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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鬼才导演的鬼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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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春节,在鞭炮声中和欢笑声中过去。松散组织成员大都过得兴奋愉快。他们举办了公开的、秘密的、集体的、单独的、面对面和背靠背各种“节目” ,玩得情足意满,淋漓痛快。“安乐窝” 、电影院、市外小屋、背静马路的黑旮旯,都是他们节目的“舞台”

高才自从那晚看电影和云英在城外小屋“玩“了以后,他一天不见云英,心里就烦得慌。可是云英和他会面越来越少。他几乎每天去卜宁家找她。每次找她,她都不在家。问盼弟,问卜宁,都说不知去向。他问二歪,二歪说我也找不到她。他问朱民,朱民骂他混蛋:你问我,我问谁。他去问“十里香” ,“十里香”气愤地告诉他,在农贸市场打架那天,她看到云英从二歪家里走出来。高才问她真话假话。她说谁胡弄人是小母狗。他气乎乎、酸溜溜地又问“雪花膏” ,“雪花膏”脸都气青了。她也是那天看到云英从“安乐窝”出来,以后朱民就光躲避她。她愁眉苦脸,好像有人偷了她的东西。两人发现自己都成为被抛弃者。

“雪花膏”一肚子怨气、冤气、怒气加酸气,满肚子委屈没法发泄。

高才心中大骂朱民和二歪,吃里扒外。二歪你小子“占”“十里香” ,我让着你;你他妈的不识足,又勾住云英,从我嘴里夺肉吃;朱民你个“拱×虫” ,你黑天白日玩“雪花膏”,我没给你弄难看。又常常暗里玩弄“十里香”,如今又要霸住云英偷我的后营。真不是他妈的玩艺儿。相当初,是我动脑子费力气,请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将云英拉巴出来的。你们他妈的干了些啥?光你娘的享受现成福,凑屁股亲嘴。云英你更不应忘恩负义,喜新厌旧,抱粗腿、攀高枝、没骨头、没良心。有谁对你比我更好?是谁第一个请你大会餐的,是谁在风雨夜带人保护你的?是谁第一个写信向你求爱的?是谁第一个请你看电影给你温暖的?你都忘了!你变心了,你学坏了,二歪、朱民,浑身上下哪点比我强,一个罗锅腰、窝髅眼;一个下兜齿,小矬子。一对笨蛋,难道你就看中他俩后门子?“十里香”归二歪,“雪花膏”归朱民。你跟我,这不是最好的配对吗?女人的心,天上的云,难测呀!半年前,云英你那么单纯、靓丽、正派、文静,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你脸皮薄,和男人说话都脸红,跟“十里香” 、“雪花膏”相比,你可爱多了。没想到你变这样快,只有半年,你变得比妖里妖气的“十里香”更风流,比挺着大□□的“雪花膏”脸皮更厚。人心险恶,谁都只顾自己高兴,谁都只图个人痛快。谁有我为这帮人出力多、操心多,你们不报答我,反从背后偷我的人!我知道我算不上好人,我偷,我摸,钱还不是大家花了!我搞女人也是讲义气的。二歪你要“十里香” ,朱民你要“雪花膏” ,我没给你们争吧?搞到那么标致、高级的女大学生,我让给王豹他先“玩”

高才确实才高。他有独到的观察能力和运筹手段。人的才能发展往往是畸型的,在某一方面,横枝逸出,超常拔俗。高才在其他方面全是弱项,唯有在盗窃和玩“姐儿” ,具有和他年龄很不相称的本领和经验。揣摸心理,判断事态,“操作”技术,采取办法,诱骗伎俩,进行程序,掌握时机,确乎超群拔类,令同行刮目相待。什么虫拱什么木头,什么鸟吃什么虫儿。

高才常把女人比作河流,小河平时是规矩的、温驯的、平静的、专一向前的。一旦春汛发作,便风高浪急,冲决堤岸后,狂奔无忌,奔腾无状,不顾后果。人们恨之,怨之,笑之,又无奈。

