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三十 章(1 / 1)
乌纳斯重新部署了地牢的侍卫,身着黑甲的战士分成几个小队,脚步整齐地走向自己的岗位,看着人数足足增加了一倍的牢房大门,夏月白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月白,快回去吧,以后别来这里了。”安排好一切,他走向站在石柱边神色黯然的夏月白,轻声劝她离开。
“他们也是阿努比斯军团的战士吗?”自从图萨西塔遇袭以来,宫殿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这些黑甲战士。
“是的,现在王宫的安全都由阿努比斯军团来负责。”这支由埃及法老亲自指挥的精锐部队,由作战实力强悍的步兵和行动迅猛的骑兵组成,拥有了三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在人数上更是远远超过了其他军团。
牢房黑洞洞的大门,就像一只张着大口的野兽,咆哮着无声却能直抵人心的怒吼,令阳光都不敢靠近分毫。移开眼,道:“乌纳斯,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
“帮我找到佩妮的家人。”要在人海人山的底比斯找出被劫持的人质,这无疑于大海捞针般的困难,除了图萨西塔以外,大概只有乌纳斯能帮助她。然而,她再也不想向那个漠视生命的女人求助。
朝长廊投去目光,迈步,听见夏月白跟上来。“为什么不去求王?只要王一声令下,一天内就会有他们的消息。”
院中无比璀璨的骄阳落入眼底,阳光明媚依旧,黑眸阴郁依旧。“我不想求她。”
侧目,促狭的笑。“怎么,被王责备了?”
如果真是责备就好了,任何责备的话,都会比那句侮辱的话强一万倍。“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我可以试一试,不过……”眼中的笑,不着痕迹地褪去,隐隐浮现着一层踌躇。“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点头,她知道希望渺茫。“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月白。我指的希望,不是能否找到他们,而是……”他叹息,看向夏月白。“是找到活人,还是死人。”
怔,嘴唇抖了抖,莫名地恐慌袭来,就在乌纳斯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后。“你、你什么意思?”
重重一声叹息,他望着蜿蜒幽深的长廊,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闪耀着与夏日庭院相似的艳丽色彩。乌纳斯的声音却有些沉冷,如同他此刻的眼睛。“他们能活下来的几率很小,既然刺杀失败了,人质就失去了意义,他们不会冒险留下活口,所以……”他停下话,因为夏月白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乌纳斯调开目光,又是一声叹息。
呼吸颤抖在唇角,花了好大力气,她才找到自己零乱的声音。“乌纳斯,不管佩妮家人是生是死,求你一定找到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已经……已经不在了,也要给佩妮一个交待。”
点头,应下。
虽然已经接近叛军核心层一年了,可那些人仍然防范着他。这一次的毒杀行动,他只得到一些皮毛的信息,错过了阻止事件发生的最佳时机。以至于,害了那晚在太阳殿当值的所有侍女奴隶,还有被迫下毒的佩妮。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他满含胸腔的怒气,如果在弄不到那份置关重要的名单,不仅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恐怕连图萨西塔也要面对即将来临的足以颠覆王权的惊涛骇浪。
“乌纳斯,这些奴隶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被夏月白一问,拉回了神思,他摇了摇头。“这个还不能确定。照现在的情况看,王并没有打算将他们放出来。”
“难道就这样一直关着她们?”一线愠怒,黑眸分外明亮。
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侍卫,他们停下脚步朝乌纳斯和夏月白行礼,两人同时禁声。
待这队侍卫走远,乌纳斯突然注视着夏月白,良久不语。
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夏月白不自然地开腔,问道:“你看什么?”
挑眉,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迷人的笑容。“王是不是欺负你了?”
