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总有终结(1 / 1)
在丛梦房中搜出的一条手帕又一次把沅飞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几乎宫中的所有人都在怀疑,丛梦一定是被沅飞贞下了盅,才会作出这种傻事,以她贫民之身一跃成为宫中宠妾,倾心维护还来不及,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违去毁掉自己的前程呢?如果我不知道那条手帕的来历,我几乎也要信了这种说法。毕竟,丛梦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
我把手帕的来历讲给月寒听后,月寒也觉得确实难以说明什么。然而,负责看守沅飞贞的太监却在内院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个人偶,人偶身上赫然写着丛梦的名字,而人偶身上画的图案竟然与手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据那太监的供词所说,他在晚上巡夜时看到沅飞贞的侍婢将人偶埋在了树下。这回,事情似乎水落石出了:沅飞贞操纵丛梦扰乱宫闱的事成了木板上的铁钉,确凿了。沅飞贞又一次被打入了冷宫,等待泽郁最后的决定。
事实似乎证明了慧妃的想法是正确的,慧妃明眼识人,为嘉国发现了潜在的威胁,一时间,朝野上下,称颂慧妃贤明的呼声日渐高涨。
月寒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她还掌握着沅飞贞一事的决定权,她坚信,只有她得出的结论才是事实,只有她说出的话才是决定沅飞贞未来的依据。
又是月夜,依旧是我陪着月寒,这一次我们来到了冷宫。沅飞贞坐在院里,仰望星空,正在看着什么。月寒站在沅飞贞身边,也抬头望天,许久,她问,“倦了吧?”
“嗯,倦了。”
“御花园里的断龙星象是你摆的吗?”月寒提到的什么星象是我没听过的,难道她有事瞒着我?
“对。你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我做的很隐蔽。”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的?”
“我母亲死后的那个夏天。我看出,我父亲要迎娶我的阿姨……”沅飞贞低下头,“然后,我看到阿姨的命星陨落了。”
“她死了?”
“嗯。临死前,她冲我父亲喊道,‘我没有姐姐那么傻,甘愿受你利用’,然后把刀一横,抹了自己的脖子。”沅飞贞露出无辜的惊惧,随即笑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却什么也不做,是不是太冷血了?”
“你改变不了命理、地势、天运。没必要自责……”月寒顿了顿,“嫁到嘉国来,也是你自己看到的吗?”
“观星师看不到自己的命星,只能靠感觉。我感觉我的命星会在东南方陨落,所以就选择了嘉国。”
“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吗?”月寒有些费解。
“陛下吗?他是个好人,可惜命太苦。幼时的劫难彻底改变了他命星的轨迹,这个伴随他一世的阴霾将带给他永不间断的背弃和伤害。而他自己……咳、咳……”沅飞贞突然猛咳了几声,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我大惊失色,忙问她是否有事,她摆摆手,“泄露天机是要受些惩罚的。”
月寒叹了口气,“这都是你父亲的主意吗?”
“这是他的事业,他一生致力于推翻现存的皇权,建立新的格局。”沅飞贞苦笑着,也许她自己也不赞成这种做法。
“听起来很可笑。只靠你一个人吗?你能嫁几次?”月寒冷笑着摇摇头。
“所以就胡乱选一个呗!”沅飞贞笑得很无奈,笑得很辛酸,
“你不觉得你父亲是在利用你吗?”月寒有些愤慨,有些激动。
“这是我的命,无从选择。既然他是我的父亲,我便有义务为他的事业做些什么。”
“愚忠!”月寒有些气急败坏。
“是愚,非忠。我若是愚忠,你们嘉国早已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沅飞贞重又抬起头,望向天空,“点星楼建成这么久了,我想上去看看,在那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月寒沉吟了片刻,“机缘谷,也许会有灭顶之灾……”
“机缘谷的观星师不只我一人,肯为我父亲所用的也不只我一人,我只是御行者和观星师的交集,而那个交集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会不断前行,为了他们的事业,永不停歇的进步,无人能够阻挡……”沅飞贞路露出神往的表情,随即神色一黯,“只可惜,他们选错了一条不归路。”
月寒把沅飞贞的意思转达给了泽郁,同时,恳请泽郁慎重考虑。泽郁应允了。接二连三的变故使他变得沉默寡言。听筱轩说,有时在朝堂上听大臣奏事,泽郁会突然一声长叹,随即便会宣布退朝。朝中大臣颇有微词,尤其是理王泽郑,连续三天跪在御书房外直言进谏,却被拒之门外,难达视听。泽郁这种昏聩不闻的表现加剧了朝堂上下对沅飞贞的垢议。但是月寒顶住了压力,就是迟迟不对沅飞贞的身份作出定论。
沅飞贞被带到点星楼时,眼中的喜悦清晰可见。她雀跃着走到栏杆边,伸手指向远处,回头问我,“你站在那里看我,像不像已经把星星抓在了手里?”
我点点头,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形状活泼的女子便是从前端庄优雅的淑妃。泽郁在月寒的陪同下,也登上了楼顶,筱渊跟在后面,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待大家就坐后,沅飞贞站在了桌前,桌上放着我按她的吩咐准备好的砂粒。沅飞贞冲泽郁笑笑,双手一划,沙砾竟然在半空中悬浮起来,她挥舞双手,像是在指挥砂粒排成队形。眨眼间,砂砾竟然在空中组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狂龙图案,而龙的口中竟然衔了一粒鹅卵石。我惊讶于这砂砾的神奇,险些拍手叫好,可是却被筱渊的一句“妖术”浇灭了所有的冲动。
沅飞贞伸手在龙的身上划过,砂砾掉回到了桌上,而鹅卵石落在了沅飞贞手中。她款款走到泽郁面前,伸出手,示意泽郁接过鹅卵石。泽郁定睛看着沅飞贞,接过石头。
“我变的戏法好看吗?”沅飞贞柔声问。
“好看。”泽郁的声音有些咽哑。
“这块石头送给你,作为你送我那朵花的报答。”沅飞贞郑重地说。
“好。”泽郁点点头,握紧了石头。
“这就是断龙星像上少的那枚石子?”月寒脱口而出。
沅飞贞只是笑笑,并未做答。
“我确实是御行者,为了败坏你嘉国的朝纲而来。我没有喜欢过你,但是很感激你,感激你送我这座点星楼,感激你给我机会实现梦想。”沅飞贞转身望着夜幕,“浩瀚星空,包罗万象。掌控星迹的人便能改写历史。星星,竟然也可以是这么可怕的武器……如果人能长眠于星海该有多好,只有星海,才是亘古长存的平静所在……”沅飞贞说着话便已走到栏杆边。很突然地,她跃上栏杆,张开双臂,纵身而下。
我甚至没有喊出声,就像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沅飞贞沉睡于星海,如她所愿。沅飞贞注定会选择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来走这最后的一段路,俯望漆黑的夜渊,我很想为她流一滴泪,可是想起她说的话,我把泪水留在了眼眶。对于一个长眠于星海的观星师来说,眼泪的祭奠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