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你之外(1)(1 / 1)
很多年后,嘈杂的KTV里,你被大伙儿怂恿着坐到我的身边,你尴尬地笑着,一整个晚上如坐针毡,笑得言不由衷。我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你,你有多不耐烦,我就有多么心酸。这么多年,即使坐得这么近,我还是在你之外,不得其门而入。我端起一杯啤酒递给你,自己手中也拿了一杯,向你稍稍示意之后,我仰起头一饮而尽。我从来就喝不惯啤酒,每次喝下一口啤酒就会反胃,我抚着胸口,将那苦涩的液体吞入腹中,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你坐在我旁边,没有丝毫劝阻,而是跟着人群发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喝得有些过了,肚子翻江倒海,客气地请你站起来让我离开,我打开门奔向厕所吐得昏天黑地。潇之追着我出来,在我吐的时候,猛拍我的后背。我吐过一阵之后才勉强把她推开:“方潇之,你想谋杀啊?”
“不识好人心。干嘛喝那么多酒?”潇之顿了顿,“是因为赵恒凯对不对?”
我摇摇头,抱着潇之哭得不能自已。
潇之把你揪了出来,当着大伙的面数落你:“赵恒凯,你看于洛都喝成什么样了?这些年,于洛是怎么对你的,你瞎了啊?你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啊?”我靠在潇之身上,头痛欲裂,想要阻止都不行。不知道谁把KTV的灯都打开了,你只是皱了皱眉,低声道:“关我什么事,她自己要喝。”
潇之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眼看就要爆炸,为了避免伤及无辜,陈想过来拉住潇之,你曾经的室友也站出来为你说话,原想息事宁人,却越闹越大,最后不欢而散。
这是我们毕业后班上的第一次聚会,原本高高兴兴的气氛都被我破坏了。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吧,丝毫没有办法将事态控制好,算了,就当是真的醉了。
我累了。
潇之拍了拍我的脸,醉酒让我有些迷糊,我迷瞪着眼,去沙发上拿我的包包。你坐在角落里没有走,在我转身的时候,你说:“于洛,我送你回去吧。”
这时候的豪华大包厢里,人都走了,你剩下我们三个。潇之的男朋友催她回去,没心没肺地就把我转手给你:“赵恒凯,你要是不把于洛安全送回家我饶不了你。”
风风火火的潇之走了,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是假的。你走过来,抱着我的肩膀往楼下走。你向我要了车钥匙,把我的车从停车场里开了出来。我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整个人已经在打盹了。你把我塞进副驾驶位,发动车子,往我住的小区开去。
在人群里你还有个笑意,在我面前,你只有一张冷峻得不能再冷峻的面孔。我傻呵呵地对你笑,你冷着脸把我从车里拖出来,扶到我的屋子里。你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转身便要出门,我抱着你,哭哭笑笑地不让你走。
“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这么讨厌我。”我哭着说出我这么多年一直想要说的话。
你扳开我的手:“于洛,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实在配不上你。”
在没有再纠缠你,这些年纠缠得还不够吗?还不够让我对你死心吗?我于洛向来是个懦弱的人,在柔软的心被针扎了也会痛的。
你蹲下来,擦干我的眼泪,说:“于洛,你是真的爱我吗?”
我用力地点头。
你把我抱进怀里,叹息似的:“于洛,你只是不甘心。对不起,于洛,我们真的不适合。”
我大概是真的醉了,抓着你的衣摆,哭得歇斯底里。那些努力在你面前维持的形象全部崩塌,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一旦爱情走到无望,再多的挽留都只是笑话,我哭哭笑笑,对你说:“赵恒凯,这辈子,你再也遇不上一个人像我这么爱你。”
你冷笑,拂袖而去,轻松得像只是旁观了一场闹剧。
而这场闹剧,却耗尽了我长达五年的时光。
第一次见你,是大学班上的第一次聚会,大伙儿坐在一块儿吃饭。彼此都不熟,都在努力地寻找话题。你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带着恰当温和的笑容。潇之拉了拉我的衣袖,笑嘻嘻地朝你看:“于洛,你看对面那个男生长得好看吗?”
我想骂她花痴,却不小心掉进了你的眼光里。你略带尴尬地对我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别过头,与身边的室友小声说话。那一刻,我知道我完蛋了,剧烈的心跳告诉我我完了。我居然对你一见钟情。我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个字眼,却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一个这么正中红心的男孩。看着你的眉眼,我几乎矫情得想哭。聚餐结束后,我拉着潇之,激动又急迫:“潇之,你能把我打听一下他叫什么名字吗?”
“谁呀?”
“就那个,你说好看的那个。”
“不会吧,于洛?你看上人家了?”
我恼羞成怒地打潇之:“瞎说。就想知道他叫什么,哪有那么多七七八八,你要不要去啦?”
