进门的……不过,因着老爷……和小姐的病情,没有大办……”
秋待月合上书册,想到那个穿着漂亮羽裙的姑娘,了然于胸:“罗歆茉?”
迎雪也不知怎么接口,只得轻轻点头。
没有大办亦是办了!秋待月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心却犹如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竟然这样急不可待?心痛得紧,陡然窜上一口凉血,无力倒床睡下,吩咐道:“说我大病初愈,不宜相见。以后除了林夫人谁都不见。”
不知睡了多久,想睁眼之际,眼皮却出其的重,耷拉着怎么也撑不开。欲起身也是四肢无力,脑袋昏沉。喉中干涸得紧,如同一尾搁浅岸边而脱水许久的绝望小鱼,挣扎地看着回不去的大海,只能微弱地发声:“水……”
感觉很快便有人将自己扶起,温热的水缓缓送入口中。朦胧地歇了一会,才能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此刻最不想见的燕湘王姜南秌!
秋待月用尽全力从他的怀中挣开,依靠在床角,下巴支在强撑起的软弱膝盖上。意图缩成小小的一团,似乎缩的越小越能将外界的人物隔绝。
“有很多事都不是你想得那样!”姜南秌看着她充满敌意的冷漠面容,心下更加心疼。他宁愿她骂他打他,将难过愤怒的心情大肆宣泄,也不愿意她这样冷冷地憋着。
秋待月低垂着眸子不去看他,不理会他话语的含意,只淡淡道:“王爷,小女有一事相求!” 纵然许多事是有原因和无奈的,可是如果当初他能多花精力与时间理解自己,能时时刻刻相陪,那么此时又怎会如此?
“有什么事,病好了再说!”姜南秌一阵恐惧,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隐隐觉察到会是这辈子最不愿却又不得不答应的事情。
“不!”苍白的嘴唇有力地拒绝,一字一句道:“我身为人女,父亲病逝都不能亲身相送,实在罔顾孝道。希望王爷准我前去为父亲守墓。”
最宠爱她的父亲走了,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没有理由呆在这,陪伴一个与自己亲人之死有这样那样关系的夫君。两人之间畸形矛盾的关系,已让她无心留恋与周旋。也许,更没有办法大方地去和别的女人分享爱情。
“你这样的身子,怎么去…”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单薄得如秋后落叶,随风便能飘走。
“请王爷不要担心一个医者的身体。”话语刚落,便觉得喉咙一痒,立马咳嗽不止。
“没事吧!”姜南秌伸手想去轻拍她的后背,却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狠狠地推开。
说不出话,只是停不下的咳。冰雪般苍白的脸色,因为跟不上气,竟然一下子被憋得火红。伏在床上狂咳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气来!
姜南秌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几近绝望地恳求:“月月,是我错了,你给我点时间解释。”
月月!?再次听到这个称谓,心下不免酸涩带甜。多少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夜晚,耳边低喃的昵称。无奈地闭上双眼:“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把你爹派去樾城,给了他一个空职,原本也不需过得很辛苦。只是想灭灭他当日要挟我的威风,也有特意嘱咐当地官员不准苛待父亲。也许是我的留心照顾,使得当地官员惶恐,在你爹受伤后不敢上报,只想着怎样隐瞒。可是樾城医药缺乏,终究耽误了。我真没想到他会遭遇这种种,十分后悔。”
后悔有用么?如同此刻毫无用处的道歉和解释,只能带出更深的疼痛,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啊!
秋待月取下一根挽发的木簪,抵在姜南秌的脖脉上。无力的手动作并不快,只是目标之人未躲未拦,才会如此轻而易举,“你可知道,我有多爱我的亲人,如今我便有多恨你!”
只要轻轻刺下去,所有的爱恨皆会为空,只是下不了手,下不了!迎雪说,他在父亲墓前跪了三天三夜。官员们恐慌,有软语相劝的,有严厉制止的,却都被他置之不理忽略掉,替自己尽了最后的孝道。
那三天三夜,他该有多大的内疚与难过,才能在一个昔日敌国的君王前长跪不起。整个晔州甚至整个大兆都沸腾了,可以想象,太子必定抓紧机会煽动对他不利的舆论。多年来,他辛苦在父皇面前树立的形象,他的宏图,也许都会因着这个举动而烟消云散。
他的苦从来不比自己少……
秋待月黯然,整个事情,自己难道就没错么?若不是贪心,以为呆在他身边可以得到更多更好,怎会留下这巨大的遗憾?早该晓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时应该拼尽全力选择陪伴父亲的道路,就算逃不过那结果,至少也能病前尽孝而无憾。
这才发现自己同样自私自大,那夜若不是因生气冲昏了脑壳,冲动地硬要晚上离去,也许就没有来不及相见的遗憾。这一路下来,明明自己也错估错做了许多,可眼前之人却从来没有过多的埋怨和指责。
一直都把错统统归到他身上,其实只不过是强烈的依赖。依赖他,而放大了自己的骄傲任性。享受着他的宠爱,狂妄自大的性子亦越发不可收拾。不过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凭什么!?原来,自己才是那个错得最厉害的人。
姜南秌将疲惫呆滞的她拦于怀中,拂去眼角的泪水:“我们是夫妻,我也是你的亲人。”
秋待月靠着宽厚的胸膛,却拒绝感受一丝温暖,心灰意冷道:“你已有新人了,何必还说这些?”
