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似是故人来(1 / 1)
有了吉他,泰一小盆友立刻满血原地复活,又一次恢复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七夜觉得自己近日里头痛的次数成比例增长,到了后来,他甚至想要唤个医生过来,问问看自己是不是得了头风病。
主要是每一次看见那个碍事的东皇太一坐在朔方城的屋顶上,抱着个他完全没见过的古怪乐器一边弹一边唱,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想要把他赶走,却无奈他唱的歌,曲调都颇为新鲜,让他听的居然有些好奇。
最要命的是,张凯枫那小子居然也跟着东皇太一不学好,前几天居然还做出一个由两个圆框框组成的铁丝架子,中间放两块儿玻璃,又涂黑了,每天戴在鼻梁上说那叫墨镜,戴上之后耍帅得很,还自作主张的给他和玉玑子一人做了一个。
某天三巨头开会的时候,张凯枫居然还在无意识的哼着歌,唱着什么“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东皇太一!!”七夜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却不料,回到卧房,突然听见隔壁也传来一阵女子唱歌的声音,唱着“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不用听就知道,唱歌的人就是他那亲亲夫人墨姬了。
于是东皇太一的罪状又加了一条——没事了勾搭他夫人唱歌,不对,教他夫人唱歌勾搭他!!
七夜气的想要直接将东皇太一这小子踢出朔方城,可是,每晚听着隔壁卧房里墨姬的歌声,他居然有一点儿小小的得意感觉,很想知道这个东皇太一还能想出些什么千奇百怪的歌来。
嗯,那就干脆让他全唱完了,再把他赶出去也不迟!
七夜想了想,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更何况最近这东皇太一表现还算不错,没有弄脏过他的朔方城,也没有烧了他的厨房,反而让他有了不少品尝美食的机会。
……
这天,正是七夜生母眷夫人的忌日。
七夜彻夜无眠,遂起身,披衣走出门外。
那一夜月光极好,银子一样镀在房檐地上,几丝浅浅的卷云点缀其间,柔和静美,就仿佛记忆中母亲温柔的笑靥,以及,那深藏在心底的,清澈的歌声。
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的上邪剑,默默抱在怀里。
他其实,依旧在留恋着当年的母亲,以及,当年的温暖。
只不过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被仇恨所腐蚀的驱壳,所谓温暖,所谓爱情,无非都是一个个由欺骗组成的,虚假的梦。
恰此时,他忽然听到对面屋檐上传来一阵歌声。
“眼里找不出墨恣意的夜色,如果你的月光肯施舍照亮我。
一刹那湮没,不知地老天荒为何,或许注定被蹉跎。
……
隐约在沧海间渺茫的古歌,也会有千年孤寂的心事诉说。
尘封了太久,宿命都剥落颜色,只为这粲然一刻。”
……
不知怎么,这首歌,七夜竟是听得愣住。
他忽然回忆起那段没有视觉的,最最黑暗的时光。
那时的他似乎就是这样,每日每夜,面对着那一片苍茫的,大海的声音,驻足聆听着那不知名的歌者,清唱的一曲动人歌谣。
那样清澈的,含着一丝温暖情愫的歌声,让他直至今日,都无一丝忘怀。
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只可惜,后来那个所谓的歌声,也不过,是个谎言。
他以为那个唱歌的人是她,结果……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
“若再次回眸触动你心上温柔,定格这,曳曳明烛火。
年华婆娑只盼你,用这一双眸,在最后将我记得。”
……
忍不住心中淡淡的酸楚,七夜下意识的循着那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却见朔方城最高的殿宇房顶上,东皇太一抱着那把被他称作“吉他”的古怪乐器,一壁弹着,一壁柔声清唱。这首歌和东皇太一以往唱歌的风格并不一样,却,出乎意料的唱到了他的心底。
此时,泰一也停止了拨动吉他。
低下头,他才看到歌里的主角不知何时,已经抱着他那把从不离身,视若生命的上邪,静静站在殿宇之下。依旧带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具,只不过,这一次的七夜,看上去却并不遥远,而是带了些许回忆的温暖。
“这支歌,叫什么名字?”沉默片刻,七夜方才问道。
“《忆似故人曲》,”泰一抱着吉他笑了笑:“七夜大哥,说起来啊,这首歌,还和你有关呢!”
