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往事（1 / 1）
“那年大约是在秋季，林子也还算普通。”王五笑了一笑，口中的普通，指代的是还未种什么乱七八糟的致幻植物之时，泯了一口茶继续道：“他来林里寻找人生真谛吧，闯入我搭的夏季才会去纳凉的茅草屋。因我居安思危意识很强，所以屋内都会存些粮食。他倒不客气，白吃白喝了三个月，终谱出一首曲子，颇为得意。我见他每日埋头作曲，生活寂寞，好生无聊，便假装路人逗他弹曲，想看看这三月的粮食是否白费。”
华神医不禁插嘴：“王老，那三间茅屋就是我们随幻出来的阿叶去的那间？当真存在？”
王五点了点头，继续道：“兴许是太久没见着人，他很高兴，二话不说便要将新作的最忧之曲弹给我听。那曲子压抑得很，听起来是很悲伤，连带他自己也受不得，弹到最后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姜南秌颇有同感地感慨：“那曲子确实太容易扰人心忧，不知不觉被牵出痛苦情绪实非难事。”
王五亦是叹了一口气：“我于心不忍，下了血本将自己珍藏地下发酵多年的‘樾鳕茶’挖出来泡给他喝，他便逐渐放开嘴匣子。说什么自己本是琴艺世家，后来家道中落，受尽世态炎凉。最难过的是唯一钟爱的妻子竟与家仆私奔，心灰意懒下，带着祖传五弦琴跑来林中寻死。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寻到三间茅草屋和一些粮食，便思天无绝人之路，又是另一番天地。我一则怜惜他的身世，二则心疼我的茶叶，费了几日开导他，倒也卓有成效。”
华神医淡然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疏通了一个扭曲悲伤的心灵，带着走上正道，也不必太心疼那点茶叶了。”
王五颔首：“本来他被我一番劝解倒是开怀了很多，还说要抛弃过往，出家为僧。”
华神医思量这乐师尚算清明，出家虽不能吃香喝辣，然则能脱离这古怪老头倒是不错，好奇追问：“那么他去了哪个山庙里？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也许是我手贱，总觉得他原本打算做出的最苦琴乐中有几处不够悲，既要争个天下第一，就不得辱了那‘一’字。于是擅自将那乐谱修了修，打算送给他立地成佛的礼物。又嘴欠地请他弹一弹，这一弹后他再未振作起来，最后留下五弦琴和琴谱，于某个寒冷的冬日清晨跳崖去了。”王五叹了叹，那时山里正值冬季，若那个早晨没有眷恋暖床，大约能阻止阻止。然各人自有自的选择，能阻挡一次却也不能时时跟着，虽十分惋惜也无能为力：“那曲我弹奏多次，也没寻死。还以为我们的友谊是伯牙与子期，没想结果是个悲剧。他太脆弱了！”
“是王老的定力太好，不能强求人人都有此等坚强。那曲谱还是不要流传于世，否则不知贻害多少人。”姜南秌甩掉额上两滴冷汗，“呵呵！”干笑两声，拿出袖中的羊皮地图展开：“那么这幅地图可是出自你手？”
“这地图确实是我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没想到价钱抄得老高，大赚了一笔。至于为什么你们拿着这图却走不出去，全因后来布局稍稍改了点。”王五讲到“稍稍”两字时，感觉对面两双眼睛里闪出冷冷的寒光，似要把他冻死在那寒光中，遂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数年前我卖了图回来后，发现林子来了个不速之客，要赶走此人而付出的代价。”
据王五的痛苦回忆，本来这也算得野生动物园子，有老虎、恶狼等凶残生物，只是无奈竟全牺牲于一个不速之客的大刀下。
原以为杀了猛兽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但也是毁了平稳的生物链。最顶端的肉食者被除，底下的小动物们开始肆无忌惮地繁殖，搅得生态十分不平衡。
王五只得将谷中的小动物引出林外，省得自种的萝卜都被野兔吃了，好好的果树被猴子咬得精光。如此一番，那刀客果然走了。当王五正准备逐步改善生态，那人又回来了，还自己开了片田，搭了间屋。这些年来，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一副主人的状态。大约林里缺肉出去开开荤，开完荤后实在无处可去，便又回来。
“于是我就布置了那迷幻林子，想把他困于其中。没想到他倒经验十足，聪明适时地避开了，从未进过幻林。如此我算计不了他，只得容他在林中住下，也算个左邻右舍，有麻烦还能互相帮助帮助。”王五说到最后一句时，笑得有些尴尬，大约这个有点一厢情愿。