他又把少女看作春蚕。天真,腼腆,温柔,羞怯,纯洁,这时对异性是回避的,慌恐的,迟钝的。但是,一旦蜕了皮,变成蛾子,便判若两类。她哆嗦着双翅,伸着白须,滑动着六只脚,一刻也不停地勾引异性,寻欢作乐。变得那么放肆、无耻,无所顾忌,连头带脚陷进“爱”的泥潭中。

少女一旦失节,处女外壳一旦被打破,也像河水决堤,春蚕变蛾一样,来一个蜕变的“飞跃”。对男性,由回避到主动,由等待到进攻,由羞怯到大胆,由拘谨到泼辣,由理智到无忌,由文静到疯狂,由可爱变可恨。

云英正在完成这个“飞跃”

高才不是省油灯,他纵然“坐过”二年,但他不怕。这口冤气一定要出;背叛之恨一定要报。云英呀,你爱别人的河水,那河水不会顺畅地流,背离我而去,别想那么乐;嫁给别人的妄想,别想实现。朱民,有你的难堪;二歪,有的麻烦!

高才脸上放出一抹红光,挂上诡谲而狰狞的笑容,他亲切而严肃地说:

“李玉英,你想不想让云英和朱民一刀两断?”他第一次叫“雪花膏”的姓名。

“废话!”

“你想不想‘十里香’跟云英干上一仗?”

“你大白天,说什么梦话,有本事你就使呗。”

“你不相信我?我想出了办法,要你配合办,你听我说……”

十分钟后,高才和“雪花膏”在街买了几张电影票,高高兴兴去拜会云英。云英惊讶而又欢快。她没想到“雪花膏”竟也请她看电影。我和朱民的关系,她还蒙在鼓里,傻瓜。高才,不是我对不起你,不想跟你好,我要考虑我的终生大事。你能给我找个好工作吗?你能把我的户口办来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为自己着想呀?你不要责怪我,责怪也没用。今天你来找我看电影,证明你没计较我对你的冷淡,你是个好人,热心肠的朋友。

近来,云英的秘密活动太多了,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和不满。尤其是高才。应该多和大伙一起玩玩,调整调整关系,弥补弥补集体活动的不足,证明单独行动不过是个别时期的个别现象。我说我在卜叔叔家陪卜英和卜兰玩,过大年还能不在亲家玩几天,老野跑,亲戚一家不责怪?

他们屁股没挨凳子,连口水也没喝,便在卜宁加盼弟的笑脸欢送下,离开卜宁家,高高兴兴、说说笑笑来到朱民家。

云英、“雪花膏”和高才的同时来家拜访,使心情烦躁的朱民喜出望外,肚里好似灌进四两“二锅头”

高才嘴甜,一进屋看见朱民的姐夫、姐姐,便讨好:“大哥、大姐新年好!” 。刘关希和他大头大脸的胖老婆,对三个穿戴整齐又有礼貌的问候,很是高兴,满脸是笑。刘关希急忙端出糖盒子让他们吃糖。朱民的胖姐,挽着袖,湿着两手,正给一条大鲤鱼打鳞。她抱歉地说:“看我占着手,朱民你给客人倒水,你们都别走了,晚上都在这里吃饭,红烧大鲤鱼。”

三人各找座位坐下。刘关希披上大衣,笑了笑,说他有事,出去了。胖姐把鱼端到厨房里去开肠破肚。

朱民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坐到一旁,眼波在“雪花膏”和云英身上频频交换着,暗暗比较着、欣赏着。云英端着小茶碗,似喝非喝,低头含笑,她知道她在朱民心中的地位。她回味着“安乐窝”的甜蜜。她清晰地感到了朱民热辣辣的目光。她在暗暗庆贺自己。“雪花膏”看到朱民投在云英身上贪淫的目光,妒火腾腾上升。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涂得白白的大脸拉长了好多。她又想甩袖而去,离开这个憋气的地方,可是又不能。她没有忘记她的使命,只有完成她的使命,才能对他和她进行报复。她硬着头皮坐在那里,想装得高兴,可使劲也装不出来。死高才你的手脚要快一点。

