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五十六 章(1 / 1)
沙尘时不时纷纷扬扬地落下,伴着小石头一同从房顶掉下来,致使这间面积不足十平方的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灰蒙蒙的浓尘充斥在鼻吸间,稍不留意就能把人呛个半死。
随着污染越来越严重,夏月白抑不住一阵猛咳,胸口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搔弄着火辣辣的肺部又麻又痒。捂着嘴巴,还是没躲过兜头散落的沙尘,呼吸困难,快要在充满细密沙尘的空气中窒息了。
“没等他们找到我们,我们就快被呛死了。阿娜希迦,这里空气越来越差了,我们去外面找个地方等吧。”拎着裙边捂上口鼻,在一片沙土从房顶石缝里飘下的瞬间,她猛一下憋住呼吸。
脸一偏,躲过从房顶如雪粒般密密麻麻落在身旁的沙砾,只是这雪粒一股子土腥味。咳了几声,抬头看着黑乎乎的房顶,不断渗下的沙子模糊了唯一的微弱光线。一眼望去,是一片漆黑裹着一束暗沉的昏黄光晕。
“他们发现了塌方,应该正在上面挖掘,不知道我们离地面有多远?”轻轻挪了一下骨折的腿,被固定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在移动时才能感觉到因血液流畅不通而引起的胀痛。
夏月白极力辨认着房顶上的珠丝马迹,但除了淅淅沥沥缤纷飘下的沙土,就连那一点点光线也快要被浓稠的尘埃吞噬了。
“不行,换地方。阿娜希迦,我扶你起来。”就在一团浓尘又从石板缝隙涌进房间时,夏月白果断下定决心,伸手拉着阿娜希迦的手臂,硬将她拽了起来。
借着力量站起身,靠着墙壁,有些懊恼地看着一脸坚决的夏月白。没有照明,又不了解地形,她们能去哪里,何况自己还受了伤。“没有火把照明怎么走,前面要是有个坑,你都看不见。”
稍稍低下身将阿娜希迦的胳膊架在肩上,搂着她的腰,不理她的抗拒,拖着她朝门外藏着许多未知的黑暗走去。“摔死也比憋死强。你小心自己的腿,用左腿使劲,走慢一点。”
“我不走。”
翻翻白眼,省点力气不与她争论,只是沉默地扶着想将自己推开却又因腿伤无法使劲的阿娜希迦,架着她朝外慢慢走去。
费劲地扶着阿娜希迦跨过横在门前的石块,两人摸索着走在黑暗中,才从那间不断涌来沙土味道的房间走出几米远,回头就难以分辨出石门的轮廓。
夏月白一手扶着阿娜希迦,一手沿着墙壁轻轻划动,以此辨别走向。
借力粗糙的墙壁,阿娜希迦咬牙忍着疼,缓缓跨动脚步,一直坐着不知道腿伤到底有多严重,走了十几步,从骨折处传来的剧痛一波波折磨着她的神经,细密的汗顺着额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她低咒了一句。
“怎么了,腿还行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耳旁传来阿娜希迦的呼吸声时急时重,但她架在肩膀上的重量却没有变多,甚至能感觉到这位骄傲公主的执拗抗拒。
“没事。”
“不要用伤腿使劲,你可以靠着我出力。”
路面并不平,左腿踏了半空,身子陡然一歪迫使伤腿承受了身体的重量,瞬间疼得呼吸一停,眉头拧死,咬着牙冷冷道:“别废话。”
感觉她身体不稳,立刻使劲搂紧阿娜希迦的腰,停下脚步。“坐下来休息一下。”
“继续走,既然出来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在休息。”蹙眉,冷汗浸透了后背,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不知是周围太黑,还是自己因为眩晕而眼前发黑,这片黑暗让她莫名觉得烦燥不安……不可思议,可笑至极。
亡灵的引领者竟然讨厌黑暗,这种天生像发肤般存在于生命中的色彩,此时此刻打从心底里想将它们摆脱干净。
咬了咬唇,扶着她继续迈步,尽量将阿娜希迦蹒跚的身体扶稳。“你知道这里是帝王谷的哪里吗?”
