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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章十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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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琼林玉树,金瓦流光。

宫娥美女鱼贯而入,皆是妃色襦裙衬着绛红的宫绦,配饰是清一色的金雕簇花钿与锦帛发带。鬓如流云,肤腻鹅脂。

齐国的迎宾礼节很是特殊,帝王朝臣们并不在意如何城门迎客,如何行两国邦交大礼,他们更关心的似乎是飨宴之乐。所以皇宫内的宫娥大多姿色不俗,举止谈吐也皆为上等,以备盛饯之需。正是这个缘由,齐皇宫也被人戏称为“娥眉宫”。

顾择芝跟在父亲身后,款款走进宣景殿的朱门。

顾怀仁刚进了大殿,便转头对着顾择芝淡淡道:“你一会儿,就到长乐长公主那里去坐着。”

顾择芝的脸上端着三分笑意,顺从地点点头。

不多时,只见尚未满座的宴席中款款走出一个胭脂色烫金华裾的女子,柳眉芙蓉面,眉目明艳而张扬,正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孟知菲。她微微扬起下颔,对顾择芝道:“你怎么也来这京城赴宴了?不是说好要苟且江南了吗?”

顾择芝不在意地一笑,对孟知菲道:“多少年了,何必抓着个小尾巴就不松了呢?孟小姐,不是一贯豁达行事的吗?”

孟知菲听了,刚想要辨驳些什么,就被席上的国公夫人唤走了。顾择芝望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知菲与顾择芝二人其实并无过节,孟知菲本也是个骨子里善良的人,幼时与顾择芝的关系很是要好。只是后来,顾择芝的母亲去世,顾府里的变故便纷至沓来,顾择芝也由此转了心性,成了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而这正是孟知菲所看不惯的。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孟知菲极是厌恶顾府如今的新夫人,她当年力劝顾择芝不要听从顾怀仁的安排与那毒妇同住,大不了闹个满城风雨。可顾择芝却选择顺从地去了江南道,孟知菲知道后怒不可遏,当即便甩袖而去。自此以后,若是二人相见,孟知菲必然要将她奚落一番,而顾择芝也就置若罔闻。

顾择芝见宴席也就快要开了,便往长乐长公主的席位走去。见不远处已集聚了不少贵门名媛,顾择芝便知道又不免要逢迎周旋一番了,心下顿感厌倦,但面上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

“呀,顾姐姐竟也来了!”一个淡绿衣裙的灵秀少女惊呼道。

“说起来也是幸事,”顾择芝笑着应和道,“我心里头正念着几位姊妹,父亲倒正巧唤我一同来了。”

一旁的紫衣女子扬着溢满笑意的脸,对顾择芝道:“姐姐今日可真是流光溢彩!瞧这攒蓝珠的银鹤钿头配上姐姐的芙蓉玉面,当真是羡煞西施毛嫱。我今日呀还细细打扮了一番,如今姐姐一来,莫说是我,这儿的姐姐们可都被你比下去啦!”

顾择芝听了这话,自知她是在指望鹬蚌相争了,眼中便没了笑意,但嘴角依旧勾着弧度:“月晗姐那里的话,咱们围着的这个圈儿里头,哪里有不漂亮的?你可莫要再打趣我!”

“我可没打趣姐姐,”何月晗毫不在意,犹自道,“谁人不知,咱们齐国的头名才子可是在游园会上夸姐姐'春风好颜色,羡煞洛阳花'呢!”

“尘俗艳色!”一位衣着素淡,气质冷清的女子不屑地开口。

顾择芝不必转头看,便知道是素有“如莲才女”之誉的镇国公府三小姐,孟清莲。这孟三小姐瞧不上那些京城里的罗绮公子,只有齐国的大才子卢遗远入的了她的贵眼。

“可不是嘛,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竟让她打扮地如此珠围翠绕,真是丢了齐国素来闻名的清雅之风。”这接话的,便是顾择芝的庶妹,顾择兰。

顾择芝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浅蓝纹白鹤的交领裙,再看看顾择兰桃红烫金芙蓉的华裙,决定沉默。

可那素衣女子并不打算轻易放过顾择芝,她继续道:“久闻顾小姐大名,今日一见,确有牡丹之艳,却又空有牡丹之艳。”

“那是自然,”顾择芝的脸上仍是浅浅的笑意,声线温和,“孟三小姐如莲绝俗,咏絮之才名冠京华,哪里是我顾择芝比得上的。”

“顾小姐委实谬赞了,”孟清莲的声音仍是冷冷清清,“我孟清莲无甚才能,只是守一'清'字。我齐国教化清明,顾小姐身为朝廷重臣之女,理当自有矜持才是。”

顾择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其实当日游园会,并非是那卢遗远有意赋诗以显风流,而是顾择兰的要求。当然,这首先应该是孟清莲的授意。可惜那卢遗远并不理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从容地赋诗一首,以赞顾、孟二女,只是赞的孟女是孟知菲,而不是孟清莲。如此之后,孟清莲见着顾择芝便要冷嘲一番,至于孟知菲这个镇国公嫡长女,她是有其心却无其胆的。

对于孟清莲的诸多针对,顾择芝往往选择把她晾在一边,置若罔闻,合着也见不着几回。但近日她总被人说教女德,从顾扬灵到孟端,如今又来个孟清莲,心下委实已不胜其烦,便也不打算再多做忍让。

“孟小姐的说教我向来虚心接受,只是这'矜持'二字,”顾择芝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若由你来说,恐怕不大能让我信服啊。”

“顾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孟清莲听她这样说,便蹙了眉头,目光清冷,“我孟清莲的名节,可绝非你顾择芝所能非议的。”

“哦,这样啊,”顾择芝轻轻莞尔,接着她的话道,“孟小姐芳心托青鸟,这卢大才子是否不负美人意呢?”