一愣,随即尴尬地隐藏起自己的不安,从他身旁经过朝前走去,脚步匆匆。“没有。”
一目了然的笑,看来是自己猜对了。“月白,别生王的气,她已经在尽量拖延保住那些奴隶的性命。所以,不管王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都不要怪她了。”
图萨西塔果断绝决的乖舛个性,素来让人即敬又畏……不退缩,不服输,不手软,狂沙洪涛般吞噬一切的雷霆手段,令她坐稳了那把只属于埃及法老的纯金王座,放眼埃及熙熙攘攘的热闹朝堂,她的决断,无人敢疑。
然而,这一次以使节过多为借口,她将刺杀的调查强压下来,不给审,不给查。这样拖泥带水的行为,让很多人都疑惑不解。
乌纳斯心里明白,这位女王一反常态的行为,只是为了一个人……侧目,看着夏月白铁青的脸色,他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
“月白,那天你在门外应该已经听见了,大臣纷纷提议将那些奴隶交给提哈审讯,是王坚决反对。你见识过提哈的手段,想一想奴隶们落在他的手里,还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出刑司。”
瞬间脸色惨白,眸底闪过胆战心惊的黑色回忆,抬手抓上手臂,指尖细细摸索着皮肤,隐约还能摸到被提哈刑讯时留下的疤痕,浅浅的粉红色痕迹,深深如火烙在心底,一辈子也挥不去的噩梦。
见她沉默不语,只是来回摸着手臂,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王为了保住那些奴隶的性命,已经尽力压制着大臣们吵嚷地调查之声。王能这样做,都是因为……”
抬眸,对上他欲言又止的古怪笑容,皱眉。忽尔,很烦这个长得英俊而且聪明的男人,被他一双穿透阳光落在脸上的目光盯得皮肤发紧,夏月白扭过头,一声不吭。
自顾自地开口,忽略了夏月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抵触神色。“月白,换一个立场,如果你是王,你会怎么做……会放着给自己下毒的叛徒不杀吗?会放着真相不查不问吗?会放任大臣在你的背后私下揣度吗?会将自己的威信置于风口浪尖吗?”
心被猛猛地撞了一下,很重的力道,来自那个被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地方。
“我听王说你稀释了毒|药的浓度,即便这样,药性还是给王的身体造成了伤害。医官弄的那些清毒的汤药,腥苦难喝,我闻着都想吐。王一日五次,需要一个月连续服用那个鬼东西。”看着图萨西塔揪着眉头,喝完那团浓稠的绿色液体,光是那个刺鼻的味道,已经让一旁的他阵阵作呕。“月白,我不知道王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生气,把那些都忘了吧,不要放在心里了。”
轻轻地抽吸,呼吸里钻进一股幽幽的莲香,隐约还有一丝尼罗河上空沾染的水气,她的眼底,亦弥漫着一片浅浅的雾光。
“谢谢,乌纳斯。”
笑着摇头,望着身旁那双微闪着零碎波光的漆黑色眼睛,乌纳斯沉默地陪着她并肩朝前走去。
★★★ ★★★ ★★★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精通医术的阿尔尼斯自从图萨西塔苏醒后,每天两次来南苑探望。
劝他不要来,他却固执地完全不听。“好多了,明天不用来了。天气炎热,你跑来跑去,没等我好,你自己先倒下了。”
不以为意地轻笑,话峰一转。“他们已经大胆到进宫行刺,你还准备一直等下去吗?”
肘下垫着软柔的金色枕头,单手握拳撑着额际,侧目,望着窗外径自摇来晃去的树杈,低道:“名单还没到手,我若先动手,胜败难料。眼下马里埃和克蒙特的军队全部都在边境,虽然有阿努比斯军团在我手上,难保军队里没有他们的人。”
“还有霍克提莫斯的第二军团,除了分布在上下游的军队,他还有二万人在底比斯,你忘记了?”
“霍克提莫斯……”轻吟,沉在眸底的阳光,被什么一扫而散,晨烟般消弥于深棕色的眸底,瞬间。
图萨西塔眼底溢出的一片灿金,令阿尔尼斯微微察觉到异样。“王,你不信他?”