“北边,靠近沙漠。”
“我们刚才掉下来的那个房间,应该属于某位法老的陵墓,对不对?”帝王谷里的石室,除了法老陵墓一个选择,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点头,轻应了一声。伤痛,令她的体力消耗很大。夏月白将她半边身体架起的单薄肩膀明显很吃力,却仍然很努力地想给她一个稳定的支撑,身子稍稍移开一点,扶着墙壁缓缓迈腿。
“不知道这里是哪位法老的陵墓。”
皱眉,漫不经心地问。“你要知道这个干嘛?”
“如果能知道是哪位法老的墓,也许我能找到墓口。”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深呼吸,悄悄地。
“难道你了解所有法老陵墓的结构?就算你知道,当年法老下葬后就将墓门封死了,找到墓门也没有用。”叹息,更像是一声沉甸甸地疲惫抽吸。
“我看过帝王谷的地图,包括一部分法老陵墓的内部结构图纸,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里是我看过的法老墓。但是你说的也对,墓门早就被封死了,找到也没用。”
眼神轻闪。“未必。”
“什么未必?”身处绵延无尽黑暗中的人就像个睁眼瞎,这到使其他感官变得敏锐起来,比如听觉,比如触感。墙壁粗糙的纹理从指尖下一滑而过的瞬间,夏月白从那些凹凸曲折的复杂线条里分辨出一些简单的词,比如天空,比如永生,比如河流,但这些词对现在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帮助。
“未必找到没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打开。”阿娜希迦停了下来,手掌挨在墙上,低下头静静地喘息。
跟着停步,侧目,她在黑暗中看着她。“真的?你有办法打开?”
“不知道,你先想出这是哪位法老的墓在说。”牵了牵嘴角,笑得无声亦疲惫,黑暗中不在掩饰自己的虚弱。
“地图上标明帝王谷以北的地方,有五座陵墓,靠近沙漠的是……”努力回忆,没想到那时随意的一瞥,竟是此刻性命攸关的关键,偏偏有些记忆就喜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你玩捉迷藏。“是叫哈努……哈努……”
“哈努哈什赫。”
“对,就是这个名字,这里是他的陵墓。”阿娜希迦会知道埃及逝世的法老,必定与她是阿努比斯转世有关,阿尔尼斯曾说这位赫梯公主拥有了阿努比斯的全部记忆……千年岁月中,没有丝毫褪色的漫长记忆,是沉重的负担,亦是痛苦的煎熬。“墓门位于整个陵墓的南侧,连接着约二百米长的主道,主道又扩散出不同的支道,那些支道通向一个或几个房间。我记得存放法老木乃伊的房间,是以天狼星与地平线的垂直点为中轴,应该就在主道尽头的右侧。”
“我们现在的位置应是在陵墓左侧的某个房间。”片刻,阿娜希迦轻轻开口时,再次迈步。
“你怎么能确定是左边?”她们掉下来时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更别提判断左右了。
“刚才的房间里供奉的是图特神(智慧之神),一般他的神像都被放置在陵墓的左边。”在房间里,她借着微光看见倒在地上的图特石像,就已经判断出她们所处的位置。
“那我们沿着这条路朝右边走,说不定能走上主道,然后在去找墓门。” 在今天这样一个噩运连连的日子里,夏月白总算找了一点值得庆幸的事情。
“先走出去在说,哈努哈什赫生前很喜欢迷宫一类的游戏,他的陵墓恐怕也配合了他的喜好而建。刚才我摸到墙上有段文字,写到‘伟大的法老将死亡看成快乐的游戏,沉浸其间不可自拔’,说不定指得就是这座陵墓修建时,哈努哈什赫设计了什么迷惑人的玩意。”
“你真是地地道道的埃及神转世,随手摸一下就能读出一句话,我摸了半天就凑出几个词。”
“你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杀了你吗,月白?”忽尔,靠上前,黑暗里准确无误地贴近夏月白的脸庞,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喷洒在她的耳畔,在这片失去了全部声音安静地让人不安的地方,阿娜希迦的气息犹如一缕悄然无声潜来的幽冥。
抬手,把她推远一点,顾忌她的伤势,动作很轻。缭绕于耳畔的温热呼吸稍稍抽离了一点,下个转瞬,阿娜希迦却整个贴了上来,肩上的手臂突然收拢将她半抱半搂地固定在怀里。抬手顶了顶阿娜希迦的胳膊,这姿势很不舒服。“阿娜希----”
“嘘!”
猛然一怔,声音不自觉的发紧。“怎么了?”
