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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龙城
想升高,有两样东西,那就是必须作鹰,或者作爬行动物。 ——巴尔扎克
地图上,靠近边境有一个点,附近就是解放军和武警边防部队,虽然离最近的车站县城才十几公里,却没有任何道路,想要到车站只能步行两个多小时。
五、六年间,国内外的地矿勘探队、矿山企业、学校科研机构在这个点上来来回回了几百次,却一无所获。有个国外专家说,凭他的专业直觉,总是觉得这里有个大家伙。但又确实没有,所有的探测设备都过了好几遍,无功而返,一无所获。
当地因为是边贸城市,政.府还算活泛,借着省里承办一次全国地矿研讨会的机会,打了招呼拉着与会专家又去走了一圈。
很多专家早就来过好几回了,下火车一看又来的是这里,对组织者的安排非常不满,留在接待的宾馆里说什么不走。公孙敖和卫青倒是没来过,一大早跟着组织者和其他几个专家坐着车颠到了无路可走,又在戈壁化的土地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地标处,有挖掘过的痕迹,一帮人蹲下来看石头的看石头,讨论的讨论,公孙敖和卫青都不是勘探方向的,就听着几个人说,大家看了一会儿,组织者又趁着热气没上来带着大伙儿回到了车里,颠回了县城。
中午吃完饭不少专家去逛附近的市场买边贸的小玩意儿,按日程开的研讨会,少了一多半的人,好在讨论还算热烈,当地政.府还是挺看重这个项目,不少官员都出席了,为防止冷场,又找了本省的一个权威专家和几个相关领域的学者做陪同。可那个权威专家倒是不客气,
“要我说,这个地方的确是没有什么东西,不说别人,单说我,来这个宾馆这个会议室讨论这个地方都有二十多次了,国内的国外的专家都来过了,有几个队还进行了初步勘探,也没弄出什么来。”
另一个专家给大家发了材料,“这个是地台和当地的地层剖面、结构剖面图,不排除里面有煤或者沉积矿产,但是表层地质环境不好,挖掘难度较大。”
“不错。我们勘探队曾经在当地勘探了一个月,纬度太高,没有道路,稍大的机械进不来,接的临时电不稳定,也没有水源地,气候十分恶劣,昼夜温差很大。我们还是建议地方上以后有机会申请国家级项目,周边配套都上来以后,让大的国营矿山企业和中科院专家一起测定开发。”
当地官员和组织者看都是泼冷水的,也没办法,陪着大家吃了晚饭,第二天早上送大家陆续返程。卫青给卫去病带了不少吃的玩的,又给刘彻、平阳和三个姐姐家带了不少特产。
刘彻放下学校的工作陪着陈阿娇出去玩儿了一圈,散散心,一个多礼拜后才回来。刘彻散心散得直恶心,又趁着卫青没下矿,频繁找卫青和卫去病两个人吃饭。
有一次三个人在饭店刚一坐下,卫青就摸出来两张图,问他俩觉得像不像,刘彻是商科出身,看那些弯弯点点根本看不出个四五六,只是觉得还算类似。卫去病直接当成找共同点游戏,找出了十几个共同点。刘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卫青说,
“这个是前几天去开会拿回来的材料,这个是长安大学图书馆老资料上面的欧拉帕矿平面图和剖面图。”
“欧拉帕是个什么矿?”
“金伯利岩矿。”
“金伯利岩是啥?”
“钻石的指标矿,差不多五分之一含有钻石。”
听一直周密细致稳妥的卫青这么说,刘彻的心动了。
开学之后,地矿学院以生产实习为名,把三年级以上完成基础段学习的学生都组织起来,刘彻找了个矿山机械厂,租借了设备,又找了几十个有开采经验的工人,由李广、公孙敖和公孙贺带队,开赴前线。
李广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十分不满,刘彻刚开完会他就在走廊里大声抱怨,
“秘书秘书,真是又蜜又酥,秘书完姐姐秘书弟弟,这秘书当个办公室主任就行了,开矿是闹着玩儿吗?怎么的?长安大学也去看了,匈奴大学也去看了,人家那些个专家教授都比不上个小司机小秘书?!这不是瞎胡闹穷折腾吗?”旁边的教工虽然多有不满,但都不应和他,匆匆忙忙走了。
民办大学的学生很多家庭条件非常好,来念书抱着的是花钱买个文凭的想法,一下车看了环境就不干了,但是回也没法回了,咬着牙跟着带队老师把设备拖了进去,又跟着接了临时电,搭了简四个帐篷,每个帐篷里50个人,分两边的通铺,分别由李广、公孙贺、公孙敖和卫青管理。
来了一个多礼拜,李广的抱怨就没断过,不少学生也陆陆续续换到他的帐篷,到了开工的时候,更是摩擦不断,他一副领导派头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公孙贺和公孙敖他支使不动,就找卫青,卫青没办法,也不想跟他起冲突,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有一次他发现卫青没有按照他说的做,当时就大发雷霆,卫青也是死心眼,回了一句,“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就被他打断了当着学生面怒斥,顶得后半句之前看的国营矿也不是这么做的都出不了口,
“你是什么?啊?!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看到本科生都叫你老师就牛了?!你这还没留校呢!你当初是怎么进来的还记得不?要不是刘校长打招呼你能考进来?以为自己学得挺好了?年年考第一就骄傲了?!谁知道是不是刘校长给你透题你爱咋弄咋弄吧!出了事儿别找我!老子还不管了呢!”
之后他真不管了,他那一帐篷学生也不出来干活了。
卫青没有寒心,有学生偷偷跟他说,“小卫老师你说的对,书上不是那么写的。”
上午下午开井钻探,中午晚上在帐篷里讨论,很快一个月的实习期就满了,老师和学生先返回学校,工人留守,李广还一路上跟学生说,
“这不是把学生当童工吗?那是大学生干的活儿吗?你们别怕,他们不敢跟校长说,不敢得罪校长!我去说!”
