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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跳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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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玲心烦意乱地把桌上的小说合上。

到了初三上学期,距离中考不到一年,班上丝毫没有学习的气氛,那些人在教室里打打闹闹,把课桌撞得乒乓响,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这些人自知考上高中无望,愈发放肆起来,班主任对这群人完全的束手无策,只好放任自流,要是没他的课,季玲可能一天都见不到他的面。

上课铃响了,整节课过了四分之一,才见那个满口乡音,糊里糊涂的化学老师空着手走了进来。底下打闹的学生看了他只当是没见到,化学老师见怪不怪转过身自顾自地讲课。季玲更加烦了起来,胸中一股郁积之气简直要破窍而出。她一脚踹翻前面空着的座位,化学老师跟聋了似的,如此巨大的声响都没有引来他的注意,倒是季玲的同桌转过身来问了一句。

季玲轻声道:“没什么。”

同桌瞄了瞄她桌上的小说,问道:“什么书啊?”

“我哥的,《西决》,你要看拿去看。”

“言情?”

“不是。”

“那算了,没兴趣。”

季玲嗤笑。

她越来越不耐烦见到这些人。

男的抽烟、打架、谈恋爱、跑到网吧占机子上网打游戏;女的看小说、在背后道人是非、对着学校里稍微好看点儿的男的抛媚眼甚至不知道在哪个肮脏的犄角旮旯偷尝禁果、辍学。

她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运气顶好的话能考上高中,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考上的几率能有多少?

私立学校?呵。

季玲难受得很,愈加烦躁起来。

是因为夏天还没过去吗?她最近时常气闷,饭也吃不太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月经很久没来了。

她不敢往那方面想,却控制不住怀疑。这让她寝食难安,动不动就出一身冷汗。

她更加没心情再呆在这个破教室里了,索性收拾了东西回家。

季玲的家在距离镇上不太远的村子里,骑车半个小时就能到,路上要经过一条河。这条河河底被挖沙的掏得坑坑洼洼,底下不太安全,不少偷着来游泳的孩子都交待在这里,可还是对季玲这样年纪的青少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把自行车停在桥头,看着一群少年赤着胳膊轮流从桥上往下跳。

“跳桥”是少年们的传统保留节目,来游泳的大多都要玩玩这个项目。季玲胆儿大,是女孩子里玩这项目玩得最溜的,很多男孩儿都比不上。但她轻易不跟这些人玩在一起,算是孤僻不合群的。

她没看多久,意兴阑珊。推着车往家里走,家里照旧冷清,她把书包扔进自己的房间里,却听到父亲的房里传来一些笑声。待看到里面和父亲说笑的季清,季玲发狂似地把房门给甩上,整个屋子都颤了三颤。

季清的归来让季玲怒不可遏。

她恨季清。

季清是她的哥哥,长她两岁,此时正在县城中学读高中二年级。

为了给季清留下上县里私立小学的钱,父母让季玲推迟了一年入学。他们这边的孩子入学都早,最小的五岁就读一年级了,而季玲八岁才上学前班。她长得快,比班里的孩子个都高,杵在一堆小不点当中,俨然就是一个移动的笑柄。

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季玲兄妹俩其实是跟着祖父母长大,季清因为上了县里的私立小学,便在学校里住宿。季玲留在家里,帮着祖父母做家务干农活,吃尽了苦头。

尽管这样,祖父母始终还是紧着季清这个男丁,好吃的好穿的全都他来享用,季玲别想得到一分。季清被养得像个小少爷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待亲妹妹还跟防贼一般。

季玲偏要跟他做对,把他留在家里的作业撕得稀烂,把他买的课外书藏在书包里带到学校里扔进学校的垃圾桶。兄妹俩如一对敌人,从小斗到大,正常说不了两句话。

仅仅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让季玲恨上他。

几年前,季玲的父亲在工地上受伤,下肢就那么瘫痪了。季家夫妇俩因此回到了家里,由季母回家务农来维持家庭。家里确实困难,父母亲却没把还在城里上中学的季清叫回来。这还不算,季清那种人竟然向父母提出让季玲小学毕业后外出打工支持家里。

从此以后,季玲算是看透了季清这个人。

季清骨子里自私自利,只要他能利用得上的,他都会不折手段。偏生他惯会讨好,家里人一致喜欢季清而厌恶性格叛逆暴躁的季玲。

父亲听到季玲的动静,在屋子里叫道:“你这个赔钱货,给我滚出去。”

季玲冲到屋子里反唇相讥:“凭什么叫我滚出去,该滚出去的是你的宝贝儿子。”