“……”
“到底怎么了?”她不说话,夏月白更急,转头朝四周看了看,模糊的黑暗,清晰的恐惧。
沉默的怀抱,沉默的阿娜希迦,环着肩膀的手臂隐隐又收紧了些。
莫名的惊慌,由四周深邃如海的空间里传来。“阿娜希迦!”
片刻,阿娜希迦低低地问:“听见没有?”
“听、听见什么?”竖起耳朵警惕地在周遭的静谧中不放过任何一丁点动静,可她并没听见任何声音,除了寂静中自己无法隐藏地澎湃激烈的心跳声。
“听见……一个胆小鬼害怕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她拿开手臂的刹那,轻轻笑出声,那笑声快乐地即使在漆黑中也能猜到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绚烂。
怔了大约有一分钟,猛然回过神,皱起眉,毫不客气地抬指猛戳她的肩膀。“神经病!”
单手撑着墙,一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湿润,眉头轻挑。“什么……病?”
知道她看不见,仍然很认真地朝她翻去一个憎恶地白眼。“骂你的话。”
“哦。”撩动头发,笑笑。“前面的路口右转。”
“你又从墙上摸出字了?”
“不是,看见的。”
“看----”惊诧,猛地打量起四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一小簇极其微弱的光芒,隐隐地。“光,是光,阿娜希迦,有光!”
“我是伤了腿,不是眼睛瞎了,走吧。”刚才走的太久,血液一起流向腿部拥堵在伤处,压迫骨折的部位阵阵火烧般爆裂地灼痛。
不得已停下休息一会儿,她发现将逐渐有些涣散地注意力集中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逗逗这个没有太多心机的小丫头。
“你慢点,小心脚下。”扶着阿娜希迦两人再次动身,夏月白紧紧盯着那束此时此刻意味着脱离险境的希望之光,生怕它会从眼前突然消失,就如它突然出现一样。
★★★ ★★★ ★★★
入夜,黑色的天幕,铺天盖地的星辰。
从帝王谷抽调来的军队已经在塌方形成的乱石坡挖掘了三个沙漏时,燃烧的篝火将这一片堆积如山的碎石照得发亮。
人,骆驼,马车全部用上。挖掘,搬运,清理……与时间争分夺秒地赛跑。
“轰!”巨大的响声,伴着浓尘从乱石坡上滚滚升起。
“大人,”一名浑身尘土的军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朝乌纳斯跪下。“又塌方了,碎石泥沙陷下去很多。估计下面还有空洞,上面的泥沙承重有限,继续挖下去,肯定还会继续塌陷。”
“这底下有空洞?”
“是,恐怕不是洞,是某位先王的陵墓。”
眉头轻蹙,抬眼看了看那个还盘旋着尘烟的乱石堆,参加挖掘的战士们拿着铲子三三两两地站在四周,已经停止了清理。“拿地图来。”
身后的侍卫转身跑开。与此同时,山谷方向由远及近传来车夫催马的响亮吆喝,惹得众人转动视线朝那里望去。
看清驶来的马车,乌纳斯浓黑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黑着一张脸迎着马车走去。
“殿下。”
马车还未停稳,车门已经被里面的人一把推开,扑面而来的火光照亮了阿尔尼斯焦急的脸。“月白呢?”
“还不确定,可能就在这下面。”伸手把阿尔尼斯扶下马车,领着他朝乱石堆走去。
“阿娜希迦?”目光一暗,低沉的声音里隐着不安。
喉咙紧了紧,道:“应该和月白在一起。”
身后的僧侣拿着斗篷刚要给阿尔尼斯披上,被他轻轻推开了。“现在呢,她们怎么样?”
“刚才又塌方了,挖掘很困难。”瞅了一眼阿尔尼斯消瘦的背影。他退后半步,曲膝跪下。“殿下,乌纳斯有负殿下的嘱托,没有好好保护月白。”
“你起来,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被阿娜希迦算计了。”回头,看着乌纳斯低垂的头颅,叹息。
一惊,自打护送夏月白来帝王谷后的许多疑问,随之涌上心头。“您被算计了?”
