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T市是举世闻名的中国北方大城市。气势雄伟,街道如网,车流如河,人流如蚁。美丽的海河波光粼粼,游船如梭;摩天大楼,鳞次栉比,仰望晕眼。大小商铺比肩相连,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云青似乎进入一个神话世界。她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她感到处处新奇,每条街每座楼都那么富有魅力。城市就是比农村好。大城市就是比县城好,城乡差别真是天壤之别。
乳白色客货车开进城内已到下午4点。8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朱南厂长指挥着车,在浩瀚的市区里弯弯绕绕诡秘地行驶着。
客货车不但拉来了地毯,而且也拉来了礼品——鸡蛋、饮料和枸杞酒。在进厂交货前,必须把这些礼品先送到有关人家中去,不露山,不露水。
昨天朱南厂长用一天的时间和地毯厂主管生产业务的赵副厂长、质检科钱科长、财务科孙科长,供应科李科长作好联系。要他们今天下午家中留人有点土特产送去,晚上在海天大酒家请他们吃饭,不见不散。
4家礼品送完,天已到6点半,朱南厂长让司机小史把车开到海天大酒家停车场。在酒家选了一个宽敞的雅间。朱南带着云青在大酒家门口迎接那4位“财神爷”。
7点钟后,4位财神爷陆续来到。朱南紧紧握对方两手,抖了又抖,笑容可掬。又忙给云青作介绍,一个个领进雅间。
7 人坐定,孔府宴酒搬来一箱,各种美肴陆续端来。晶莹的酒杯,雪白的餐巾,锃亮的餐桌,红面座椅,在那豪华吊灯柔和光线照耀下,雅间变成了朦胧的梦幻世界。云青感到陌生、新奇、怯怵。她没有到过这种场合,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酒菜,她的心有些迷乱……
每人面前的高脚杯斟满了酒。朱南厂长红光满面地站起来说:谢谢各位领导光临。这两年我厂之所以取得现在的效益,完全是各位领导的大力扶持和关怀的结果。今晚特设小宴再一次表示感谢。另外,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我县县委丁山主任的亲戚,现在我厂任办公室主任。今后各位领导有什么事可直接和她联系,小云,今晚你一定要把酒陪好。
云青的脑袋嗡一下大了。我是办公室主任!一定要把酒陪好?怎么个陪法,云青的脸一下红成灿烂的桃花,心里咚咚擂鼓。
朱南说,咱们先共干4个,然后让云主任一一敬酒。
大家说好,一个个都仰脖而尽。
云青第一杯倒进嘴里,竟像烧烫的辣椒水咽不下去,吐出来又太不雅观,她憋憋气用用力硬咽下去,可是咽下去的液体又顽强的返上来,呛得这位花儿般的姑娘咯咯直咳,两眼流出泪水。云青不好意思地说:不行,不行。
4位“财神爷”见这位仙女般的姑娘,如此娇羞,如此天真雅致,心中悠然升起一种逗乐的欲望。
赵厂长说,当办公室主任,第一条就是能喝酒。迎来送往,哪有不喝酒的。酒,只要敢喝,就能喝,只要多练就能多喝。大家齐声说,赵厂长说得对,云主任你只管喝,没事,没事!
朱南厂长用眼鼓励她,这是捧上位子对你的培养,这种场合对你是一种锻炼。明天交货定级划价和领料能得到多大优惠,就看今晚陪酒了。
云青是位好强的姑娘,她能走上这个位置是很不容易的。她应为朱厂长争口气,为东宝地毯厂争光。她应该具有“主任”的气魄,她应该有对付这个宴请的风度,不能再像没威没仪的农村丫头。今晚既然上了“贼船”就要豁出去。以东宝地毯厂办公室主任的姿态招待好他们,决不能让人家笑话自己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工人。
一种浩然之气从云青心底升起。酒,你们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多喝几杯又能怎样?
赵厂长刚落音,云青端起酒杯说,为感谢各位领导的关怀,为今后更好的合作,这4个酒我全喝干。她真的一口气又喝干3杯。大家不禁啪啪的鼓起掌来。
赵厂长赶紧拿起筷子说吃菜,吃菜。
于是7双筷子筷子纵横交错地伸向不同的菜盘里……
人活着就是凭一口气。人只要有勇气,有志气,有浩然壮气,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云青喝第一杯酒,是那样辣涩,是那么难以下咽,可是喝过三杯酒就勇敢起来。吃过一阵菜,她觉得喝酒也不过如此。她看看朱南,又看看4位客人说,我该敬酒了。每位领导4杯,祝四季发财。她端起酒壶首先给赵厂长敬酒。赵厂长说,我喝4杯,你赔两杯。云青说,这是我敬酒。我不能喝。敬完酒,大家说怎么喝就怎么喝。
5人都喝够4杯,最后剩下司机小史。云青说晚上不开车了,我敬你4杯。
小史红着脸说:云主任咱一个架上的鸡,别斗(逗)了。
云青说:叫你喝,你就喝,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
云青虽声如银铃,但语音已磕磕绊绊,有了醉意。小史硬着头皮,呲牙咧嘴喝下4杯。
朱南说,除了小云小史,咱5个来它个“六六大顺”吧。
孙科长说,小史是司机,我们不攀他,云主任为什么不能喝?