带回来的样本送到省研究所分析,是金伯利岩,含有镁铝榴石、大颗粒形的橄榄石、斜方辉石、金云母大晶体等,但是不含有金刚石成分。
李广找刘彻抱怨了一通,刘彻又找学生了解了情况。
当地政.府看工人还在留守,就打电话找刘彻,问是不是要承包开采,刘彻找到地矿学院院长韩安国,韩安国极力反对,
“矿这个东西,不是照图看就能看出来,尤其是金刚石,照着图,苏联在西伯利亚找了十几年才找出来,那还是举国之力,咱们汉大这样的民营学校根本没有这个财力和人力,人工机器的成本都算上,汉大现在的状况也就够支撑一年半载,就算找到了,宝石级别低怎么办?而且带着学生,学生安全也是大问题!真要是学生真在矿上磕了碰了,怎么交代?”
后来刘彻在回忆录中很文艺地说,在此之前,他过的一直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当时在心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在问——生存还是毁灭,他宁愿毁灭,也不想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刘彻的奶奶窦漪房已经糖尿病晚期,并发症十分严重,双目接近失明,刘彻有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权,他找自己安排在财务的会计桑弘羊和审计张汤核算了成本,又看了账面,决定干了!
地方政.府见刘彻没有答复,一天打两遍电话催着问,刘彻借机压了好几次价,并且约定先签合同,承包款开学之后再给。对方马上派相关人员坐火车来汉大签合同,那时候有一句话,叫“坚持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动摇”,于是汉大签的矿山承包开采合同的期限也是一百年。
汉大原定要开工两个楼,一个是学生寝室,一个是行政楼。
刘彻的爷爷刘恒和爸爸刘启都是节俭到吝啬的人,汉大现在的行政楼还是刘恒刚当校长那年启用的,而且是用之前秦楚学院的学生寝室改造的,每个办公室都很小,门对门,据说用了很多年还能看出来寝室床留在墙上的印子。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个前身是学生寝室的行政楼究竟有多少年月了,爬满外墙的爬山虎和潮湿阴暗的走廊又十分渗人,于是关于它有不少恐怖故事,比如二楼的厕所吊死过人,原来的414寝室有对情侣殉过情到现在还总是在附近徘徊……
暖气管道也老化了,很多办公室冬天暖气不热,高点的楼层马桶都不太能抽得出水……教工们意见很大,于是主管基建的田蚡早前就打了申请,刘彻批完王娡批,王娡批完窦漪房批,中间还有N多简化省钱的建议。
学生公寓是必须盖的,否则来年新生没有地方住。行政楼可以等一等,盖行政楼的钱正好够开矿的承包款。
刘彻的舅舅田蚡对此非常不满。
刘彻找地矿学院和学生处开了动员会,组织老师学生去开矿。
韩安国有院长工作要负担,不能去;李广对这个项目十二分的不满,不愿意去,而且表示自己的学生都不会过去;公孙敖和卫青是一定去的,而公孙贺竟然也对项目很感兴趣,决定带着自己的学生过去参与,看工作安排,不一定长时间驻守,青年教师中也有一部分表示愿意参加项目。
刘彻想着地矿学院还有一二年级要上课,也需要老师,就同意了这个方案。项目负责人是公孙敖,卫青是助理。
学生处动员之后统计了愿意参加项目的学生人数,比预想的好,达到了四分之三,刘彻很满意,千叮咛万嘱咐公孙弘不要太勉强学生。又给参加项目的学生放了一周的假,准备需要带的物品,另外联系自己的家长签署《家长知情同意书》,之后再集体参加了三天的安全教育,大部队坐着火车唱着歌奔赴矿区。
被后世称为“金伯利岩001号矿”的项目正式开始了。
10岁的卫去病四年级毕业,考上了汉大附中的少年班。
这个后来饱受争议的教育方式,从招考开始就无比残酷。
先是从几千个报名考生中通过笔试选拔出60名实验班学生,考试科目是语文和数学。实验班一共30天,中间无休息日,学习内容是语文、数学、外语,每节课90分钟,每天四节课,前三节授课,最后一节课答疑和考试。从第一天起,每天淘汰一个人,在放学时公布。30天后,剩下的30个人被正式录取为少年班学员,开始新的征程,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余下的小学、初中、高中课程。
对卫去病的报考,卫子夫是不大同意的,毕竟孩子太小了,压力太大,但是刘彻表示支持,卫子夫想给卫青打电话,却根本联系不上,等一个多星期后卫青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实验班成绩都下来了,卫去病、曹襄和赵破奴都考上了。卫青知道卫去病考少年班,很是心疼,反复说不要太累到,不要太勉强,卫去病一再强调放心吧,相信我的实力。刘彻在一旁看他那混不吝的小模样,喜欢得不得了。
到实验班阶段,第三天赵破奴就被淘汰了,数学讲的是立体几何,四面体、六面体、球体、圆柱体,各种连线各种切割各种翻腾;语文很体现汉大特色,讲的是聱牙无比的汉赋;外语为了公平起见,特意聘的老师,讲西班牙语,刚讲完了就考试…….赵破奴的妈妈带着儿子连着吃了几天长安最好的馆子,给吓傻了的儿子压惊。
曹襄坚持到了第十五天,他顽强地每天预习复习到深夜,房间里的台灯堪比中南海的灯光长久不灭,第二天上课更是兢兢业业地听讲做笔记,不会和没弄懂的就问卫去病。到了第十五天打开试卷曹襄就懵了——你妹啊!不是都考刚学过的吗?都讲到排列组合和概率了!这个四面体上面放个球是神马?这句话是在哪篇里面来着?我记得我会啊!——当天放学刘平阳去学校接儿子的时候,就见儿子拎着书包埋着头灰溜溜地跟在卫去病身后,出了校门,自己刚要问,儿子就扑到自己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卫去病坚持到了最后,卫青十分心疼,这种心疼压过了高兴和骄傲。