“阿娜希迦知道在宫里没有下手的机会,只有这帝王谷才能解开我加在月白身上的护咒。”低低一声叹息,阿尔尼斯偏开脸,眼底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悔恨。“她是故意去找月白说那些话来激我,一切都在她的精心策划之下。”
懊恼,亦憎恨。
那个披着人皮的埃及神,给他设了一个圈套,而他竟然还一步步踏了进去。
低下头,避开阿尔尼斯的视线,乌纳斯轻轻将话题带开。“殿下,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沉默,良久。
“殿下……”乌纳斯忍耐不住,压低声音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但我不会给你答案。”低下头,阿尔尼斯静静看了他一眼。“乌纳斯,现在还不是时候。”
怔了怔,随即好像突然间领悟了什么,轻敛双眼,乌纳斯缓缓叩拜。
“殿下、大人,地图。”
阿尔尼斯伸手接过地图,与乌纳斯两人一左一右展开泛黄的牛皮纸,漆黑的字迹清晰地标注着每一处法老墓地的所在位置。
“原来这里是哈努哈什赫先王的陵墓。”在那个曾经象征着伟大王权的名字上轻轻一点,阿尔尼斯松开卷轴,转身朝乱石坡走去。“去把哈努哈什赫先王的陵墓图纸找来。”
乌纳斯将卷轴交给身后的随从,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随从躬身退下。
听见乌纳斯跟上来的脚步,问道:“其他赫梯人呢?”
“死了一大半,其余伤得都不轻,抓到了塞布隆。”
“带他来。”
“是。”
乌纳斯离开后,僧侣又捧着斗篷上前,阿尔尼斯仍是不耐地挥挥手。僧侣双手捧着斗篷举到一半,欲言又止地看着一言不发凝望着乱石坡的阿尔尼斯,年长的僧侣一脸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 ★★★ ★★★
渺小的火苗,在那些被岁月遗忘的日子里,独自安静地摇曳,用它微不足道的坚守,遵循着当初的执拗信仰,守护在这座奢华而寂寞的地下宫殿。
一座死掉的宫殿,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座用来存放死亡的宫殿。
没想到循着光亮走来,最后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路面是越来越宽阔,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因着眼前坍塌的石柱封堵了继续向前的出路。
用力推了推倾倒的巨大圆形石块,它纹丝未动。
侧过身,用肩膀顶着刻满象形文字的石头,憋足劲咬牙一使力,它仍是稳如泰山,夏月白却再度耗尽了所有的力量,疲惫不堪地沿着石头滑坐下来,一低头的瞬间,眼底涌出一层绝望的灰色雾气。
“就算推开这些石头,前面说不定还是走不通,这座陵墓年代太久,松动的地方也很多。”不想说宽慰的话,开口时,却不自觉说出这么一句。
“现在怎么办?”很累,口干舌燥。
“既然不能去墓门,只能往墓里走。”阿娜希迦朝反向扬了扬下巴,伸手从墙壁上的孔槽里取出小油灯。“里面一定有陪葬品,被救出之前,总不能让自己先饿死。”
深吸气,狠狠呼出时一鼓作气从地上站起来,从阿娜希迦手里接过小油灯,按住她的肩。“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
“不行。”
“我们刚才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你腿伤成这样,在继续走下去你这条腿就废了。”皱眉,目光从她绑着树根的腿上一扫而过。刚才一路而来,阿娜希迦的呼吸很急促,这说明她的伤势很不乐观。
“废就废了,一条腿罢了。”
无奈。“你就两条腿,还是都留着吧。我会小心的,别担心。”
闷不吭声,微弱的火光跳动在她黑暗中兀自腥红的眸底,像两簇灵火舔食着毫无温度的血泊,倏忽明灭的慑人。
回避她让人后背发凉的眼神,这样的目光总让夏月白猜测也许大冬天掉进冰窟窿就是这种感觉,冰寒刺骨,恐惧极致。不想在待下去,丢下一句话,拿着小油灯匆匆转身。“我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将她喊住。“一路要做标记,不要走太远,陪葬品都放在主墓两侧的耳室里。”
扭过头,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有那么一个刹那,她好像在这赫梯公主的脸上看见一种难以言语的复杂表情,有懊恼,有烦躁,有……担忧。
微微一笑,点头。
眼神轻轻一闪,在夏月白微笑转身离开后,阿娜希迦靠着墙坐下来,目光落在腿上简单却又支撑她一直走到这里的固定物,片刻的失神。
侧目,望着夏月白离去的方向,神色轻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