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垂髫年少(1 / 1)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初生婴儿,目不能视,不得动弹,日夜昏睡。过了几月,才弄明白自己身处古代,家境富裕,仆婢成群,连名字都是前世的名字,仍叫史梨。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没有变成男性。
这倒不是我重男轻女或者想做男人,只是古代女子太没有地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毫无自由。譬如我现今的兄姊,姐姐八岁,还从没看过家门外的市坊;哥哥三岁,已经跟着大人出去玩过不知多少回。
当然了,他们的待遇也不相同。姐姐每天只学一点琴棋书画、和父母撒娇,其余时间想玩啥就玩啥。而哥哥稚龄三岁,一天到晚被抱着念书、背书、读书,空对着满屋子玩具不能摸。
父亲不知什么工作,四五十岁的模样,很是壮硕,大约是武官,对儿子态度严厉。母亲很年轻,才二十几,很普通的古代闺秀,只略识得几个字,比起我和姐姐更重视哥哥,总是教导女儿要温柔、和顺,而宠溺独子。算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吧。我疑心父亲曾有过妻子,母亲是续娶的,年龄相差太大了。
我还个有娃娃亲,对方是世交贾家的大爷,贾代善。简而言之,我就是红楼梦里的那个贾母,贾史氏,贾老太君。贾宝玉他奶奶,林黛玉她外婆,一世荣华、末了家败的那个老太太。
要说危机感,有那么一点,但曹公才写了一半,谁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晚景凄凉呢,说不定贾家还没衰败我就寿终正寝了。这些太遥远,我只想舒舒服服、悠闲自在地过一辈子。
长到三岁,父亲给我请了座师。我和姐姐、哥哥的夫子们都是男性,就算姐姐已长大,还是由原先的夫子教导,而不是小说里写的女夫子,亦没有什么夸张的避嫌——大概是因为一旁服侍的下人一大堆吧。
教我功课的夫子姓曾,卖相不佳,学问却很好。他之所以屡试不第,一是运气太差,二是(私以为)外貌拉低了分数。
功课方面,我挺认真的,尽管他教导的我以后用不上,诸如作诗、文章、对弈。倒不是我有多爱学习,纯粹感兴趣、没压力、很无聊,这会儿同龄人爱玩的我都没兴致,也就天天练字、做文章了。一开始夫子并不怎么认真教,后来看我学得好,他开始严格起来,把我当男孩子了。
及至后来,我倒比不爱读书的哥哥进度更快。父亲发觉后,将哥哥揍一顿,又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于是扔去习武了。母亲为此哭哭啼啼,很埋怨我。
哥哥自小娇生惯养,被武夫子折磨得整个人瘦了一圈。哭着对我说:“宁可日日背书,被老爷揍呢。”
我安慰他:“比以前帅了。”其实比以前黑。
“真的?”
“嗯。有男子汉气概。”
他信以为真,很是自豪地带我去武校场,演示什么打拳舞剑骑马射箭。虽然剑是木剑,也很有范儿。我头一次生出学剑的心思,“哥哥,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女孩子学什么剑法呀。”
“你练剑很好看。”
他脸红了……话说,才十岁的男孩子,有那么重视外表吗?
由于我马屁拍得好,他同意了,还额外教我射箭骑马。我们一致瞒着所有其他人,万一被第三个人知道,他免不了被一顿揍,我免不了被罚做女红。尽管我很清楚,纸包不住火,不过能瞒一天是一天。
对了,至于女孩子都要学的女红,是由母亲和姐姐教导的。姐姐针线好,我却不然,怎么做都歪歪扭扭,何况刺绣这类女红中的精细活。
实际上,我十分不理解那些做针线活扎到手的人。不管我的女红怎么烂,都从未扎到自己过,那些把手戳成筛子的人到底是有多笨啊。
姐姐及笄后将要出嫁,避讳不少。史家有钱,嫁妆不用自己绣,但也有许多要紧事务。每天给母亲请了安,我就得跟着姐姐和母亲整理她的嫁妆。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家具、棺材之类的,连衣服、首饰、生孩子用的东西都得准备,怪不得古代人都说闺女是赔钱货呢,还是有道理的。【自梳妆镜匣(奁)中脂粉、膏泽、钗梳等物,至衣被用品、金银器皿、珍玩宝物,无所不陪。】