“咦?”七夜一怔:“我从未听过这调子。不过,莫名的,还是觉得这歌声动听的紧,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不少事情。”
“是不是,一个很陌生的歌声,你一直想要找到那个唱歌的人,但是,找不到?”泰一用吉他支着下颌,笑着问道。
七夜沉默不语。身形一闪,倏然出现在泰一身边,与他在檐上相对而坐。
泰一惊奇的发现,七夜居然忘了他的洁癖,就这般什么都不介意的席地而坐。
“你怎么知道的?”七夜忽然摘下面具,露出的眸子竟是罕见的碧绿色,带着些妖异,却美得惊人。
少顷,他又太息着摇了摇头:“早知道你是明了的,不然,那时候也不会……”
“我当然知道了,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的多不少哦!”泰一笑眯眯的说道:“其实啊,我不仅知道这段过往,我还知道,那个在海边为你唱歌的人是谁!”
**
幽州,月影湾。
一位老妇守着破败的草屋,拄着拐杖蹒跚而行。
她的手中拿着一盏油灯,只不过,那烛火已然微弱的几不可见了。
她摸索着扶住门框,却又在即将进入屋里的时候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向地面摔去……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摔倒。
因为有一双手扶住了她。
那双手年轻有力,老妇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道了一句谢谢。
扶住她的人并未答话,只是沉默的将她扶到屋中,坐好,并为失明的她引燃了一室明灯。
“少侠,多谢了,也就只有你能想到,看望我这老婆子。”老妇声音沙哑的说道,顿了顿,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只是不知,以我这残存的寿命,还能在这月影湾守望几年。”
对方依旧沉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
茅屋中,一如既往,重归于沉寂。
“等一等,怎么觉得,今天这扶了我的人,和以往不大一样?”
……
恰此时,遥远的石工村里。
泰一和七夜一身寻常人打扮,随便找了一间酒肆,进去落座。
“小二,来两坛黄酒吧,再随便端两样菜来。”泰一倒是毫不客气的直接点了菜。
“好嘞,客官稍等啊!”小二领命后笑着跑开传菜去了。
七夜一直沉默着。
实际上,自从离开了月影湾那间小茅屋,他便一句话都不曾说过,那双颜色特殊的,碧绿色的眼眸里,闪动着许多许多让泰一看不真切的古怪情愫。
很快酒菜便上了桌,泰一刚想大吃特吃,便看见七夜那副倦倦不愿说话的模样。
“我说七夜大哥,怎么饭菜都上桌了,你反而不吃了?”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七夜的洁癖:“哦对,这里毕竟不是那边,可能这些东西……”
没想到,七夜竟然一反常态的摇了摇头,拿起桌边的酒坛子,掀开封泥,慢慢的喝了下去。
一边喝着,他一边默默看着远处,月影湾的方向。
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的出了声,一字一句,仿佛在勉力压抑着某些,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
“我还以为,我的生命中早已了无温暖,却没想到,竟会有一个女子,为我甘愿忍受衰老孤寂,目盲深黑,且至今无悔……”
……
一边说着,他一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太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绝情了,就这样将她忘记,遗弃……”
“诶,我倒是觉得吧……”泰一被点到名字,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救下你,温暖你,最后,以身替你,承受着永久的黑暗,这些都是秋千公主发自内心的选择。她所希望的,也只是你能够得到你应有的完美罢了。”
“是,这样的么……”一声叹罢,七夜只沉默盯着坛子里不甚清冽的酒液,默默无语。
“我想秋千她也是明白的吧,你不能永远停留在那一片月影湾,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恨过你的绝情离去,只是希望,你能够达成所愿吧。”泰一也喝了口酒,借着一点醉意,低声说道:“爱一个人,会不会就是如此,希望他幸福,哪怕,这份幸福里没有她的影子。”
听闻此言,七夜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如今的我,注定了无法给她幸福……而且,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那歌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情绪。大约,只是因为那歌声像母亲的温暖,才让我留恋至今吧。”
“那时我双目初初复明,看到的,便是墨姬照料身边。我还以为她就是那为我唱歌的人,而且,她还是幽都王颛顼的女儿。我想,娶了她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复仇,又能……将那份温暖留在身边。可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了,墨姬她在骗我,她根本就……不会唱歌!”
