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百岁宴(1 / 1)
这堂课就这样又恢复了平静,我平时好奇心极强,遇上不明白的问题,总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让兄长和姐姐们无所适从。可是面对宇文邕,却丝毫没有任何问题想要请教,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几天来就这样沉默相对,从来都是他练他的字,我看我的书,两下互不干涉,然而奇怪的是,一个月后,我竟然把《论语》《大学》《中庸》《孟子》背得滚瓜烂熟。
为了嘉奖我的成绩,大姐亲自下厨,布置了一桌家宴,并邀请宇文邕过府一叙,饭桌上,宇文邕举杯,声音清清淡淡,他说:“沁姑娘的资质,其实是极好的,很多典籍都可无师自通,所缺的,只是一个陪读的人罢了。”我一口饭卡在喉咙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夸我么,还是,他觉得我太过淘气,不想再继续教我了?我看他喝酒的样子和平时并无两样,甚至在我注意他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丝毫的,天哪,是赞许么?第一次当着面夸我,还夸得这么有水平,着实令人感动。
十一月末,天气一天天转冷,宇文邕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在皇宫,我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喝了陈年的桂花酒取暖,在纸上画梅花,门口“啧啧”一声感叹,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宇文宪。
他穿了一身白衣,陪着肃然的天色,原本应该感到清冷,可他脸上温暖洋溢的笑容,让空冷的屋内平添了几丝暖意。他走进来,拎起桌上的桂花酒,瓶子在手中转了个圈,仰起头,喝了一口,眉头瞬间微微皱起,“一个人喝闷酒,怎么不喝点好的?”
我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子,又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他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视线落在架子上的那排书上,他收起折扇,抽出那本《诗经》,像发现惊天秘闻那样,跳着脚:“呀呀呀,四哥就给你教这个?”
我一脸淡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了?”
他把书放回书架,脸色似乎有点微红,讪讪地道:“没,没怎么。”
这个人是怎么了,举止这般反常?
我拿出一个瓷杯,也给他斟了一杯酒,两人一人一杯喝起来,不多时,阴沉沉的天竟下起雪来,
………………………………………………………………………………………………………………
日子过得真快,一载时光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北周乃鲜卑族所建,本没有过年一说,但明帝宇文毓为了笼络汉臣,对汉俗也十分重视,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大雪覆盖了长安城,大红色的宫灯沿着金砖御道直挂到紫极殿。
明帝宇文毓心情却并不轻松,他刚接见完宇文邕,得到了突厥王悔婚的消息。我这才知道,宇文邕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两个月,竟是去了突厥王庭,可惜了,阿史那木杵收了聘礼之后,在迎娶之日突然反悔,将公主嫁往北齐。
北齐和北周向来水火不容,这样一来,北齐有了突厥作后盾,一时肆无忌惮,时常派兵进犯两国边境,妄图挑起战争。
在这种压力下,宇文毓日夜为国事操劳,身体日渐消瘦,姐姐看在眼里,心里难受,私下里常进御膳房,亲自为丈夫熬煮药膳。我时常跟着她,帮她洗洗菜什么的,天长日久,也学会了简单的菜品。
大概是姐姐生了个小皇子之后,姐夫的心情才好了一点,他还专门给小皇子置备了满月酒,邀群臣来贺。
也就是在这场酒席上,我才看到了众人皆畏惧的权臣宇文护,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面容慈祥,看不到半点坏人的影子,也难怪,真正大奸大恶之人,面上绝不会显出半分。
宇文护的旁边坐着他的几位公子,相貌都很出众,却不知他们的名字,侧坐靠近宇文邕的位子,斜身坐着两位公子,一位眉宇间满是骄纵,是宇文直,另一位自始至终把玩着一串黑玉珊瑚,从表情来看,似乎觉得这酒宴十分无趣。
文臣武将分成两列东西盘腿而坐,父亲独孤信坐在武将首列,文臣以宇文护为首,他旁边紧挨着大司徒李贤,以及他的女儿李馥郁。
事情过了那么久,这个姑娘见到我,还不忘狠狠瞪上我一眼,但接下来她的惊艳一舞,连我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啪啪啪”,皇帝带头鼓掌,李馥郁却只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宇文宪,她丝毫没注意,刚才那个骄横王子的眼神,也望向她。
姐姐抱来了小皇子,我在摇篮旁逗小外甥玩,铃儿递给我一块玉佩,我正奇怪是哪里来的,她支支吾吾地指着远处坐席上的一道蓝色身影,宇文邕,他似乎没看见我,倒是旁边的宇文宪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一下,自个儿喝了一盅。
晚宴后,皇帝早早离去,众臣闲聊了一阵,也都陆续散去,我和铃儿还没玩够,奔奔跳跳地往御花园走,十五月圆,不赏月,实在辜负了大好景色。
月色如水,夜凉如冰,我和铃儿走了没几步,冻得发抖,赶紧放弃了风雅的想法,灰溜溜往寝宫跑,跑得急了,脚下一个踉跄,趴一声跌倒,倒下的瞬间抓了一把铃儿的衣袖,孰料她竟然比我还不济,也跟着带倒了。
半空中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腕口处一抹蓝色衣袖,宇文邕站在那里,脸色比上次见时黑了一些,他幽幽开口:“我做了什么,让你见了我,紧张得就要逃走?”说着手一用力,将我拉起,又伸手去扶铃儿,铃儿一副承受不起的表情,简直是鲤鱼打挺,迅速爬起来了。
他嘴唇轻抿,摇摇头,抬抬下巴,又摇摇头,自地下捡起刚才掉落的玉佩,递给我道:“不喜欢?”
“哪有啊”我拿过玉佩,用衣袖擦了擦,捏在手心里,他看了看天空,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四哥,”宇文宪依旧拿着那把扇子扇着,喘着气,“我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却是在这里。”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摸出帕子擦鼻子,声音都有点颤了,“五公子,您……您说什么,我……我”话还没说完,身子一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