望向眉头轻蹙的阿尔尼斯,那张充满病容却不减俊美的脸,隐约有一丝忧虑,朝他浅浅一笑。“你信他就行。”
“我……”眼神悄悄一闪,偏开脸,不语。
这个看似超凡脱俗的大神官哥哥,捆在心底的那个结,伴随着他多年的不断挣扎,已经越勒越紧了。“我一直都怀疑他们勾结了利比亚或者巴比伦,通过这次行刺才知道,一直在外围给予他们支持的居然是赫梯人。蒙巴萨那个混蛋,放着好好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不满足,又开始惦记我脚下这块沙漠了。”
“王,您这片沙漠,可比他的安纳托亚利高原强多了。两河流域与赫梯相比,财富、兵力不相上下,蒙巴萨自然瞧不上他们。埃及则不同,尼罗河哺育了丰饶的三角洲,埃及经济贸易的强大有目共睹,蒙巴萨又怎么能不垂涎这片众神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圣国呢?”
“瞧上好东西,就要伸手抢吗?”陡然,肃杀的语气,狠冽的神色。
“蒙巴萨不算明君,可也不是昏君,从他成为赫梯王这些年的情况来看,赫梯还算是风平浪静,即无外战,也无内乱,国力虽无明显的提升,却也能稳中求安。”对于蒙巴萨的为人,世人褒贬不一。有说他心机深沉的,有说他贪图安逸的,有说他能力平庸的,有说他卓越不凡的,都是一些虚实不一的形容。
敛眼,看着指尖刮擦着榻上的亚麻垫子,她用目光梳理着指下纵横交错的细密纹理,正如她很想理清一些事情的头绪。“赫梯将军塞布隆潜入底比斯这么久,我居然浑然不知,可见守卫底比斯的军队里一定早有他们的内应。”
“所以王撤换了底比斯和王宫的全部军队,换由阿努比斯军团是极其明智的决定。”大动干戈的撤换守卫王城王宫的军队,若是放在以前则会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但是经历了刺杀一事,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没人对此表示异议。
几缕挂在肩头的发丝被风吹下,悠然摇晃着挡住了图萨西塔隐在脸侧的安静神情,不知她在想什么,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悄然闪现着一层美丽的金属光泽。
半晌,她问:“你对阿娜希迦了解多少?”
动了动眉头,思忖间摇头,轻道:“不多,那位赫梯公主深居哈图莎的王宫,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只知道她是蒙巴萨同父异母的妹妹,蒙巴萨很宠爱阿娜希迦。这些年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和外邦王子,一律都要经过严格审查,稍有瑕疵就会被断然拒绝,为此不知道有多少男子被蒙巴萨以各种理由挡在门外。”
“要么就是这位赫梯公主太优秀,蒙巴萨觉得没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妹妹;要么就是这个公主有什么特殊原因,必须要留在宫里,不能出嫁。”
不解,疑问。“特殊原因?”
“容貌丑陋,身体残疾,或者……”她戏谑的腔调,微微一沉。“和你一样。”
“抛开前面两个原因不谈,如果真如王所言,这位阿娜希迦公主会是个很难缠的角色。”不禁诧异,他也很想知道世上像自己一样的人到底有多少,是否只有自己承受了神赐予的异能,却孤单单地找不到与自己相似的人。
耸肩,翻身倒向榻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盯着屋顶结构复杂的梁脊,不急不徐的声音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戏谑。“这个时候阿娜希迦来埃及,我真想知道她和蒙巴萨在玩什么花样?”
目光触及她微扬的嘴角,随即叹息。“王,你要小心提防。”
目光斜睨向他,她笑。“你说的那股暗势力,查的怎么样?”
提到这个,阿尔尼斯不禁皱起眉头,略显垂头丧气的开口。“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什么,最近我总觉得它好像就在我的身边,每当我稍稍靠近它,那种感觉又一下子不见了。”收纵自如的气息,诡异而可怕,能够操纵这样奇异力量的人,阿尔尼斯很想见到他的真容。
“不要勉强自己。”
懊恼,朝榻上倏地纵身站起的身影看去。“我会密切注意的。王,要去哪里?”