虽说嫁妆是女人的私产,不是夫家的,但结婚后哪会分得那么清楚。譬方说我发现琉璃灯罩不够敞亮,于是叫母亲打了几面大块西洋镜做的墙,安在书房里,特别亮堂,父亲和我们三个孩子都能用。出钱的是母亲,受益的却是全家人,并没有走公中。这么大面积的西洋镜可不是小钱,这会儿还用的水银,特别耗材、耗人力物力。当然了,也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家没有二房、三房,只有这一房,整个史家以后都是哥哥的,走不走公中没差。
母亲一样样念着清单,忽然道:“对了,还有西洋镜呢。”
我们茫然地看着她。母亲说:“做书架的时候得把西洋镜做上去,就不用在墙上铺镜子了。快记下,免得忘记。”姐姐赶紧拿笔写下。
“还有,那套白玉碗盘也添进去,暖烟,你去库房里找找。再叫几个婆子把我摆玉器的箱子搬来。”
“是。”
白玉食具拿来后,我端详了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像陪葬品。不会是开国那会儿的战利品吧?想想父亲的德性,还真的很有可能。虽说挖人祖坟极不道德,但□□泥腿子出生,十分之不在意这些,同样泥腿子出生的父亲估摸也不在乎。
姐姐显然也看出来了,有点别扭。“太太,这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我的儿,你出嫁后就知道了,你婆家这些还多呢,万不会说嘴的。”
所以是大家一起去盗墓么……我总算明白□□是怎么打下华夏版图了。
姐夫家的送来的聘礼都算在姐姐的嫁妆里头,导致64抬根本装不下。后来母亲只好想法子把东西塞在缝隙里,连棺材都装满了布料。我怀疑以后姐姐用这些料子做衣裳时会有心理阴影,看她表情就很僵硬。古代人对这些貌似都很看重。
要不是古代人非要规定八八六十四抬或者一百二十八抬(三十二抬也可以),估计姐姐的嫁妆能塞满七十几抬。
父亲貌似还嫌不够,又拿来两套文房四宝,母亲赶紧使人把棺材打开,想办法塞进去。母亲抱怨:“早塞不下了,不能再加东西。”
父亲说:“你知道什么,上次薛家小女出嫁,比棠儿的嫁妆多多了,九九八十一抬呢,多风光。还不是你非要六十四抬。”
“哎呀,这不合规矩。”
“切,规矩是个啥……”父亲撇撇嘴,很不屑一顾。
第二日,东西实在太多,真塞不下了。父亲拍板:“八十一抬!别磨叽了。”
母亲实在拗不过,只得同意。只是这又变得空了些,于是父亲又翻出不少好东西来装进去。有那么一个两米高的红珊瑚,很值钱,更值面子,母亲大概想留给哥哥,见父亲硬要塞进来,偷偷跟我埋怨。
我只好劝她,“老爷心里有数,想给姐姐做面子罢了。”
母亲叹气:“我也不是不疼棠儿,可这么好的物件宫里头也不多,家里统共那么几样,总该留给桓儿才是。”
“等我日后出门子,六十四抬尽够了。实在太奢华了些。”
母亲打了我一记:“女孩子家家说什么呢!一点不知羞。你姐姐既有九十一抬,你自然也要有的。嫁妆越多,你婆家才越看重你。我嫁给你父亲时,满满一百二十八抬。”
啧啧,这要是放到现代,值多少彩礼钱啊。不算古董在现代的价值,至少也有几千万了吧。奢侈得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难怪读书人老说奢侈之风不可长。
姐姐出嫁前一日,嫁妆被抬到了夫家。真的是十里红妆,特别热闹,可惜我没看见,只听鸳鸯说的,鸳鸯从她哥哥那儿听来。
鸳鸯是我的大丫鬟。我有四个一等的大丫鬟,鸳鸯、鹭鸶、珍珠、翡翠。以前看红楼梦,不明白贾母身边的珍珠为什么不叫鸟名,明明鸳鸯、鹦哥都是鸟名。后来去博物馆,才知道有鸟叫珍珠、翡翠的。起名字时,我在鹭鸶和鹦鹉当中徘徊不定,我知道我以后有个丫鬟叫鹦哥,鹦鹉叫起来也顺口,可是鹭鸶更好听,鹭鸶,露丝,多美啊。最后还是决定叫鹭鸶。
八个二等丫鬟叫白鹳(guan4)、白鹤、白鹮(huan2)、白鹭、白鹏、白隼(sun3)、白鹇(xian2)、白燕,也是鸟名。为了起这些名字,为了找到边旁部首相同、念起来又好听的鸟名,我把父亲书房的书都翻遍了,还请教了先生好些回,后来被夫子教训说玩物丧志……我就起个名字而已,哪里玩物了。
其他名字倒还可以,唯有白隼,一喊她我就想吃笋。我犹豫着是不是给她改了,可叫了这些年,又懒得改。
反正她以后嫁人总不叫白笋——呃,我是说白隼——现在就这样叫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