关于当时为什么违逆舅舅和三姨的意愿念少年班,卫去病一直记得很清楚——他从六岁那年,就是上学的第一天就开始明白,自己要上学,卫青要上班,他们要分开。
他不喜欢这样,想快点结束。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早熟。
刘彻在那年秋天利用开会的机会,带着韩嫣绕远去矿上看了卫青。
两个人下了火车,找了半天都没有车,都要找地方住下了,才在宾馆门口见到救星一样的两个摩的,马上谈好价钱奉上路费。路况十分颠簸,韩嫣惊叫连连,摩的只开了一会儿就把两个人扔在了路边,韩嫣直嚷嚷还没到呢,摩的司机不管那个,指了指方向,说前面没有路了扭头就走。
韩嫣一直念叨着就不该先给钱,刘彻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有大的机器和帐篷,逗着韩嫣走了过去。荒芜的地方就是这样,看着近走着远,两人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情你背我十步,我背你五步,慢慢的就没那个心思了,头顶的太阳和脚下的路烤的人难受,韩嫣一边喝水一边嚷嚷这不是人来的地方,下次再也不来了,刘彻也是头一次遭这样的罪,累得直哼哼,走了快两个小时,水都喝完了,才走到,韩嫣也不管不顾了,刚到离着最近的帐篷就钻了进去。
刘彻跟了进去,帐篷里蒸笼一样,比外边还热。左右看了看,两排大通铺,中间有几个炉子,一块黑油漆刷过的木板支在门边,上面勾勾圈圈写着什么,两个人找了个干净点儿的铺面坐着,帐篷里一个人都没有,歇得差不多了,刘彻看了看表,刚寻思也快到饭点儿了,就听见叽叽喳喳几个女学生的声音,门帘一晃就进来了。
几个人看到他俩吓了一跳,有个学生认识刘彻,忙道,刘校长好!刘校长来了,我去叫卫老师。说着就跑了。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道了校长好,也不管别的,开始里里外外的生火做饭。
韩嫣渴的厉害,拿着水杯让一个女学生给他倒水喝,女学生去角落里拎出个黑黑的水壶,给他倒了小半杯,看刘彻也拿个杯子,又给刘彻倒了半杯。刘彻也渴了,看也没看,咕嘟咕嘟全喝了,刚想再要,韩嫣举着自己的透明水杯冲那个女学生喊起来了,
“你给我倒的是什么啊?这么浑是人喝的水吗?喂牲口呢?洗菜刷锅水?怎么这么浑啊?还没有冲厕所的水干净呢!”说着赶忙把水泼了出去,还一直念叨,“赶紧给我拿点儿干净水来,把我水杯都弄脏了,以后怎么喝水啊?”
那个女学生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旁边忙着切白菜的一个学生倒是不乐意了,汉大的学生根本不怕老师,当时就冲着韩嫣喊,
“爱喝不喝!有能耐你在这儿一天都别喝!你知道这一壶水多少个人喝?一个人才多少?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那么娇气?我们几个小姑娘都能喝,你有什么不能喝的?爱喝不喝!一会儿谁也别给他水喝。”
刘彻看了那杯水,胃里一直翻江倒海,说不出话。
卫青听学生说刘彻来了,又看看差不多该吃饭了,就收队让大家回去吃饭,公孙贺和公孙敖急忙跟着那个学生到了帐篷,刘彻见他们进来,忙压住恶心说,
“没事儿,出来开个会,正好有机会来看看。”
公孙贺忙汇报情况,“这个坑还得再挖挖才能出矿,少说得一个多礼拜吧,我跟小卫和老敖商量了,就不拿回长安检测了,来回折腾又费时间又费钱。”
刘彻点头应了,公孙敖看他脸色不好,一直念叨让他休息休息,刘彻看了看几个人说,不是特别累,大伙都辛苦了,到点儿了赶紧吃饭吧。
午饭时卫青才回来,菜是白菜炖土豆,没有一点儿油星儿,因为是学生做的饭,白菜土豆大大小小厚厚薄薄,有的生有的熟,韩嫣看人多也不敢太放肆,就小声跟刘彻嘟囔,
“这都没熟啊,怎么吃啊?”
刘彻故意逗他,“这还是用比刚才那个水还脏的水做的呢。”
韩嫣因为没喝到水,刚喝了不少汤,吐也吐不出来了,恶心得受不了,把碗一推就不吃了。
吃完饭公孙敖、卫青还有公孙贺带着几个年轻老师和研究生一起在黑板上比比划划了半天,又翻图纸又算数,学生都在一旁休息。
下午刘彻非要跟着去看看矿,韩嫣说自己中暑了,挑了个干净点儿的地方铺了层儿自己带的塑料布就躺下了,刘彻吓唬他说帐篷里不透风,要是呆一下午就真中暑了,他也不起来。
刘彻跟着去矿上,也看不明白,旁边有几个大洞,很深,知道都是没钻石的。来来回回看了看学生工人,挨个都慰问了一下,表达了敬意,公孙敖看他热得直打晃,一直劝他回去找个背阴儿的地方歇着,刘彻也是热得受不了了,挺到三点就回了帐篷,一进帐篷也不嫌恶心了,从那个黑黑的茶壶里倒了杯水,一口气全喝了。
韩嫣还在那儿躺着呢,刘彻摸过去,看他睁着眼睛看自己,
“我可能真中暑了,那水那么恶心,你咋还喝呢?”
刘彻亲亲他,“我说的吧,这帐篷白天就跟蒸笼一样,还不透风,不中暑才怪呢,我看看蒸熟了没?”说着就开始摸起来。
韩嫣娇笑着躲,“小猪,别闹了,咱俩趁着天亮赶紧回去吧,这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啊?我可受不了这个罪。”
刘彻压着他摸着,“我刚才问了,出去可没有车,就是路上都没有车,咱俩这样的,走到县城得三个小时,你不累啊?”又亲亲他的耳朵。“再说我是校长,刚来就走不好,怎么都得忍一晚上,明天再走。”
韩嫣还是不乐意,刘彻就逗他,“你急着要走回宾馆是不想那个啊?要不咱俩现在来?”