她目眦尽裂,季清却在一边冷眼旁观。

她狠狠地瞪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这个无耻之徒怎么不去死。”

父亲被起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季清假惺惺地安抚:“爸,你别跟她生气。”

季玲捏紧拳头,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眼泪也跟着走了出来。

这些年,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季玲都不曾哭过,她仿佛已经死了。面对他们,除了竖起全身的刺,伪装成刺猬,她已经忘记了还有其他的反应。

她流着泪跑到了河边。

少年们还在“跳桥”。

季玲慢慢地走上桥面,爬上了栏杆,在许多人的注视之下,把外面陈旧的T恤、长裤脱了,剩下一件背心和一条内裤。

围观的人吹起了口哨。

“真不要脸。”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季玲没有理会这样的闲言碎语,她长开双臂,闭上眼睛,两腿轻轻一蹬,像只鸟儿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

不到两秒,季玲落入了水中,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等她从水里浮上来,桥上一片叫好之声。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众人起哄道。

季玲默默地爬上岸,这时有人把她的衣服也扔了下来,她伸手接住,利落地穿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岸边。

她肚子疼得厉害。等她再度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母亲从田地里劳作回来。这个苦命的女人,明明只有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两鬓斑白,面目沧桑。

季玲接替母亲的位子,坐到了灶台的后面烧火。

母亲没有问她去哪了,也不求她搭一把手,母女俩相顾无言地弄好了晚餐。

季玲夹了一筷子菜,端着一碗饭在后屋吃。

只要有季清在,她从不上桌。

夏末的夜晚很是幽深,一片漆黑中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

季玲吃完饭回到了房间里,打开作业本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她一阵恶心,肚子又抽痛起来。

捂着肚子在屋子里打转,咬着牙却不肯告诉任何人,告诉了也没用。

她几乎有点儿确定了。

季玲没什么优点,热爱阅读算是其中一个,早在小学的时候,她就阅读了大量的生理科学的书,放在学校阅览室无人问津的书籍都被她拿出来阅读了一遍,也不管能不能看懂。

她有生理常识,她这样的情况应该是妊娠的症状。

她看着那扇狭窄的窗子,感到绝望。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窗外的夏虫叫唤得厉害,一声声压迫着季玲脆弱的神经。

季清在屋子那边轻叩三合板隔出来的墙,大概是想叫季玲安静点儿。

她以前是同季清睡一个屋的,后来她父母亲觉得男女大防,即使是兄妹睡一起也不是个事儿,何况兄妹俩从小不对付,睡一张床上互相掐架,都把对方往死里打,也不敢让他们睡在一起,便把原来的小屋隔成两间,季玲睡在有窗户的一边,季清的空间则相对大一点。

她没少为了这个事跟父母争。

争到后面她自己都争烦了,总算消停,但那种被不公平对待的怨气却是日积月累。

她成心不想让季清睡好觉,她睡不好,季清也别想睡好。

屋子里本来狭窄,只容得她转身。她故意和简陋的家具发生碰撞,弄出磕磕绊绊的声音。

她在报复季清的过程中找得平和的快感。

季玲村里人颇能生养,即使那些年计划生育抓得严。家家户户都超生,少的人家两个,多的四五个都有,兄弟姐妹之间发生矛盾也懒得调停,很少有和睦共处的。孩子们大抵都如季清这么势力,知道不争,父母的关怀、资源恐怕就得被别的姊妹分了去。

季清在隔壁吼了一声,季玲猛地打开那扇让两个房间相通的木门,幽幽地看着季清。

季清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

季玲冷笑了一下,对着她的亲哥说道:“变态。”

季清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煞白,仿佛从季玲口中吐出的两个字是古时候直指喉头一击毙命的箭羽。

季玲警告道:“你最好别惹我,指不定我说出什么来。你要脸,我不要脸。”

她说:“季清,真想杀了这样道貌岸然的你。”

季清被季玲的疯狂偏执吓得浑身发抖,季玲瞧他怯弱的样子,很是不屑一顾,哼得把门给摔上了。

她被季清□□过,那是她11岁时候的事了。季清半夜摸进她的屋子里,爬上他妹妹的床,他也许是害怕,又带着些兴奋和紧张,手颤抖着,把季玲给摸醒了。季玲想叫人,被他一只手堵住了嘴。季清不顾她的挣扎,用另一只手扯下她的内裤,胡乱捅了起来。他不得要领,没捅进去就一泄如注。季玲被他凶狠得表情吓得呜呜地哭,而他竟拿起旁边的枕头按到季玲的脸上。