听到她略显醋意的话语,内心多了一份振奋,姜南秌紧了紧胳膊:“罗歆茉家中五个兄弟皆先后战死沙场,她大哥更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母妃让我娶她,我不能拒绝,我的婚姻也不是全能自己做得了主的。我和她,只是安抚功臣的手段,拉拢权贵的方法。”
现实的无奈,带出期愿的遗憾,秋待月不免感概:“是啊,我们不也是因为我父亲的威逼与利诱。在皇家,从来没有真正的爱情。”
“我们不是!我爱你。”姜南秌低首痴痴看着苍白的脸蛋,却没有勇气吻上唇传递自己的温暖。
“爱?爱会让你流放我的父亲,以致于客死他乡。会让你在我生死未卜之际,另纳她人?”秋待月瞪着眼睛回望他,任性的脾气冲上来,没有柔情只有怨恨。只是瞧着他痛苦的眸子,心又软下去,那怨恨转瞬即逝,其实有个女人能照顾陪伴他也很好。
玥妃挑媳妇的眼光不会差到哪去,应该对他的生活和事业帮助很大。自己都快走了,何必还要计较。其实最终,还是希望他今后能过得好。原来听到他有别的女人时,有恨有妒,终究迈不过爱。
“我知道……整件事是我的错!”姜南秌搂住她,却不敢用力抱紧,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她刚恢复的身子,语气却铿锵有力:“给我个机会弥补这一切!”
“弥补?”拖泥带水只会耽误他的前程,秋待月狠了狠心肠,冷笑一声:“弥补会让我的父亲回来?不需要了!我与王爷今生缘尽于此,从此只愿各安它地,彼此祝福便可。”
“你……”姜南秌觉得整个人被封进冰山,周遭寒冷刺痛,有些耍赖地命令:“我不准你离开我半步!”
“王爷是要我绝食明志么?”没有任何情绪的语气,渗着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的心意。
“现在天寒地冻,过完新年再走吧。”姜南秌苦苦哀求,他们的婚约竟然连一年都没熬过,连一起过个新年,放场绚丽烟火的回忆都没有。
“节气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放我走吧,这里有我太多的悲欢离合,多呆一天,只不过多难过一分。换一方环境,也许…….也许很多年后再相见亦能……”秋待月哽咽,再说不下去。
自己执意离开,并不是怨恨他,而是怨恨自己。难过自己面对困难的懦弱,缺乏成熟心智处理问题的能力。她要去磨砺自己,打磨成父兄希望的坚强。
很多年后,也许会忘了恨,忘了矛盾。忘了控制不住而悄悄爱上过,却只敢强压于心底的漂亮小姜哥哥。她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感情,虽然这感情承载得太多,不堪重负。
曾经一次次寻找承欢于他的借口,其实自己亦明白没有那些借口,她也很想靠着他,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可惜造化弄人,横在彼此间的结太多,多到无力解开。
带着最后一丝倔强和力气,选择了逃避和远行。却不知道逃避并非良策,刻骨铭心的爱恋从未能够随风而逝,说到底她现在还不过一个稚气的孩子。
“你爱过我么,就一点眷恋都没有?”姜南秌终鼓起勇气吻上她的唇,只是冰冷的唇没有任何回应。
秋待月一时沉默不语,若从未爱过他,在醒的那刻她就已经走了。如今拖了那么久,只是不放心他而已。其实不用解释,自己亦能明白他对父亲的愧疚,能理解娶罗歆茉的苦衷。
“没有,从未喜欢过又何谈爱。”秋待月否认得决绝,若是给了一丝希望,也许会耽误他的幸福,那又何必呢。他要重新开始,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该被一个女人绊住,所有的遗憾和思念都留给自己就好。
“好,你去吧!”口气松动,只是抱着她的手仍不肯放开。
“多谢王爷!”秋待月挣开温暖的怀抱,背着他躺下,离别的话不能当面说出来,只怕连自己都舍不得,“王爷…..我不恨你,谢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今后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姜南秌没有再说话,为她盖好锦被,害怕再多留一刻便会反悔,所以离去得决然。也许,在一起是注定,分开也是逃不过的宿命。属于彼此的爱恋,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待脚步声消失,秋待月才敢放声哭出来。只是恸哭流涕后,一切都要结束。
翻身起床,唤来迎雪收拾,带上属于自己的常物,决然地离去。熟悉的院墙消失于眼帘,秋待月坐在马车里假寐,就让一切成为过往吧。
在还没有更坏的时候,默默离开。从此各安天涯,各自珍重,也算是善果了。如今什么都不想,心里对他也只有祝福,但愿他的余生过得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