韩嫣又羞又气,“这是啥地方啊牲口圈一样,你不嫌恶心啊?”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打打闹闹,外面忽然一阵混乱,女生锐利的尖叫声传过来。
刘彻三步两步跑了出去,韩嫣理了理衣服也跟了出去。
正在开的那个矿坑,升降梯升到一半缆绳断了。
学生都吓傻了,刘彻到的时候看到公孙敖和公孙贺正在安抚学生,独独没有卫青,有几个学生站在矿坑旁边哭着喊,
“卫老师还在下面呢!卫老师还在下面!卫老师让我们先上来了,自己还在下面呢!”
学生听了都急着喊,
“卫老师在下面呢!卫老师!”
刘彻说不出的心慌,看这么乱着也不行,找公孙敖和公孙贺问了情况,原来下午下井的时候就觉得升降梯有点儿晃,刚才有学生说看着有石头掉下来,卫青就决定立即升井,学生先走。学生害怕,不敢上升降梯,于是公孙敖带着第一批学生升井,公孙贺当时就在上面,知道情况赶紧帮着一起安抚学生,这样陆陆续续又升上来三批学生,最后缆绳断了的时候,井下就剩下卫青和几个年轻老师。清点人数之后,又问了一下,这几天正好有设备厂家的人来维修,下面还有一个厂家的维修人员,井下正好十个人。
刘彻让大家肃静了,几个人围着讨论,因为是设备出了问题,厂家的人也十分积极地配合。
先是让嗓门大的几个学生冲井下喊,看看下面的情况,竟然有回应,虽然听不太真切,但从听到的只言片语和回答语气看应该是人都没大事。刘彻松了一口气,设备厂家的人忙说,
“有人就行,下面有个工程师,可以把缆绳顺下去,他身上带着维修工具,让他把缆绳换了,开动机器就能升井了。”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一起把缆绳顺了下去,韩嫣也前前后后帮着跑,顺到底儿了,感觉下面有人拉拽,众人的心终于落了地。又过了半个小时,下面又有人拉绳子,众人一起又向上拉了拉缆绳,拉不动,确定是拴上了。维修单位马上连上电机,准备升井,却是怎么打都打不开。
刘彻的火气上来了,冲着设备厂家的几个人吼,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用?!就你们这个破机器,以后谁还能用?!”
厂家的人知道他是校长,忙陪着笑,说是电压不稳,公孙敖和公孙贺也劝,说这边电压不稳定,看看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刘彻急得受不了,心慌意乱,搓着手来回走了好半天,
“有没有跑的快的学生,赶紧去县城里,找找人或者打电话,申请设备来救援。”
“校长,这不说来来回回的时间,这条路现在这样,救援设备根本进不来,等救援设备拆了拖进来,再安装调试,就算不塌方下面的人也冻死了。”
刘彻急的眼睛都红了,卫青要是死了怎么办?卫青要是真冻死了怎么办?急得直吼,
“赶紧想办法!赶快给我想办法!”
有女生在呜呜哭,公孙敖也急得掉了眼泪。
正没办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学生喊了一句,
“都连上了,大伙儿一起把卫老师拉上来!”
学生都跑着去抓缆绳跟着喊,
“对!大伙儿一起把卫老师拉上来!”
“我也来拉卫老师。”
“还有我,拉卫老师。”
“拉卫老师上来。”
……
嗓门大的几个学生对着井口喊,“卫老师,大家一起拉你上来!”
刘彻也过去拉,韩嫣也过去拉,终于把升降梯拉上来了,学生欢腾着跑过去围着,没有卫老师,
“刚才下面商量了,厂家的人也说,人多了怕承不住,一次上来三个人。”
大家又赶紧跑回去继续拉,拉到第三次升井卫青才上来,所有人都围过去,学生们都哭了,刘彻也哭了,韩嫣一直给他擦眼泪。
卫青看学生们呜呜哭,又看到刘彻哭得泪眼模糊的,笑着安慰大家,
“都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这不是上来了吗?都别哭了,下面还有一个人呢。”
大家于是又跑回去了喊,
“卫老师上来了,还有一个人呢,把他拉上来。”
“卫老师上来了。”
“太好了!卫老师上来了。”
……
这个最后升井的厂家维修人员叫苏建。
刘彻觉得苏建这个人很有能力,能让卫青比自己先升井。
折腾这么长时间,想回县城也回不去了。晚饭还是白菜和土豆,一样半生不熟没有一点儿油星儿,饭后老师跟同学们一起讨论,讨论结束了公孙敖就过来给刘彻和韩嫣挑了两个干净的地方。
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呼噜声梦话声此起彼伏,没有水洗脸洗脚,人这么多,全是汗味儿,帐篷里白天像蒸笼一样,晚上却冷得要命。公孙敖给他俩安排的是好地方,不漏风旁边还有火炉,韩嫣看着被吹得来回摇晃的门帘,想这要是睡在门口得多冷了,转身看刘彻没睡呢,小声在他耳边嘀咕,
“明天说啥都得回县城啊,不能再呆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床太硌人了,还有这股子味儿啊,多恶心啊。听着没?明天一早就回县城啊!”