高才一进屋,两只眼就像扫描机一般,在最初的三秒钟内,最少把全屋的各个部位和角落扫视了三遍。电视机、大立柜、酒柜、洗衣机、电光椅,桌上有大座钟、大花瓶、花暖瓶、袖珍收音机、茶壶、茶碗、茶叶盒,还有一只闪闪发光的小手表,还有药瓶子,小刀子,几本书……

高才提议说,快喝水,喝足了,咱们快找“十里香”和二歪去。唉!红烧鱼怎样做?我们到那屋学学。四个人往外走。高才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边。

胖姐一见几个年轻人都来看她做鱼,又高兴又自豪。她拉开大嗓门,一口气说了五分钟做鱼技术:怎样打鳞,怎样破肚,怎样切块,怎样油炸,炸到什么火候,做汤汁放什么料,什么时候放,放多了怎样,放少了又怎样……说得几个人直打呵欠。这位直爽而好为人师的胖姐,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根本就无心学徒。正当她准备言教加身教,理论加实践,把自己做鱼的高超技艺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毫不感兴趣地“拜拜”了。

“十里香”本来小性就多,自那天他看见二歪送云英出去,就像患了重感冒,脑袋发懵,四肢无力,心绪烦乱,饭菜不香,睡觉不稳。春节前后,她大门不出,一直躺在床上蒙头生闷气。二歪嬉皮笑脸找过她几次。她都噘着嘴不理。今天午饭后。姐夫和姐姐去局长家串门,高才走后,她又懒洋洋躺在床上又生闷气。

四个人来家邀她看电影,她心情很矛盾。朱民和高才的到来,给了她慰藉,填补了她精神上的空虚感。但她看到“雪花膏”心里就不舒服,一看到云英,更是浑身不得劲。一个挺乳撅臀的笨鸭子;一个狐狸般地小妖精。

云英看到“十里香”的脸,就想到自己的“短” 。周围已有两个对手,她有一种酸溜溜的自豪感。“你整天打扮得那么水灵。穿戴得那么新鲜,香水那么撩人,在男人面前处处显示你,也忒疯了。你觉得男人离开你没法活?你觉得男人非闻你那香味不行?就你可称王称霸?别做美梦了。二歪、朱民不是把你扔了吗?他们对我亲热劲,你享受过吗!朱民要给我换个穿白大褂的好工作;二歪要把我的户口迁来。到那时候,我吃上商品粮,成为正式工,不作朱民媳妇,就跟二歪结婚。非气死你不可。叫你整天哭鼻子,一辈子心里憋疙瘩。

朱民是条驴,是一条精力充沛的驴。每有异性在跟前,他便精神百倍,跃跃欲试。他比驴进化的地方,就是在大庭广众之间,他还能管住自己手脚。此刻他坐在“十里香”房间的电光椅上,一双深陷眼窝中的黄眼珠,骨骨碌碌转动着。贪婪、淫嗜、挑逗的目光,逐个撩拨着屋内三个女性。

“十里香”的闺房,宽敞而整洁。雪白的墙壁涂着绿墙裙。天蓝色的钢管床上,铺着大牡丹花床单,大红绣花绸被子,红花晴纶枕巾蒙着大合枕。墙根漂亮的红漆衣架上,挂着“十里香”各色衣服。床下是各种鞋子。门口放着三开门大立柜。窗台前放着五斗桌,桌上支着漂亮的大圆镜,放着各式各样香水瓶,白的,红的,绿的,高的,矮的,方的,圆的。桌旁放着做工考究的脸盆架,上面是红花大脸盆。床里靠墙处是银灰色的暖气排。小屋洁静而温暖。可惜,两个女客人,都对女主人怀着“妒意” 。“恨乌及屋” 。她们对小屋的精美摆设,故意视而不见,闭口不加称赞。

