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往事(1 / 1)
那日阳光明媚。
玉生烟在万梅山庄的厢房中醒来。
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连忙进来,端上清水,供她洗漱。
女子手中玩弄着清水,若有若无的问了句:“庄里是不是有一人,姓顾?”
万梅山庄的侍女皆被训练的及其有礼。
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只是低头做事。
只是此时这侍女却失礼了。她手一抖将盆中水撒到了贵客身上。
她连忙跪下,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奴婢该死!请姑娘惩处。”
玉生烟扬唇一笑,下床扶起她:“无妨。”
女子声色柔和,却不容拒绝:“回答问题即可。”
“顾…顾先生…”
侍女叫月芝,自小生长在庄里。
顾先生,对她们都很好。
只是先生不常在庄里。
只有头几年,山庄刚落成,庄主还小,约莫只有三四岁的时候。
先生曾出入频繁。
月芝比西门痴长几岁。
那时她已经六岁了。
看着圆滚滚的孩童,跟着顾先生在院中练剑,弹琴,写字。
春收伏笔夏摘花。
只是庄主天分很高。
不过跟着先生学了一年多,就和他一样弄用剑气挥落枝头的夏花了。
她仍记得先生很满意的摸了摸庄主的头。
一地落红中,两人相视一笑。
满庭花醉,天边云移,都不及这一笑迷人。
对啊,彼时庄主还是会笑的。
只是待庄主稍大,先生便越来越少出入的在庄中。
自那时起,少年的眉峰,一日比一日冷淡。
曾经鲜红的嘴角,也一日比一日暗淡。
他天天习武,时时练剑,不敢有半分懈怠,都只是为了先生归来之时,那一声越来越苛刻的称赞。
后来,先生约莫有三年没有出现。
三年间,庄主仿佛一夕长大了。
不光剑术突飞猛进,连身高也直直窜到了先生的下巴。
月芝还记得顾先生盈盈笑着,说只要庄主勤加练习,再过几年就能打败他了。
彼时西门吹雪用尚且稚嫩的声音问道:“若是打败先生,是不是也能和你并肩江湖?”
“自是可以的。”
那是西门吹雪已经许久没有笑过。
听到这一句,还是微微嘴角上扬。
月芝懂,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一字一句,皆是诺言。
这个约定,更是千金重诺。
是庄主多年的期盼,练剑的动力,心头的执念。
只是顾先生,终究还是毁约了。
那年庄主,似乎才十四五岁。
待到二人约定的时日,他还如同所有这个年龄的人一般,兴冲冲去门口迎接。
接来的,寒风凛冽,空无一人的门口。
落叶三两成群。
从那以后。
西门吹雪,就染上了寒风的温度。
再未展颜一笑过。
纵然日后再清冷,那时的西门吹雪也是初涉人世的少年。
他已不会笑,却还会怒。
心头愤恨,无处可泄,便独自一人踏上江湖路——
自此一战成名,江湖人尽皆知。
“月芝?”
女子素手推了推侍女。
月芝这才从记忆的悄然惊醒。
“姑娘…认识顾先生?”
“嗯…认识吧…”
恐怕,只有她认得那人,那人却不会记得她了。
那人离去时,玉生烟尚在襁褓中。
顾先生总是喜欢伸出一指,逗她玩乐。
玉生烟那时刚穿过来,只觉得这皮相不错的年轻人,幼稚的很。
所以她总是眉目一皱,将他略带薄茧的手推开。
年轻人就会哈哈大笑。
“连刚出生不过几日的小娃娃都嫌弃我?”
笑声很明媚,很动人。
仿佛能透过层层骨肉,直直渗到人心里去。
也就是那一笑,终究成了她心底执念。
忘不去的心魔。
雨夜梦回,悄然惊醒,才会发现白衣不再入梦。
梦里存留的,只有他的笑声。
年轻人伴了她一年。
却在她声带尚未发育完全,没来记得学会说话时,就离开了。
她眉间颜色瞬间狠戾,吓坏了月芝。
自从顾先生走后。
她的生活一片黑暗。
再没有光线,再没有温暖。
她被训练成了一个影子。
她仍然记得年轻人走时,‘那人’曾经许诺会将好好待她,将她视为己出…
可是次日她醒来时,猛然看见床头晃晃悠悠悬着一个人头。
滚烫的血液还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
漆黑的乌发散乱着,两眼死不瞑目,生生圆瞪着。
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凸,在唯一的火光中极其骇人。
那是她的奶娘。
那是她古往今来见过的第一个死人。
当下就吓哭了。
想来可笑。
当年的她又怎会知道,随着她年岁的增长,‘那人’会在她屋里挂上越来越多的人头。
有的挖眼,有的割舌。
而这些血淋淋的人头,全都是与她亲近过的人…
后来就连屋中唯一一盏微弱的烛火也被灭了。
从此她便生活在黑暗中。
不敢与任何人接近。
若是孩童,从小生长在漆黑阴冷的底下,自然会练就一双在黑暗中也明亮的眼睛。
不惧黑暗,不畏阴冷。
也会无情,无爱。
对与‘那人’来说,情爱,都是废物。
唯有手中冰冷的暗器,才是实力。
只不过那时她还不恨西门吹雪。
她还一心觉得,说不定自己只要逃出那个阴暗的地方,终究还是会站在他身边的。
一厢情愿的认为所有非人的训练,到最后都会让她,配得上天下第一剑。
等多年后,她重见光明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要瞎掉了。
——整个世界一片光亮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