刘彻却是没动,他的两只手都磨出来水泡了,今天经历了他没经历过的事情。
刘彻把一部分盖寝室楼的款项拿出来给矿上改善了居住环境和饮食,再这么下去人都熬不住了。刘家人在办公室围着他骂,他的大伯说要把卫青找出来打死,刘彻说你去找吧路不通你能进去吗。王娡骂他是逆子,陈阿娇天天在家摔东西,姑姑也找他闹过好多次。
他躲在卫子夫那里,好在姐姐还支持他,刘家几个亲族去找重病的窦漪房,说在这么下去汉大就保不住了,要换校长,窦漪房却说,
“事已至此,换校长也没用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后来卫青问过刘彻,当时怕不怕,刘彻说,
“起初想赌一赌,我之前虽然觉得能出东西,但也很担心出不来钻石怎么办,汉大完了怎么办。后来我去看你,跟着学生一起拉你上来,当时忽然觉得,就算不出东西也没关系了,有这股气儿在,汉大就完不了。”
矿区的天冷得早,过完十.一学生和工人就陆续往回撤了。卫青周密细致惯了,不放心把机器设备和大家没拿走的物品放在县城居民家的仓库里,于是便找当地几个相关部门协调到了一个有人值守的工厂仓库,又雇人搬运整理,等都忙完了回去,长安已经在下第一场雪。
那天因为下雪,少年班取消晚课,跟着附中附小一起放学,卫去病和曹襄带着一年级的刘卫长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舅舅在等自己,雪下得很细,华灯初上,有淡淡的黄黄的光,舅舅站在里面,舅舅瘦了。卫去病狂奔着跑过去抱住舅舅,头埋在舅舅的肚子上。
卫青紧紧抱住他,好一会儿才拉起来看他,卫去病满眼的委屈欢喜揉着他的心。
刘卫长和曹襄也跑过来,
“卫叔叔好!”
“舅舅你回来了!?”
卫青又拉过卫长抱了抱,摸了摸曹襄的头,卫长看卫去病抱着舅舅不放,气道,
“去病哥哥是坏人!看到舅舅就不理我了!”又听卫去病说要跟卫青回家,不去自己家了,急得快要哭了,“不行不行!去病哥哥答应我跟我一起回家的!去病哥哥送我回家!”曹襄连忙上去劝,刘卫长对他又推又打,最后拧不过,去病哥哥也不看自己,就哭着跟曹襄哥哥回家了,边哭边对卫去病喊,“舅舅回来了就不认我家了,以后舅舅走了也不要来我家!”
卫青心疼得不得了,又抱了去病一会儿,才拉着他的手回家,
“去病冷不冷?”
“不冷。舅舅,你的手好凉啊,舅舅的手怎么破了?”
“舅舅的手冻了,去病冬天要听三姨的话,穿得暖、戴手套,要不会被冻的。”
“知道了。三姨说了,冻坏了就不容易好。”
“去病学习累吗?”
“还可以。”
“去病想吃什么?”
“涮羊肉。”
两个人在菜市场买了羊肉片儿、白菜、冻豆腐、粉丝、麻将、韭菜花…….又买了三斤鸡蛋,家里好久没人住了,不知道冰箱里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回去洗菜下火锅的时候,卫去病说什么不让卫青上手,说卫青的手破了,不要再沾水,好在火锅比较简单,卫青在旁边一边调调料一边指点着他洗菜开煤气下菜,一会儿就弄好了,两个人也是真饿了,把东西全吃完了。
卫去病吃完饭,刷了锅洗了碗筷,才回来做作业,卫青在旁边陪着他,看他做得差不多都对。
第二天一早卫去病又早早起来说要给舅舅做早餐,卫青拉也拉不住,饭是新熬的粥和昨天买的面包,菜是煎蛋和拌土豆丝儿,卫青看他慢慢切着土豆,动作僵硬神情专注,土豆丝儿切的还挺细,
“去病啥时候学会的做饭啊?”
“这么简单,看三姨做几次就会了呗。”
“你在三姨家做饭?”
“我凭啥给他们做啊?舅舅手破了,去病只给舅舅做。”
卫青瞬间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卫青考完两科试就放假了,刘彻也没找过他,公孙敖倒是请他吃了很多次饭,吃货需要解馋。
卫子夫看卫青手和脚都起了冻疮,十分心疼,去医院开了药,又找了好几个偏方,抽空的时候还织了好几副三四股线的羊绒手套袜子给卫青穿着。
卫去病考完试又上了两周课才放假,每一科的老师都留了很多很多假期作业。卫青每天骑车带着卫去病去长安市图书馆,卫青让管理员帮忙找了所有能找到的相关资料做抄录,卫去病就在一旁写作业。卫去病干什么都快,作业一周就写完了,看着卫青抄抄画画,
“舅舅,我帮你画啊?”
“去病觉得没意思了?要不拿一本故事书看?想不想去三姨家找曹襄和卫长玩儿?”
“我才不找他们呢!舅舅让我画吧,我能画好,那些外文我不认识,写不好,那些图我能画好。”
卫青看他也是闲着,就给他让他画,就像美术老师说的一样,横是横竖是谁,圆非常圆,比例都对,标注也做得仔细。
卫青看着很高兴,从心里觉得欣慰。
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儿那天,图书馆提前下班,卫青就带着卫去病买了一箱苹果一箱橘子,骑车去了张骞家。
张骞是刘彻的高中同学,据说留学过五个国家,精通八门外语,连媳妇儿都是外国人,名下的新西方外国语学校是上市的跨国连锁培训教育巨头,不但教中国人学外语,还在匈奴办了好多好多学校教匈奴人学汉语……..这段不对,跑远了,现阶段新西方培训班还只教中国人学外语,不过呢,已经是长安最火最牛最赚钱的外语培训班了。
张骞没想到卫青能跑自己家来送礼,看着三个箱子心里直嘀咕,给自己送礼的人倒是不少,培训班的那些老师年前都得来一趟,但是这个卫青除了有次同学聚会自己喝大了,开车送过自己,跟自己也不熟啊,而且听说卫青也不是这么会来事儿的人啊,会来事儿也来不到自己这里啊,外语学院和地矿学院离着十万八千里呢……
卫青看他一直瞅着那三个箱子,犹豫了半天把最上面的搬了过来,
“张老师,我想来想去就得找您了……这是我这几天抄的资料,有些单词实在不认识了,查字典也没有,猜也猜不出来,您能不能帮我标一下意思啊,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您能会。我都用红笔标出来了。”
张骞打开箱子看着厚厚一摞子八开大纸,正背面密密麻麻的不是图就是字,还用红笔钩钩画画,都要泪奔了,但想着刘彻现在的情况,还是接了,
“我是就懂一点儿外语,对地矿完全不懂,也不见得全能弄对。”
“谢谢张老师!您能帮忙就太好了!知道大致意思就行,大家一起再往下顺一顺猜一猜估计就明白了。”
张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要留着卫青和卫去病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卫青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吃人家饭,带着卫去病千恩万谢地回家买灶糖过小年儿去了。
刘彻的高中同学年年腊月二十九要聚会。刘彻看张骞神情疲惫目光憔悴,调笑道,
“咋的了?被嫂子榨干了?”