“十里香”一反凡有男人在场便叽叽嘎嘎的常态,故作惺惺状。她不愿搭理两个“破货” 。她恨眼前两个情敌。

高才不愧为出色的组织活动家和机敏的心理学家。

他不仅清醒地预见到,三位互有芥蒂姑娘碰到一块,必然要出现的难堪的僵持局面,而且能够及时地恰到好处地调整与活跃这个场面。由他导演出一种热烈气氛,使三个各怀鬼胎、撅嘴憋气的酸性女人,无话也得说话,不笑也得笑,不热烈也得热烈。以他灵活的脑和好使的嘴制造出活跃气氛,粉饰和美化他组织这场活动的不测动机,并通过热烈活动完成既定使命。

高才在“十里香”的床上刚一落坐,便紧锣密鼓插科打诨,制造笑料。

“今天,第一我要请大家看电影,第二要给大家介绍几种养生健美秘方。这秘方是我用两只扒鸡、一瓶五粮液请客才获得的,谁外传要罚她加倍请客。”

大家看着他那想笑不笑故作神秘的洋相,都想发笑。

“大年初一半夜里,脱光屁股,跪在门外,连磕七七四十九个响头。能治好结巴。”

朱民的心思和眼晴全放在三个女性身上,待人们哧哧一阵笑,他才听出是骂自己。他手指高才:“你——你小子,不能屙——屙——屙好屎,满肚子坏——坏水,”他越着紧越结巴。逗的大家哄笑。

高才收起调笑的面孔,立刻换出一脸正经,大家收住了笑,听他介绍秘方。他说:“我花十块钱买了一个减肥特效秘方,我说出来‘雪花膏’妹妹你要请客!”

“雪花膏”的白脸,一下变成“红脸”

“别捉弄人啦,你介绍的办法真有用,我就真请客。”

“吃长虫减肥效果最好,经专家计算,每吃一条,减肥两公斤。”

“雪花膏”下意识地捂住嘴,好似生怕那瘆人的长虫钻她嘴里,另一只手向高才摆动着:

“恶心死人了,恶心死人了,别说了,别说了。”

在嘻笑声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嗓子眼里有东西在蠕动。

“十里香”本来爱热闹。她看到“雪花膏”被逗的狼狈相,不由得也高兴起来,她说:

“高才,你整天那么瘦,看你扭扭唧唧的水蛇腰,吃了多少长虫?快说,不说出来,就得受罚请客。”

高才跳下床来,弯着腰,伸着脖,一手握成喇叭,安在嘴上,煞有介事地宣告:

“每天吃一条,大个的,这么长!”他两臂一伸,足有五尺。

大伙被他的滑稽样子逗乐了。他又庄严地拍拍巴掌,直挺挺站在五斗桌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

“你们昨天晚上看电视没有?日本三洋株式会社发明了一种最新香水,能浸进肉里头,浑身变成香的。抹一次,香半年,物美价廉,实行三包” 。他一面说着,一面鼓捣着“十里香”的香水瓶子。

“别胡吹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这时,屋内的每个人,暂时都忘记了心中的不快,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不信,今天电视里还有这个广告,走,打开你的大彩电看看,唉,现在正过年,我们来到贵府,你该拿出好东西招待招待,走,去那屋,看电视,找好吃的!”