钱科长说,你的酒少,我去买。
李科长说,云主任不喝我们也不喝。
朱南看看云青。云青说,咱们一齐喝。
云青艰难地喝完第6杯时,就扒在桌上了。任凭别人怎么劝,她只是哼哼,再抬不起头来……
云青怎样走进酒店的房间,怎样在卫生间吐了一通,怎样躺在床上的,他根本不知道。她一直做着恶梦,她梦见张快刀奸笑着追她。她一直跑,他一直追到她屋里,扒掉她的衣服,压在她身上。她感到恶心、胸闷。但她动坦不得,只得任他摆布、□□。
云青思维慢慢清晰,她感到口干舌燥,下身不适,她拉亮床头灯。她一下惊呆了!她身边□□地躺着朱南。他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云青怔怔坐在床上,她简直不敢相信朱南会作出这种事来。他人面兽心,对她好完全是一种圈套,一种阴谋,一种诱惑手段。表面装的仁义道德正人君子,骨子里却是流氓、卑鄙小人。她想狠狠给他两个耳光,一脚把他踹下床去,可是这又能怎样呢。打他,告他,大闹一场,后果会怎样,丑了他,更毁了自己。人真是自私的动物,给人8两,掠夺百斤。披着堂堂国家干部、厂长的外衣,内里却是一头畜生,和张快刀是一样的货色,该死!
带着满身耻辱和满腔委屈回到东宝地毯厂,女工们叽叽喳喳把她围住。有人用讨好羡慕的眼光迎接着她,说云青可为咱厂办成了大事,看,拉回一车这样好的料。就凭我们云青小姐这“盖三省”的模样,到总厂还不是说什么算什么,咱厂还不沾她的光。可后面也有人用不屑的目光剜她,小声嘁喳:哼,给咱厂办大事谁知道,光怕跟咱朱厂长办“那事”是铁板上钉钉了。
云青的心好似遭到重重的拳击。尽力扮出胜利凯旋的样子,用力在脸上堆起笑容,大大方方从提兜里掏纸糖分给大家,和大家做着无聊的寒暄。
云青从此好像变成一个尼姑。她整天躲在办公室里不愿再见人。她觉得自己戴着透明的面具和穿着透明的衣衫过日子,人们会看到她龌龊的面孔和下贱的躯体。
原来她是多么羡慕高英,又是如何鄙视高英,高英在人们眼里是下流的小贱货,小阿飞,可是我也稀里糊涂滑入这一污浊的深坑。十八岁的少女,心中就压上沉重的耻辱块垒,穿上不洁的外衣,终日披着让人指脊梁骨的美丽外壳。聪颖的傲气已不复存在,沮丧自卑、悔恨懊恼日夜纠缠着她。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云青深深陷在自责自恨和人们不尽的抑揄之中。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贫穷粗衣淡食并没有给她如此沉重难耐的痛苦煎熬。现在这个“商品粮”办公室“主任”简直使她无地自容,痛不欲生。
朱南明明有妻子儿女,有个幸福的家庭。他在我母亲面前说我就是他的女儿,一定善待我。他言甜心狠,天良丧尽,无耻下流玷污了我。我怎么办?你知道你的兽性给我造成多大精神负荷,你的年龄,你的家庭都不允许和我结婚,这只能是姘靠关系,小情人关系。今后我怎么见人,我怎样找对象!
云青脸上失去了笑容,性情变得焦躁起来。朱南找他说话,她扭脸不理,朱南给她钞票,她甩在地上。朱南凑前吻她,她一下推他老远。
时间是真正的马大哈。它不管别人是死是活,是哭是乐,它照样以它那永恒浪漫步伐前进。它把云青的忧伤烦恼通过深秋带到寒冬。
云青就像一个典型的精神抑郁者,死气沉沉在时间河流里飘荡。
朱南对云青的“小孩子脾气”,表现出高度的宽容和柔情。他经常把钞票暗暗塞进她的提兜里 。他对她一贯表现出“我死爱你没商量”死皮赖脸的色相。
云青并没有离开东宝的念头。代价既然付出了,坏名声杨出去了,就要在这里呆下去。不呆白不呆,反正不缺钱花。去别处找个“干净”称意的地方,谈何容易。既然被逼进这个领地,就只好走下去,反正自己年龄还小。
历史这个怪物最怕寂寞。它爱制造悲喜剧活跃社会气氛,表示它的绝对权威。岂不知它的一个荒唐,又给多少人带来灾难!
这天,小雪纷飞,朔风呼啸。朱南厂长令全厂工人紧急集合。女工天生不知愁,嘻嘻哈哈聚到一个大车间,嚷嚷说,出什么大事啦,发奖金还是长工资呀?
谁也没想到,朱厂长像死了老子娘,垂头丧气,满脸沮丧,宣布一个五雷轰顶天塌地陷的噩耗:
美国限制中国纺织品进口,撕毁和中国的地毯合同。从今日起全厂放假,全厂职工一律离厂回家,什么时候复工听候通知。
猝然临头的停工,犹如迎头一盆冷水,霎时把女工们的神智都冻结了,大厂房内一片死寂。
女工神经苏醒过来时,呜呜地哭了:辛辛苦苦学了半年,刚出徒,就被赶回家,这不是白学了吗?
有的女工悲戚地喊道:这一下我们东宝厂不是垮了!
爱笑又爱哭的姑娘们,平时并不感到东宝多么可爱,职工们并不怎么可亲。但一旦要散伙,一旦要离开这高大的机梁,离开朝夕相处的伙伴,还真恋恋不舍,一个个抱头痛哭。
朱南也哭了。而且是沉痛的、伤心欲绝地哭。不知他是为东宝垮台、厂长落马而哭,还是为将失去云青和这群姑娘们而伤心。
云青没哭。她的灵魂好似早已飞走了。她木人般地坐在那里,她的心一片空白。她不知东宝散伙是福是祸,她不知今后她会怎样生存。她只意识到,她要回到云家庄去,回到母亲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