“我不能接受这份欺骗,就只能拒绝她远离她,同时,又想知道那个为我唱歌的人究竟是谁。可是,却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
泰一沉默的听着,不时为七夜添些酒。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妻子……”七夜忽然饮尽坛中酒,复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她这些天里为我做的,甚至,以前为我做的,我全都记得。”
“所以,你现在,已经做出决定了?”泰一忽然拿了酒坛,轻轻一笑:“七夜大哥,看来我那首歌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啊!”
七夜笑了笑,这一回,那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明白的,”他低声说道:“我真的感激秋千,她为我付出了一切,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可是,仇恨也好,误会也好,至少我如今也有了一位很好的妻子,她叫墨姬。”
泰一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欣慰。
他忽然狠狠地在七夜肩膀上一拍。
七夜有点愣神,冷不防的被他一拍,脸上表情依旧有些懵懵然。
“你小子,总算开窍了啊!”泰一笑道:“你再不开窍,墨姬就快把我逼疯了,我可受不了她每天逼着我让我教她做吃的唱歌了,我灵感再多也有想不出的一天啊!”
“呵呵……”七夜摇头一笑,只是,看向泰一的目光中,再没有了那份一直存留的敌意:“我现在才觉得,还好你出现了,你来了朔方城,虽然说你和我想象的样子有点不大一样。”
“本来以为你会是一个棘手的对手,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朋友。”
******
月影湾。
这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天空中明净的全无一丝云彩。
老妇人提着一盏油灯慢慢走出屋去,摸索着,用早已看不见的眼眸对着朔方城的方向。
有人踏踏的走来,扶住她的手臂,引着她避过路上的石子。
“少侠,你看,今夜的月光,是不是不错?我能感觉到,月光照在身上,那种清清凉凉的,说不出的柔和。”
对方一如往常的缄默着,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不会说话的啊……”老妇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自嘲的苦笑一声:“我也该感激你的吧,至少,你愿意陪着我这老婆子在这月影湾看看月亮。”
那人依旧不曾说话,只是,扶着她的手又小心了几分。
一路无言。
……
七夜默默地搀扶着秋千进入茅屋,然后,悄悄地,掩上门离开。
只是,走了不远,他便看见……
自己的妻子,带着满脸不乐意的黄泉不系,微笑着守在道路彼端。
“夫君,我来接你了!”墨姬笑靥如花,牵着依旧在不住挣扎着的不系,向他伸出手来。
那一抹微笑让七夜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走上前去,握住墨姬的手,不顾黄泉不系的挣扎,带着墨姬骑上坐骑。
“你都知道了,对么?”沉默了许久,七夜忽然问道。
墨姬一怔,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对不起。”七夜有些语塞,良久,他才慢慢的说了一句歉疚。
“夫君,何必道歉。”墨姬笑靥依旧,带着几分理解与宽和:“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很感激她。因为,如果没有她,我或许,再也不会遇见你,并做你的妻吧。”
七夜略有些动容。
许久,他只是默默的,轻轻将墨姬拥入怀中。
“是啊,”他轻笑着感叹:“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
很快,玉玑子和张凯枫便发现,每隔几天,七夜都会失踪上几个时辰,然后,在月色即将消失的时候悄悄出现。
让玉玑子和张凯枫二人格外吃惊的是,七夜竟然完全不讨厌东皇太一了,不复以前那副提到他便咬牙切齿的模样,而是,经常叫了他,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得知此事,张凯枫抚摸下颌,笑而不语。
玉玑子木无表情,心里却是如同万匹拓拓奔腾而过。
他很想揪住那个该死的东皇太一使劲摇晃一番,问问他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为什么勾搭一个张凯枫还不够,非要把七夜也一起拐走了,七夜那小子已经有老婆了好不好!
