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尤惜的故事(1 / 1)
在舅舅家里的生活是很惬意的。由于我大闹夜宴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舅舅也就没有再追问我细节。他为我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作居所,准许我在府上任意来去。舅舅说他希望我能在这儿找到家的感觉。他还说既然皇后安排我来这儿就表示这不是变相的惩罚,皇后只是给我时间去反省,待反省清楚了再以新的态度去面对宫中的生活。末了,舅舅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用心良苦,是在帮助你成长啊!”
舅舅家里什么都有,唯独少了一位舅母——在我把丞相府上上下下逛了个遍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在舅舅府上有两间看似女子住过的房间,一间当然是我母后的,因为在那间屋里挂有母亲的一幅画像。可是另一间,同样空置已久,同样一尘不染,却没有一样能够明确表露主人身份的物件。镂花紫铜四角镜,青田石纹玉梳,紫珠青流苏钗,这女子一定是位温婉多情的可人。看她用的首饰、胭脂,柜里陈列的衣服,都能显示出她独具一格的品味。而桌上翻开的诗集,就好像是这女子才刚刚离开一样。
“清荷曳曵隐香姿,长风浅浅送相思。纵然千里难聚首……”
“卿洒悲欢我亦知。”佑若接出的下句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我颇感意外,问她如何得知。佑若说这是舅舅早年写的诗,被编录于册,她有幸读过,故而得知。说完,她还调笑于我——竟然连自己的舅舅擅长作诗都不知道。我吐吐舌头,不予回应,心里琢磨着,如果尤惜在就好了,以她对女人的了解,一定能猜出这常踞右相心中的倾城丽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尤惜真是个经不起别人念叨的人。晌午刚过,她便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丞相府。佣人们大概没见过这么妖媚张扬的女子,奉了茶便都远远地退在一边听候调遣。尤惜侧着头冲我笑,就是不说话。我被她盯得发慌,笑着求饶,“姐姐,你有什么话就说呀,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好生紧张。”
“紧张了?好,不逗你了。我来看看你,过几天我就走了。”尤惜终于移开了她大胆炫然的目光,却扔给我一条告别宣言。
“走?去哪儿?荒漠吗?”听说她要走,我打心底舍不得。
“不去荒漠了。上一次乏了,这一次只到云海水乡走走。好了,不说这个了。刚才进来时,我看外面有片草地不错,我们去晒晒太阳吧!”
和煦的阳光洒在脸上有种淡淡的香气,我和尤惜并肩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听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姐姐,给我讲讲你在荒漠时的故事吧!在远离皇宫几千几万里的地方都有什么东西呢?我很好奇。”
“故事吗?那真是很长的故事。你有耐性听完吗?”尤惜用少有的郑重问我。
“有啊,那一定是个很美的故事……”
“也许很美吧!我骑了一匹马,带着一包金子,从嘉国到郑国,走了几千里。到了北鞑荒漠,第一眼看到那漫无边际的沙漠时。我激动得几近窒息。风吹在脸上有如刀划过的刺痛,偶尔夹杂的沙砾像刀刃一样锋利,在我手上割出一道道血痕。我忍受着暴晒和凛风长久地站在沙漠边缘,感受着真实到骨子里苍凉和广袤。可是一团黑布罩到我头上,却遮去了所有的光明。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对我说,‘这么细嫩的姑娘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我扯下黑布,看到一张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的脸。他叫阿齐尔,是荒漠铁骑部落最年轻的勇士。他带我回到了他的部落聚居地,在那里,我看到了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用刀将大块的肉划成细条塞进嘴里。然后灌一口酒,在辛辣和腥膻的味道里寻找生活的真谛。我一度觉得他们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可是在深夜降临的酷寒和白天升腾的酷热交替出现几次后,我意识到,这些人拥有更强的生命力。他们拥有命运给予的顽强,而他们依靠这顽强活着,活出了最豪迈的人生。”
“我至今还记得寒夜里,阿齐尔温暖的胸膛;我也记得在烈日下行走时,阿齐尔用他的大手为我遮挡阳光;当我告诉阿齐尔,我要留在荒漠作勇士的妻子时,他却说,我只是一只误入荒漠的鸟儿,应该在落日之前找到回家的路,离开他、离开荒漠、离开凶险。然后他骑着骆驼送我到了曾国的连於关。没有道别,没有任何表示依恋的动作,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与天相接的荒漠里。”
“你喜欢阿齐尔?”我的提问有些不识时务。
“喜欢,真的喜欢。只是我的喜欢敌不过诡秘阴险的荒漠,也敌不过我与他之间几千里的距离。”尤惜的眼角有泪光闪烁,我装作视而不见,不忍戳破她苦心经营的洒脱。
“有时,我觉得命运待我不公平。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阴冷的皇宫,而不是那热情的荒漠?也许我会成为荒漠勇士的妻子,然后在大漠孤烟下陪他一起看夕阳,我还可以躺在他的臂弯里数夜空中的星星。可惜,这只是也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