张骞一看到他就想到这几天起早贪黑咬牙切齿地边啃苹果边搬砖头翻砖头还被砖头砸的苦逼经历,跟刘彻大倒苦水,最后还冲刘彻委屈地喊,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就那两箱水果,都不够我打国际电话的钱!”看刘彻好久不说话,才说,“你护得挺好,暴风眼倒是平静。不过说实话,小卫那人真不错啊,快毕业了吧?你寻思寻思给他留校吧。”看韩嫣靠过来才转头说了点别的。
刘彻的眼睛暗了暗。
汉朝大学到了最危难的时刻。
中层以上领导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普通教职工也是百分之七十开工资,全校自己申请辞职和被末位淘汰的员工达到三分之一,所有人都想到了当时社会上经营不善濒临停产倒闭的大中型企业,
“汉大看来是要黄了。”
“哎,没想到啊,大学都能黄啊。”
“有啥没想到的啊?那大型国营企业都能倒闭,汉大一个私人学校,有啥不能黄的?”
“寻思寻思赶紧找地方吧。”
“你不说我也找地方了,我刚看了课表,这一个学期要上四门课,还这么点儿工资,哪能受得了啊?”“我媳妇儿也不让我干了…….”
返校的学生也惊奇的发现,新建的寝室楼还停留在放假前的状态,没有门窗,还有两个多礼拜新生就报到了,这是要让新生住在哪儿啊?
刘彻每每想起当初,都万分感谢那个没有网络和微博的年代。
平阳这一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汉大,但是姐弟俩真是无能为力了,所有银行管贷款的,看到汉大的电话都不接,寝室楼门窗厂家和装修施工也说什么都联系不上。刘彻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桑弘羊和张汤,看住陈阿娇,别让她把钱卷走了,现在也压根儿不用看着了,一点儿钱都没了。
“我把艺术学校的钱转过来吧,赶紧把寝室装修上,新生来报到了,交了学费,还能缓一缓。”
“学费来了也堵不住窟窿了,刚够还上工程欠款,匈大的欠款根本不够。”
“要不把艺术学校卖了吧!卖了艺校保住汉大。”
“姐,你疯了?!你卖了艺术学校,曹家能放过你一定告到你坐牢!而且现在汉大这个样子,他们早就防备了。”
刘彻看平阳握着拳头不看自己,眼神坚毅在盘算什么,忙道,
“我想好了,实在不行把造纸术专利卖给宋院,宁可卖给宋院也不能让匈大一起收购了!”
“你疯了?造纸术专利是汉大的命根子!你卖了这个专利以后汉大怎么办?我宁可坐牢也不同意卖造纸术。”
刘彻看平阳掉了泪了,他很久没看过平阳掉泪了,上次姐姐差点死了,他一直哭,姐姐却不哭,
“姐,你听我说,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坐牢!我跟赵小龙平时关系挺好,他不能做得太过,后天我过生日他能过来,我好好找他说说,造纸术卖了,汉大的牌子不倒,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就算真的汉大没了,还有附中和附小,我就算当不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校长,也能当全国最好的中小学校长。太爷爷不也是十几个兼职老师的辅导班起家吗?”
“傻弟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宋院那边也不能太指望了……”
刘彻的生日是七夕,很多人很多次在他的生日宴会上调笑过他,耽误人家找小情人儿过节啊。和以往的热闹调笑不同,今天的宴会格外冷清,来的人本来就少,还有不少刚来了又走,上个月喝酒的时候李世民还调笑他说国家银行副行长在招女婿,他可以卖身救校,今天却刚来露个脸就接了个电话说唐大有事,溜了。赵祯也想溜,却被刘彻拖住了进了大厅旁边的小会议室。
赵祯起初十分不安,他性格不是很强硬,要是刘彻管他借钱,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借的,但是怎么拒绝,还没想好,但听刘彻说要卖造纸术专利,赵祯的眼睛马上就亮了。
刘彻看他这样,说明了情况,
“现在是真想卖,咱俩平时关系不错,价钱你回去估算一下,你也不用太为难,但也别太难为我。”
“造纸技术专利和设备技术专利都一起转让?”
“是,都转让,你回去估个价吧。”
赵祯兴高采烈地走了,造纸术对宋院太关键了!