“伊西斯宫,边境来消息了。”
阿尔尼斯对着图萨西塔离去的背影颔首,抬眸深深地望向自己的亲妹妹……灿烂的光线包围的修长而挺拔的身躯,漆黑的长发水泻般披散在身后,隐约染上一层阳光的金,随着脚步飘扬在微风里。那道象征了上下埃及统一的鹰蛇头环,隐没于她的发间,宛若一圈阳光碎在黑色的海面,瑰丽异常,无法捕捉。
太阳般耀眼夺目的人,太阳般令人眩目的人,亦如太阳般因那身过于嚣张灼热的温度,而令人无法轻易接近的人。
她的孤独,俨然与她的光芒一样,很炽热,很耀眼。
让人心疼的人。
★★★ ★★★ ★★★
因为愤怒,年轻男子握着羊皮纸的双手不住颤抖,几下将信撕成碎片,使劲地丢在脚下。
男人怒不可抑地对身边属下下令。“传信给父王,图萨西塔单方面解除了婚约,想联姻就联姻,想解除就解除,她把我们巴比伦看成什么?她这样有恃无恐地侮辱我和巴比伦,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要让这个自大狂妄的女王好好领教一下巴比伦人的厉害。传令下去,转道去红海。”
“红海?王子……”斯坦不是不知道耶布安被毁婚的愤怒,然而转道红海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殿下,您难道是想攻打埃及?”
挑眉,咬牙,恶狠狠地开口。“图萨西萨如此耍弄我,让我颜面丢尽,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斯坦面露焦虑,他太了解耶布安的脾气,备受巴比伦王器重的骄傲王子,面对埃及女王解除婚约的行为,怎么可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王子,要不要先等王的命令,不如我们原地待----”
“混账!”
“是。”退后一步,跪下。
“那个女人仗着手里握着几十万大军,嚣张跋扈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张纸,就想颐指气使地将我的十万大军打发回巴比伦吗?我若是忍她,你让我回去如何抬头做人。我是巴比伦的王子,不是她养的狗。”对于图萨西塔乖戾跋扈的性格,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个埃及女王居然对于两国联姻的大事,也能如此恣意妄为地无视君主盟约,儿戏一般的对待足以影响两国关系的重要决策。
看着来自她的亲笔信,苍劲有力的字迹,犹如那个目空一切俯瞰着众生的埃及女王,在她礼貌却冷漠的态度中,你能读出的只有淡淡一笔带过的解释和一堆毫无意义的歉意。
她说,另向巴比伦也寄去了一封信,她要向伟大的巴比王伦致歉,是她考虑不周致使两国关系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是她误判了局势致使十万巴比伦大军长途跋涉,是她没能理清头绪致使身为王子的耶布安蒙羞……种种的一切,是她的过错,作为埃及法老,她深感羞愧,请巴比伦王能够原谅她的任性决定。愿两国的友谊不要受此影响,埃及愿意在未来的十年里,每年向巴比伦送去一百万黄金、五十万黄铜和五十万青铜,以此聊表她深深地愧疚之心。
看着信上的落笔日期,距离埃及新年还有二、三天的时间,这是在尼罗河祭前的决定……她想将自己的错误随着尼罗河的波涛一起抛诸脑后,想得太简单了。
她以为诱人的黄金与珍贵的赤铜就能平息一切,她以为巴比伦是贫瘠穷困的小国吗?
耶布安原本就不想娶这个傲慢狂妄的埃及女人,若不是为了巴比伦的将来,若不是想到与邻国亚述逐渐剑拔弩张的关系,他才懒得带着十万人大老远地跑来这片漫天黄沙的鬼地方。
这个婚姻,本来就是利益和势力的结盟,压根就没有一丁点的情感和诚意。
正好由她解除婚约,也给了耶布安一个正大光明进攻埃及的理由。
只要能出奇制胜地从红海登陆,距离尼罗河中游的底比斯城就剩下一片狭长的沙洲,横穿这块沙漠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抵那座闪烁着黄金魅力的城池。当十万巴比伦人抵达那座被誉为众神之国的圣城,就是图萨西塔为她的鲁莽行径付出代价的时候。
低头看着脚下的纸片,一阵风里它们四下飞散,零零落落沿着草地一路向西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