“那人想必就是我们遇到的洪渊。”华神医迫不及待地追问：“他到底什么来历？”
王五捋捋花白的大胡子，缓缓道：“他销声匿迹在十数年前，你们没听过也正常。做杀手活计的人又向来低调，所以江湖上不太有他的事迹。至于他身上的八卦，有次醉酒后，跟我说了说。”
当年，洪渊还是一个收取重金，替人“消灾”的刀客。某天，遇到了一个没有钱却想请他做活的女子，女子表示身无长物，但愿以身相许。
大约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站在他面前，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且没带钱。若非洪渊那日转了性子，否则话还没说完就该人头落地。兴许这就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桃花劫，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使你晕头转向。只是你不知道他会何时，以何种方式闯入你的生活。所以说，生活处处有惊喜。
华神医思了思，但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能完成以身相许的诱惑，一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不过瞬间又自我否决，一个杀手若要寻个貌美的姑娘，大约也不会很难。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洪渊那日口中的“有趣”二字，也许吸引他的就是觉得那姑娘有趣得很，而他恰巧很寂寞，或许一直很寂寞，一直在等一个有趣的人。
王五的语气开始含着浓浓的惋惜：“需知做杀手的活计，做得越多得钱越多，但明里暗里的敌人也就越多。杀手是最忌讳拖家带口的，因为那势必会成为一道软肋。而他们的孩子就被洪渊的宿敌，于某个深夜掠走。”
华神医听得入迷，焦急问道：“那孩子怎么了？”
王五摇摇头：“洪渊再没说过什么，十之八九已不在人世。随后女子便离开他了，临行前女子挑了件‘枝衣’，留下一句：‘此生有‘枝衣’的地方就避而远之吧。’”
华神医好奇问道：“为什么是‘枝衣’？”
“更多八卦就不得而知了。”王五默了默，妄自猜测：“也许‘枝衣’有他们某种共同的回忆，这更多的□□只有当事人才会知晓了。”
“哦！”华神医顿了顿，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叫阿叶？”
王五边喝茶边含糊地应了一声：“对！”
“怎么那么巧，我在林子里幻出来的也叫阿叶。”华神医恍然大悟：“是你还是他在我的思想做了手脚？”
王五嘴角抽了抽，坏笑了几声：“是我干的，我在你们迷糊时施了个意念‘你们的孩子叫阿叶’。本来还打算仿造仇家寻仇，没想到你们这感情还没培养热，就清醒了，不错呀！太小瞧你们了。”
华神医愤愤不平：“为什么这样做？”
王五轻拨琴弦，有点不好意思道：“一则无聊，二则我想看看你们失去孩子，会有什么反应？”
华神医呲牙道：“你太无聊了！”
王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怎么从洪渊的刀下逃生的，求他放过的？”
华神医得意道：“因为正好我身上穿了‘枝衣’！”
王五颇为疑惑：“想不到那女子居然把‘枝衣’送给你？”
华神医摇摇头：“这大约是她送给我师傅的，至于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师傅转赠给我的。”
王五张了张嘴，欲问什么，终究什么也没问。末了，总结性地叹息了一句：“洪渊的爱情结局虽催人唏嘘，但有过总算是美妙的。”
姜南秌两指夹着茶盖，似有意无意地慢悠悠道：“我若是那洪渊，绝不会这么离开，定绑着那女子，生生世世休想离开半步。”
王五拾起桌上一把破草扇轻摇，笑了笑：“张三，看你眉头紧锁，应该是有新的见解，说说你怎么看？”
“我在纳闷，原来你这里是失恋男子聚集地！”
跟不上眼前女子的思维，王五静默，李四无语，只得动作一致地埋头喝茶。
又续续聊了些其他八卦，王五逐渐犯困，起身告别：“我要睡了，你们也累了吧，这寒舍今日就委屈你们了。张三住东屋，李四住西屋，可好？”
姜南秌似乎还未尽兴，追问：“等等，我在湖边的捡到两把剑，这有个什么故事？”
“这林子发生过太多事情，年纪老了也不太记得清楚。”王五摇着破草扇，缓缓走向后堂：“架子上的书是我住进来后的所见所闻，你们若有兴趣自己瞧瞧。后厨还有几根蒸好的玉米，饿了自己拿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