潇之个性开朗,不过两天就把你的名字、电话号码都要到了。潇之说,你居然没有□□号,微博微信一概不玩,潇之说,你哪里值得于大小姐看上了,冰山木头,闷骚。潇之许是在你那里吃了些闭门羹,才让她这么怨恨你吧?可当大家都觉得你是个无法融化的冰山时,我依旧用我为数不多的热情迎难而上,没有人能看好我,然而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有些事我做不来,闹了不少的笑话。
我主动和你说话,上课的时候拉着潇之做到你的身边,给你买早餐,送你手工织的围巾,班上明眼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依旧冷淡,不为所动。
大一下学期,学院举办院系杯女篮比赛,你球技不错,成了女篮教练里的一员。原本不是那么热衷体育的我第一个报名,谁都知道我是冲着你去的。那段时间,我拼了命地练篮球,除却大家一起训练的时间还另外加练。夜晚冷清的室外篮球场经常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直到保卫大叔过来提醒我快到宿舍关门的时间我才满头大汗地离开。
保卫大叔问我:“小姑娘,这么晚回去,你怕不怕啊?”
我摇摇头。大家都说我疯魔了,连你宿舍里的男生都在劝我放弃你,说你对我没有感觉。我何尝不知,感觉这回事怎么强求,我不能逼你喜欢我。可是只要想到,我的未来没有你的可能,我就会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怎么完整?我告诉他们,我会继续努力,直到你被我感动。
你知道我晚上一个人加练的时候,你很诧异,特地找了我,叫我不要盲目训练,注意方法。见我坚持,你晚上也来陪着我打。那段时间,大家都在起哄,让我们在一起。和你睡上下铺的哥们,揽着你的肩膀,打趣道:“被于大美女感动了吧?”
你不动声色,我自以为找到契机,我终于可以慢慢地走近你。可是这个时候,你反而更加刻意地避着我。我们班的女篮一路打进了前八,八进四的时候遇上前一届的亚军,打得很是吃力,我心里着急,脚下一滑,扭了脚。为了不影响比赛,我忍着痛跑完了全场,还是以一分之差输了。我跌坐在球场上,抱着膝盖哭了。大家七手八脚地为了上来安慰我,潇之看到我肿得老高的脚踝,抱着我就哭了。
你个傻子,于洛。潇之说。
你看到我的脚,整个脸色都黑了,背着我就去校医院。所幸没有伤了跟腱,还是被校医给骂了一通。我看着你给我穿上鞋,要背着我会宿舍,趴在你背上的我,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在你的T恤上。你沉默了,等了好久,你对我说:“于洛,我有女朋友了。”
那个女孩是你在学生会认识的,和我们同一个专业不同班级,一个娇小安静的女生。是她先跟你告白的,在这之前,你们根本就不熟。我哭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几乎没有吃下去任何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班上的同学都说你这么做太对不起我了,亲疏远近,他们自然都向着我,自然对那个女孩没有好感。班上办精品班会的时候,那些有家室的,都带了对象来,那个女孩也来了,但没有人和她说话。你和那个女孩的恋情持续不到半年就结束了。直到毕业你都没有发展第二次恋情。
经过那件事之后,我渐渐收起对你的感情。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站在你的身旁。而你的确做到了和我做朋友。这些年,追求我的人不少,我都以不想大学谈恋爱拒绝了,潇之说,于洛你心里还是放不开赵恒凯的吧?真不知道他拿什么乔啊,一直拒绝你。都说女追男隔层窗户纸,他那层窗户纸怎么难捅破。也不对啊,当初那个女朋友不是答应地挺欢的吗?你于洛哪里比那女的差了?说到最后,潇之都控制不住义愤填膺了。
不知道是怪你太薄情还是怪我太痴迷。我苦笑着。
除了不喜欢我之外,连你的死对头潇之都要称赞你是个不可多得的男生。大一下学期开始,你就一直是我们班的班长,其实你哪里是不会说话啊,说起话来简直巧舌如簧了。你学生会里的学弟学妹,哪个不对赵学长心悦诚服?班主任极少关注我们,他说,有你赵恒凯在班上没事能出动他了。你还是一方学霸,是钦定的国家奖学金的获得者。宿舍的姑娘们夜谈,把班上的男生各个都说了一遍,说你在对待我的事情上特招人恨之外,其他方面简直无敌了。
她们说,于洛你真的真的是个傻的。他赵恒凯当班长,你就当支书。他当学生会副主席,你就当学生会常委,司马昭之心,你这三年都没收回来啊?
毕业前,去各地实习的同学都回来了,老地方吃饭。潇之把我四年的日记本拍到众人面前,让你拿去看:“赵恒凯,你要是看了这些,我就不信还不能感动你。”你把我的日记本带了回去。一个星期之后,你约了我出来,把日记本还给了我。你说,于洛对不起,日记本还给你,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我哭笑不得,呵呵地收回我的本子,说:“你就当没有看见过好了。”
你欲言又止。这时你的手机响了起来,你走出我们相约的餐厅接电话,十几分钟之后,你才满脸疲惫地回来,对我说:“抱歉,于洛,家里出了点事,我得走了。”
你约我出去,潇之他们都是知道的,待我回去之后,他们这些人都乐观地以为我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摇了摇头,将自己埋进床铺里。潇之抱着我:“于洛,感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他赵恒凯不稀罕你,难道你于洛就会没人要吗?”