宋院其实也有自己在出版印刷方面的专利技术——活字印刷术,但是技术含量太低,容易被模仿,根本比不上汉大那个神秘而又利润无比丰厚的造纸术。宋院因为是项目起家吃了母校,所以历代宋院院长都十分注意限制专业人员申请大型科研项目,以免重蹈覆辙。与之相反的,倒是大力发展文史哲工商管理等专业,学院的出版社已经集团化经营,分社科、文史、教育、医疗、生活、艺术、科技、外文等八个分社,每年占全国图书出版份额的一半以上,宋院也因此成为了全国最富有的几个高校之一。老师一看动动笔杆子就能来钱,自然不愿意再辛苦跑项目做项目,在宋院,你要是没出过三五本畅销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出书,就需要纸,想要纸,只能找汉大,这是垄断的,所以宋院出版的盈利,每年都有一大部分又流到了汉大的腰包里,支撑着汉大生存发展,这也是宋院和汉大世代交好,被称为“汉大系统”甚至后来被称为“汉大分院”的原因。
宋院只要拿到汉大的造纸技术,就不再受任何限制,别的出版社都要看宋院脸色。独霸出版行业,让自己霸业永固,这是宋院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
刘彻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自己独自走在平坦的沙漠里,四周什么都没有,整个天空是淡紫的颜色,四周也是淡紫色的,天上有黄黄的月亮,他不停地走,没有终点,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树、没有一个建筑、连一个土坡都没有,他冷得刺骨,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身边,他想看清那个人,却猛地惊醒了。
不到五点,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慢慢有了人声喧哗,是早市的小贩儿吧,然后,天蒙蒙亮了。
手边的电话响了,刘彻抖了一下,摸了摸脸坐过去接起来,
“喂。”
“喂,刘校长吗?你起床了吗?我是卫青。”因为线路不好,少年清越的嗓音,混杂在沙沙沙的杂音里。
“嗯,你那边还好吗?”他想说还有一个星期就得停矿了,不能再挖了,学校支持不住了。
“刘校长,这批矿石的送检报告出来了,宝石级别含量60%,昨天晚上省研究所的人特意送过来的,还看了矿洞,我马上带鉴定书和矿石回去…….”
刘彻的手不停地抖,眼泪一直流,出矿了,他几点出来的,走了两三个小时…….
平复了一会儿,才又抓起电话,
“喂?赵小龙吗?造纸术技术不卖了,恩,是,都不卖了!”
刚放下,电话又响了,是平阳,
“乖猪儿,你接到电话了吧?青弟打电话来了,矿出来了,呜呜呜呜呜呜,总算出来了……”
刘彻看到旭日从楼与楼的间隔缝隙中缓缓升起,磅礴有力。
卫青回来那天,刘彻特意一早就派了一个司机和一个办公室行政去火车站接站,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行政半个小时给刘彻打一次电话,说没接来。刘彻害怕卫青带着钻石被人谋财害命,万分担心,想想刚要着给派出所的朋友打电话,就见卫青自己进了办公室。
卫青长高,也瘦了,眼睛里有了沉着和精干的色彩,但是…….他穿着洗得发灰的一套衣服,鞋子已经磨白了,头发长而杂乱,脸也是黝黑黝黑的,怎么看怎么像进城务工人员。
刘彻百感交集地看着他,想说点儿文艺的话,却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卫青却从脏脏的要磨出洞的包里摸出了一张纸和一个布包着的盒子,
“这是省里权威机构的鉴定书,这个是一盒子原石,我找好的大的拿的。”
一个陈旧的,坑洼不平的铝饭盒,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在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里,刘彻按了按盒盖才打开,满满一盒子石头,最小的也有指甲大小。
卫青下午就得走,那边离不开人,又想看看卫去病。刘彻打电话让司机赶紧回来,拉着两个人去学校把正在上课的卫去病接了出来,三个人又匆匆忙忙去卫青最喜欢的烤肉店吃了烤肉,又风风火火地送卫青去车站。
开学迎新会的时候,刘彻的腰杆儿前所未有的直挺,他面前放了一个很破很脏的铝饭盒,若是扔在路边,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看上一看,但此刻,大家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刘彻的内心像发疯一样地咆哮着黄金咒,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
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
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吓!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
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
把健汉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
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
它可以使受咒诅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
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
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
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
自己手里的东西,是钻石,比黄金还稀有昂贵的钻石……..
负责制作安装寝室门窗的老板还是不接电话,刘彻没办法,开车找了个路边的公用电话,
“喂,我是汉大的刘彻。”
“你这个瘪独子玩意儿还敢给我打电话?还大学呢?有没有信用啊?我这料都下了,窗都做了还不给我钱,年年结款都费劲!你今天就是说出来龙叫唤也没用,我再给你们汉大干活就是王八犊子!”
“你干不干?抓紧时间,新生要报到了,这边着急,装上了检查合格现场就给钱,报到那天之前,装上一个给一个的钱,其余的年底一起结款…….”
“啊!哎呦!啊!那个刘校长,你等会儿,我叫上人马上就去啊!”
新生报到那天,还有两层楼的学生寝室门没有装上,公孙弘在那两个楼层接待新生和家长,家长看到寝室门还没装完,对学校很不满意,没等公孙弘说话,正在装门的一个人就跳过来说,
“姐,我跟你说,咱们老板就是个2B,人家刘校长说为了学生安全让弄防火门,他耳朵漏了没听明白,这不吗?咱们赶紧来换来了,放心吧,马上就换好,保证不耽误孩子睡觉。”
家长很满意,跳过来的那个人就是老板本人。
后来在长安圈里,有不少关于刘彻和钻石传说,据说某暴发户开party,炫耀自己家大厅里巨大的吊灯都是施华洛世奇水晶,被众人鄙夷——刘彻家的吊灯是钻石,而且大得多,据说走廊里的小吊灯也是钻石做的。更有人说见过刘彻家的游泳池,下面一层钻石,直到刘彻去世,还有人说刘彻的墓里面满满的都是钻石……刘彻在某次专访曾经说过,如果他在家里打碎个玻璃杯,把碎片扔到门口的垃圾箱,看到的人都会过去翻翻是不是钻石。
那年十月正好是汉大的四十周年校庆,因为准备得很仓促,仪式和典礼都不是很盛大,但却有不少重量级嘉宾出席,气氛欣欣向荣,道贺的花篮密密匝匝地从老旧的行政楼门前一直摆到了走廊深处,让人无处下脚。
病入膏肓的窦漪房坐着轮椅出席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校庆典礼。典礼结束的时候,窦漪房让刘彻独自送自己回家,在刘家的老宅里嘱咐刘彻,
“刘彻啊,奶奶今天真高兴,没想到能经历四十年校庆,这道坎儿算是挺过去了,汉大也有钱了,咳咳咳咳咳,你爷爷和爸爸,都是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了一辈子,一分错钱也不敢花,兢兢业业才把汉大经营下来,嗯…..咳咳咳,你爷爷和爸爸寿命都不长,都是,咳咳咳,都是累死的。汉大原来没有钱,但是大学,宋院…….咳咳咳咳咳…….宋院是有钱,却是学院,咳咳,没钱照样能艰苦奋斗,有钱,咳咳咳咳咳,有钱却也有不少纸醉金迷玩物丧志……从前因为没有钱,汉大有很多该做的事儿没做,有很多想做的事儿,没有力量做,你…….以后…….要想好以后……..好多事儿才刚开始,才开头儿……..明天,咳咳咳咳咳,找律师换银行的印鉴,咳咳咳咳咳,财务的权力也,咳咳咳咳咳……以后好好干。”
窦漪房没有看到来年的□□。
刘彻生性凉薄,对于这个一直培养自己又压制自己的奶奶的故去,并不感觉那么悲痛。
凉薄,经常被用来形容刘彻这个人,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和凉薄简直互为代名词。在国营集体铁饭碗末世狂欢的岁月,他的西方化商学管理是那么的冷血而凉薄。
窦漪房去世之后,刘彻就提拔了公共教研室的思政教师汲黯做教务处副处长,汲黯不善与人交际,且尤其容不得过错,刘彻于是让他负责教学质量监督和教师考核工作,
“给我查他们!知道唐大的魏征吗?要是不知道就找唐大的学生老师打听一下!他怎么查你就怎么查!比他查的还要狠!他要是一节课查三次,你就一节课查四次,你手底下那几个人,每节课都不能闲着,每个教室都要去!一趟一趟的去!注意不能打扰学生上课!看到学生听课状态不好的,老师照本宣科的,都记下来!每天记一次,第二天早上上班就报给我!每天都报!”