孟清莲听了这话,心下一凉,脸上的冷清之色再也绷不住,她瞋视着顾择芝道:“顾小姐是否一向乐谈谮言?此乃关乎女儿名节的大事,还望顾小姐莫要胡言乱语,以免自食恶果。”

“择芝自知直言贾祸,多谢孟小姐好意相劝,只是,”顾择芝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我顾择芝从不说无根据的话,你说我这是'谮言',那么孟小姐是否想要让这'谮言'来个'一语成谶'呢?”

孟清莲猛地扭头,直视着顾择芝的笑脸,警惕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把柄,顾择芝是从未当作把柄的。顾择芝曾在出门游逛时,见孟清莲在桥上刻诗于红叶,让那红叶随着流水漂到河岸正在寻访入京难民的卢遗远脚边,然后自己在桥上拖着香腮,远望白蘋州。卢遗远见了水中的红叶,再稽首瞧瞧桥上的孟清莲,心下顿时一片了然。只是卢遗远此人虽才冠京华,却素来不喜那些整日舞文弄墨,自命清高绝俗之人,于是便若无其事地回头,与那外乡老农继续攀谈。顾择芝当日也只是付之一笑,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竟起了作用。

顾择芝见她这样,便浅笑着走近,对她耳语道:“红叶传情,当真是风雅。孟小姐博闻强识,该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顾择芝素来不喜攻讦,还望你不要再自找麻烦。我真的,已经很厌烦了。”

孟清莲听了,一时怔忡。顾择芝也不再理会她,转身便去寻长公主了。

此时,偏殿的暖阁里,一干江南道来的舞伎乐师正在整顿衣饰。

郑渥丹早已收拾妥贴,便坐在矮几旁吃着点心。这时,那轻掩的门扉却被人急急推开,来人行色匆匆,正是流云。

郑渥丹见她如此冒失,便沉下脸道:“你也瞧好这是什么地方,皇宫礼规极严,可不是你的飞花楼!”

“渥丹姐,我真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只是这顾择芝竟然也来参宴了!”

“顾择芝来了?”郑渥丹心下有些疑惑,随即又好笑地看着流云道,“哦,所以?你这究竟是在着急些什么?”

“可绾凉今日就要在宴上陪卢大人了呀!”流云急道。

“什么'陪'?”郑渥丹不满地瞪了流云一眼,道,“卢大人是已知内情的,哪里会为老不尊?”

“哎呀,可是顾小姐哪里知道内情呢?她必然会觉得绾凉姑娘就是在陪宴啊!”

“可是……难道我们来不是陪宴的吗?”郑渥丹疑惑道,“顾择芝若是看轻绾凉,便不会与她有私交了。”

“可……”流云抿着嘴,满脸为难。

郑渥丹没在意她的神情,继续道:“再者说了,顾择芝看见了,必然会问,我再叫她如实回答便是。如此一来,顾择芝也就知道自己欠了绾凉一个人情,这对绾凉可是大大的有利啊!”

流云闻言,便神色复杂地看了郑渥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郑渥丹愈发地不解起来。

“渥丹姐,”流云叹了口气,“你不是一向在洞人察物上细致入微的吗?怎么这次,就看不出来呢……”

郑渥丹索性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茶盏,直视着流云道:“能别再言不及义了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流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就不觉得,绾凉……似是有磨镜之癖吗?”

郑渥丹微微张了嘴,神色怔愣:“你,你说……”

“磨镜,我说磨镜。”流云用一种极为肯定地语气重复道,“渥丹姐没有怀疑过吗?绾凉姐一向是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顾怀仁的仕途如何,本是他自己的因果。若在平日里,她顶多是事后劝慰那顾小姐,又岂会以身涉险以保顾府平安?再者,这绾凉与顾择芝相识不过短短数月,却情深如此,怕不是简单的手帕交情吧。”

“这……”郑渥丹神色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确,细细想来,这其中的事情怕确非如此简单。

“渥丹姐,你就别再寻思了!这绾凉一会儿该要侍宴了,你可让她怎么办才好啊!”流云攥紧郑渥丹的衣袖,急切道。

“来不及了,”郑渥丹眉头紧蹙,以手抚额,“她已经过去了。”

“怎么去的那么早!”

“她要先奏一曲江南的乡调,是宫里的安排。不管怎么说,先过去看看吧。”郑渥丹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在宣景殿的偏门里,郑渥丹看见绾凉手抱琵琶,坐在檀木雕花的矮凳上。

她面色苍白,目光有些空洞和飘忽。而顾择芝正鲜衣华簪地坐在不远的席位上,嘴角噙着笑意。

郑渥丹微微垂了眸子,心下突然涌出些许悲哀来。还是那个夜晚她所感叹道那样:

“是人各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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