你离开之后,直到论文答辩你才出现,之后又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我按照家里的安排,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做财务助理。以为这辈子应该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不仅我感到惊讶,连你都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跨越了好几百公里,好几个省份,我们居然还在同一个地方相见。你朝我点点头,冷漠的样子让我心下恻恻,原本兴奋的心情被浇了好大一盆冷水。我苦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这般千方百计要接近你吧?我尽可能和你保持距离。可是作为同一个学校出来的校友,在大家闲聊时难免会被提到一起。我们的关系再别扭,也不至于完全生分。和你共事的大半年,彼此都无比尴尬。只是后来,也许你也觉得作为一个男生因被我喜欢而忸怩实在说不过去,你对我的态度自然多了。
你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打拼,有次你生病了请了假,得知你一个在家里没人照顾,我犹豫了再三还是买了些吃食去你住的地方看你。我按了门铃,你一脸病态地出现在门后,见是我,客气地错身让我进门,我举了举手中的稀饭:“恒凯,没吃饭吧,我带了皮蛋瘦肉粥。生病应该吃点清淡的。”
我把吃的放在茶几上,没有过多停留就离去了。从你家出来之后,我打了电话给潇之,潇之说:“你傻啊,知不知道什么叫趁虚而入啊。这么好的机会都被你给浪费了。”
我是真的害怕你会对我更加反感厌恶,愈发不敢这般试探。
后来,我们便走得近些,偶尔也会相约一块儿吃饭。交心了些,常常能说到投机处默契地笑起来。这种恬淡的感觉是我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的,说不出的感动,于是更加珍惜这番来之不易,小心地藏起我的讨好,不露痕迹地关怀。毕竟我们都已经进入职场,性情也不至于像在学校里那般外露,在外人看来,我们也只是比校友同事多一层的普通朋友的关系。虽然没有得到你的回应还是感到一丝疲倦,但是想到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份温馨,我就已经够知足了。
事情的转折还在潇之来了之后。毕业后潇之跟男朋友做起了北漂,好不容易得了一次长假,潇之非要带着男朋友来我这边,潇之自然是跟我住的,潇之的男友与你有四年的同寝之谊,就住到了你那里。为尽地主之谊,你请潇之两口子吃饭,我陪着。席间,潇之总是朝我挤眉弄眼,潇之的男友也不管,任她起哄,一顿饭吃到了深夜,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我晕乎乎的,抓着潇之就要打,明明知道我喝不了多少。这时候放我们两个喝醉的姑娘回去,你们当然不放心,何况你和潇之的男友也醉得不轻,于是四个人找了一家宾馆开了两间房。喝醉的潇之扒着男友撒娇,把我推给了你。
第二天潇之又抱着我撒娇,承认自己的错误。可见我和你的脸色都不太好也就噤了声,搞得不欢而散。我向公司递了辞呈,回到我生长的城市。临近年关,毕业后的同学们提议聚会,我是支书推脱不掉,于是上演了在KTV里的一幕。
潇之说:“那天晚上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晚之后,你们两个都不对劲。”
我坐在我读大学时最喜欢的那间咖啡店,习惯的靠窗的位置,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店里正在播放《悲伤天使》这首钢琴曲。我心里一派平静,浅浅地笑:“潇之,都过去了,我们往后都不要再谈起这个人,我和他再无瓜葛。”
潇之看着我,那表情都快哭了。
回首这些年,只觉恍然如梦。那些我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我发现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你,或许真如你若说我爱的不是你,而是不断追逐你的感觉?心痛中夹杂的不甘心如□□般腐蚀人心,让人沉迷,分辨不出真实和幻境。我只记得倘若你一笑,便给了我无数可能。
那天晚上进了房间之后,你倒头就睡了,我坐在你旁边哭,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这些年爱你的委屈。
你翻身,咕哝着:“睡吧,别说了。”
我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一夜没睡。我就想但凡是个人都有恻隐之心,何故你见我却心硬至此?有一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闹得这般凄凄惶惶,何尝不是我自甘下贱。我狠狠地唾骂自己,发誓再不对你种种示好。
或许只有忘却,才是我对你的这段感情最好的出口。
然而千遍万遍的发誓,在与你重逢的瞬间,又消散如云烟。我的心里眼里,只剩一个笑得一派阳光的你。
因果相循,生生相克,这就是我的宿命吗?许是我这二十多年活得太顺,上天得派你在我顺畅的人生中加一道沉重的障碍,让我明白总有些东西,我想得到却永远得不到,让我尝尝何谓缺憾的滋味。
我是彻底对你死了心,对待感情采取自由放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