某天七夜和泰一又在晚间悄悄消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玉玑子郁闷的站在奈何桥边上,拿着一朵彼岸花,默默揪着花瓣。
“他们有情况,没有情况……”
“有情况,没有情况……”
每说一句话,他便揪一朵花瓣,到了后来,整朵花的花瓣都被他揪完了,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花梗,他还是理不清楚自己这份乱七八糟的心绪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玉玑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正此时,张凯枫揉着惺忪的睡眼,刚走到奈何桥头,便看到玉玑子站在一地花瓣中间,听到他说话,就像木偶娃娃一样转过头来,和他木无表情的大眼瞪小眼。
“怎么看你这几天都怪怪的……等等,你这是在糟蹋花瓣吗??!那可是彼岸花啊……”张凯枫看了看玉玑子,嘴角一抽,又看了看……只觉得一道风七雷慢慢飘来,直劈得他风中凌乱了。
“怎么,七夜和东皇太一还没回来?”玉玑子忽然阴森森的盯着张凯枫的眼睛,冷冷问了一句。
“啊,还没?怎么了,玉玑子你找他们有事情吗?”张凯枫愣了愣,下意识的就接话道:“不是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吗,他们两个……”
“真是的,到底干什么去了……”玉玑子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符惊打到棉花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连带着说话时也带了些沮丧。
“哎,你说深更半夜的,他俩还能干什么去,不就是……”张凯枫耸耸肩,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玉玑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低头拉起帽子,转身就走。
“不就是,出去采集一下彼岸花的阴寒气,制元魂珠么……”张凯枫托腮,慢慢把话说完了,说罢,还很是奇怪的耸了耸肩:“我说玉玑子,七夜在摆弄元魂珠这件事情你不是知道么,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分一杯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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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湾。
这天出去时,泰一特意做了些蛋挞给秋千带去。
七夜陪着墨姬去长亭赏月了,他便拍着胸脯将照看秋千的活计揽了下来。
“少侠这吃食倒是颇为清甜,”秋千捻起一个尝了尝,微笑道:“甜而不腻,当真是好吃的紧!”
泰一学着七夜的样子,不曾说话,只是轻轻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你说,这就是蛋挞?”秋千轻轻笑了起来:“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这些呢!”
咦??!
泰一一愣,第一反应便是七夜那小子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出卖了。
结果,秋千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斯巴达了。
“说起来,少侠也有一年多不曾来过了吧,也真是,你有心了,一年多前说过的事情,今天你竟还记在心里!”
一年前??!
泰一先是不可置信——他对七夜说出秋千的存在,也不过是这一个多月来的时间,又哪来的这个一年前!
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让他突然激动起来的可能。
这个猜测让他全身都有些发抖。
……
当年,他对那个人说,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来看看秋千好不好?
那个人说,要是有不那么甜的蛋挞就好了。
那个人说,也就只有你才能做出这样味道清甜又有余味的蛋挞。
……
“也罢……少侠既然不愿说,便不说了罢。”秋千察觉到泰一的颤抖,只是伸手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能想到经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我就欣慰咯!”
泰一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帮助秋千将餐具碗盘收拾清理妥当。
……
慢慢走出门去,泰一仰头看向天边明月。
忽然,眼角余光处,他看见一摆金黄,瞬间闪过。
他霍然回头去看,却只见一个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再去看时,却全然的没有了行迹。
……
他说,我就是喜欢这件云麓的土豪金弟子服,你奈我何,嘿嘿~
他说,其实这样也不错吧,我就只穿这一件,这样的话,不管我怎么改名,你都知道那个是我了。
他说,你看,我还记得呢,经常看看秋千,是不是?我可是全都按照你的说法去做的,没有忘记啊!
他说……
……
泰一猛然低头,低垂的双目中,突然有了几分泫然。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