十来岁的孩子大概还不明白杀人犯罪是何意,但他到底是在城市里受过教育的人,杀人不算,□□亲妹的罪名会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他对濒死的季玲说:“今晚的事你别告诉别人,我让你不死。”

季玲没能回答,她已经奄奄一息。季清在最后一刻放开了她。

季玲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自此脱胎换骨。

季清对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恨不得季玲消失,从而永远掩盖他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又潜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对季玲心虚且畏惧,生怕季玲疯起来,真把自己给剁了。

季清第二天就走了,换季玲给瘫痪的父亲送饭,父亲当着她的面喊她赔钱货。

她一把躲过父亲手里的碗,摔了一地的饭菜,道:“不想吃别吃,让不赔钱的来。”

母亲冷冷地,说:“你去学校吧。”

她带着满身尖锐的气息回到学校,教室里不知道谁和谁打了一家,课桌倒了一排,各种各样的书洒得到处都是,她从季清那里偷来的小说封面还被人踩了一脚。

隔壁班的几名少年见她回来,踮着脚在窗户那头喊她:“嫂子,出来。”

她缓缓地走到门口,在那一张张长着粉刺的脸上扫过,半笑不笑地倚在门框上,说道:“做什么?”

为首的少年人拉了拉他身上廉价的衬衫衣摆,呼出一口气吹开额前长至下巴的发帘子,略微有些局促地说道:“我们聊聊吗?”

后边的少年吹起了口哨,起哄道:“是啊嫂子,别不理大哥嘛。”

“嫂子,”她笑起来,有一股瘦弱凄美的味道,神色却是一凛,一只脚踹上了说话人的膝盖,“谁他妈是你嫂子。”

被踹的少年捂住腿脚,作势要上来打人,骂道:“妈的,你个臭□□。”

“行了,”为首的少年喝了一声,说,“季玲,我们去小树林那边说话吧。”

他们一道离开了众人,在失去哥们支持的情况下,少年一反之前的镇定,缩手缩脚起来。

他把季玲睡了,在季玲不愿意的情况下。

季玲平常跟谁都走不近,偏偏就是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格外地吸引着这些未涉世事的少年人。他们拦截在季玲上学放学的路上,甚至上厕所的路上。由于了解季玲在家不受重视,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这个叫白辉的少年勉强是这群孩子里面的头,他对季玲算是诚心实意,还给季玲写过几封情书,被季玲当面撕掉后恼羞成怒,发誓要把季玲搞到手不可。

底下的人出主意,趁着季玲下晚自习独自骑车回家,把季玲拖到桥洞里。白辉虽然胆儿大,对□□这事却是不敢的,无非是想季玲松口和他谈恋爱,只是临到关头,在小弟面前不能弱了势,脱下裤子就上了。

季玲被七手八脚按住动弹不得,铺天盖地的毁灭感如洪水般向她涌来。

她躲过了亲哥,躲过了族中叔伯兄弟,没躲过隔壁班的同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被撕裂流着血,浑浑噩噩地澡都没洗就倒在了床上。

白辉偷觑季玲的神色,见季玲垂着森然的眼睫毛,心里头打着鼓。

他心里反倒怪起季玲,倘若她是那种仔细念书门门第一的好学生,他也不至于去招惹她。在他们这边,学习成绩表达着一种愿不愿意堕落的态度,白辉显然从中会错了意。

季玲突然说:“有烟吗?给我一根。”

白辉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其中一只熟练地递给了季玲,也往自己的嘴里塞上一根点燃,给季玲点的时候,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没点着。

季玲抽了一口,白辉如释重负地吐出烟圈,想要说话,被季玲打断了。

“明天下午两点钟,我们去上次那个地方。”季玲说。

“啊?行。”

“你一个人。”

“好。”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倒是展现出与他满身邪气不符的稚嫩来。

季玲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自知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白辉到桥头的时候,季玲已经脱了衣服站在桥上,白晃晃的阳光站在季玲□□的皮肤上,消瘦的肩胛骨反射出冷凝的生机。

“‘跳桥’,你敢吗?”

白辉不以为意地笑了,这有什么不敢。

他脱了衣服,和季玲并肩而站,季玲瞧他一眼,轻盈地跃入水中,瞬间不见踪影。白辉紧随其后,用身体划下一道唯美的抛物线。

这天热得有些可怕了,高枝上的蝉也叫得厉害。

少年少女跳进水里之后就没了动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季玲湿漉漉地爬上岸,仰头望着蓝天,平静地离开了河边。

季玲再没回过家。

当天傍晚,村民在下游打捞起一具少年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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