那个学期,汉大剩下的教工陆陆续续被砍掉了一半,留下的都是年富力强努力工作的,相应的,刘彻提高了教工各方面的待遇。
“这真是卸磨杀驴啊!之前没人的时候怎么不开咱们?”
“这不是没事找茬吗?一直就这么上课,有什么不行的?”
“真是伤了老员工的心啊。”
“是啊,有了钱就不认人了。”
“不管了!他敢开咱们,咱们就去劳动局告他!”
当时的劳动法律法规并不健全,部分国营集体企业经营困难,工人纷纷留厂待业,劳动局的主要职责是协调安置这些职工,根本无暇处理汉大这档子事。
期末考试之前刘彻让各部门分别以专业和年级为单位进行考前诚信教育,并让每名学生签署《考试诚信承诺书》,然后又亲自带队到各个考场,抓到了一百多人作弊违纪,之后该开除的开除,该取消学位的取消学位,该记过的记过…….
被开除的老师和学生闹到了教育厅,后来又找来了新闻媒体,围在汉大门口,对着所有记者的□□短炮挖苦责问,刘彻亲自出马,
“汉大不会留任何一个不称职的老师,不管他是谁。汉大也不会随便给任何一个不合格的学生发毕业证书,不管他是谁。就是这两点,找到谁来也不会更改!”
汉大在学生家长和用人单位中名声大噪。
春光明媚的时候刘彻又去矿上找了卫青,这次路况好了一些,可以开吉普车进去。
卫青带他去了出了钻石的岩筒,那是刘彻第一次下矿,两个人并肩站在升降梯上,
“这四周就全是钻石?”
“恩,也不全是,每平方米2克拉左右。”
“有很多很多?”
“是的,厚度有五十多米吧。”
光影在将要褪去稚气的脸上来回摇荡,刘彻静静的看着他。
刘彻这一生,曾跟这个国度地位最高的人同席饮酒、领过这个行业至高无上的奖项、也得到过据说是最美丽女子的朝夕相伴……但回想起来,却并没有哪次比得上这一刻。
虽然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推迟了数月,卫青还是顺利毕业并且留校,以他的毕业论文为底稿的《“金伯利岩001号矿”开采记录》被发布在全国核心期刊《长安大学学报》中,并荣获当年度国家科学进步一等奖。当然,根据当时的惯例,第一作者的署名是导师公孙敖。
由卫青抄录、卫去病绘图、张骞翻译的资料后来被整理成讲义,供汉大地矿学院学生授课使用,这套讲义后来以转抄、复印、高价售卖等形式流传到全国各地。复印次数太多很多文字不易辨认,转抄中也难免出现差错,于是两年后,宋朝学院教育出版社应读者强烈要求,联系相关人员做了编排整理,以系列教材的形式出版了这套讲义,并获得国家图书奖、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材一等奖,后经过十余次再版修订,至今仍是全国应用最广泛的地矿专业核心教材。
从第二年起,来汉大招收学生的企业越来越多,后来竟出现招聘人员提前两个月占领汉大周边宾馆和用人企业贿赂毕业年级辅导员的情况。HR之间都流行着一句话——招汉大学生要看年份,那年之前,几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两个好用的,那年之后,几百个里面才能有一两个不好用的。
因当地发展需要,经□□批准,矿区及周边区域被正式命名为“龙城”。“金伯利岩001号矿”也被称为“龙城矿”。
汉朝大学在一年半的初步勘探后,又经过地矿学院广大师生多年努力,共在该区域探得含宝石级别的金刚石岩筒3处。在后来的五到六年中,汉大陆续指派本校城市规划、给排水、道路、电力、能源、建筑等相关专业师生到龙城生产实习,参加过龙城建设的学生达数千人。
这数千名学生毕业后经国家分配和自主择业走向全国各地,在经济改革大潮的冲刷洗礼中快速成长,经过国营集体企业倒闭重组改制和深入开放引进外资等巨大变革的磨砺,纷纷凭借学术水平高、实践能力强和吃苦耐劳的优点脱颖而出,其中有国土资源部部长和交通部部长各一人,相关各部副部长五人,数十人成为各省市地区相关领域责任人,其余也都是各大学术科研机构和工矿企业骨干。在讲究关系派别的社会中,他们共同拥有一个威震九州的名字——龙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