高才这样一说,“十里香”觉得对客人太冷淡了。对两个“浪货”有意见,对朱民高才不该冷淡。“你光忙着糟踏人,还想起吃好东西?”她头前带路去姑姑屋取出纸糖瓜子花生苹果。

四个客人在胖姑屋里,嗦着糖块,嗑着瓜子,看大彩电。

啪!21寸大彩电被高才打开。

“星牌制砖机,性能优良,质量可靠……”

啪,又一频道。

“洗泌汰,洗泌汰……”

啪,又一频道。

“雪花牌洗衣机,日本原件,中国组装……”

啪,高才伸手关掉。

“他妈的,电视台不叫电视台,改叫广告台好了。”

“十里香”又一次端起糖盒子,一一送到面前,高才抓出几块,边剥纸,边咯嘣咯嘣嚼。朱民也拿出两块剥着吃。但云英和“雪花膏”都没拿。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十里香”也不再让。她去取暖壶倒水,高才拦住她说:

“我看,天不早啦,谁喝就倒,没人喝就别倒了。咱们还得找二歪,咱们慢慢走着吧,边走边玩。”

五个人来到大街上。高才掏钱买了二斤花生。他端着大秤盘,让人们抓,剩下的他装进云英的黑提包里。他们慢慢压着马路,剥着花生,向北新区公安局家属院走去……

云英今天玩得很高兴,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她看到了“雪花膏”的失意情态,也看到了“十里香”的狼狈。她感到一种满足,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她敏锐而清晰地感到,她在这几个人中地位的变化,在这几个小伙子心中的位置和迷恋程度。能同时得到几个男人狂烈的亲热,就是人生的最大幸福。她还想,二姐如果能到华荣制药厂上班,再当上什么科长,那她的后门子就和她们一样硬了。说不定会靠二姐的后门,很快当上正式工人!

云英越想越美,越走越高兴。她一进家便把小彦芳抱起来,彦芳长胖了,也学乖了。她不知今天姨为什么这样亲热,便讨好地喊了声“姨!” 。云英赶忙拉开提包,去掏花生。她伸进手去,却摸出个香水瓶子来。又伸头一看,里面还有一块崭新的小手表。她异常纳闷,莫非买花生时,能带进块手表,不能,那还能看不见?

她掂起提包,扣了个底朝天。还有一瓶香水,两个纸条。拿起一个纸条一看:云英,这块表我送你作个纪念。二歪。请保密。

她又急忙看另一张纸条:云英,送你两瓶香水,愿你身上更香,朱民。请保密。

云英心中一阵热乎。眼中差一点流出泪来。多么好的知心人,时时想着我,我也时时想着你俩呀!她将小手表戴在手腕上,凉渍渍的,沉甸甸的,铮光闪亮,真漂亮。这只表要值好多钱吧?她举起手腕左看右瞧,爱不释手。戴上这种表,行动就方便了。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上下班,看电影什么时候去,都不会耽误事了。二歪呀,你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是怕我不跟你真心好呢?还是赠我求婚礼物呢?

小彦芳见阿姨摆弄着那圆圆的小玩艺儿,伸出小手要拿。云英骗她说:“咬手,咬手!”

小彦芳瞪着两个小眼睛,呶着小嘴,稚声稚气地学道:“咬,咬!”她又要拿香水瓶子,云英又把两个瓶子放在桌上,又警告小彦芳:“别拿,烧!烧!”

小彦芳一手抓着姨的腿,一只小手躲在背后,两眼瞪着两个小瓶子,胆怯地喊着:“烧!烧”!

盼弟闻声走过来,她惊喜地看到云英手腕上的小手表,急问:

“哪来的手表?”

“别人借给的。”云英红润的脸上,充溢着得意的、幸福的、自豪的笑容。

“你一下买两瓶香水?”

“别人送给的!谁掏钱买?”云英更加得意。

咦!四妹真有本事,有人送表,又有人送香水,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在省城住了二三年,除了卜队长送点煤呀菜呀的,谁还送过一分钱的东西?

第二天,高才在家刚吃罢早饭,在他那拳头大的屋里换衣服,朱民风风火火去找他。

“你拿我姐姐的手表没有?别闹了,姐姐等着戴哩,给了我,我请客。”

高才吃惊地说:

“别逗了,我怎能拿你姐姐的手表?在哪里丢了鸭子,来我这里捉鹅(讹)!”高才笑眯眯地盯着朱民那窝髅眼。

“姐姐的表真丢了,昨天炸鱼时放在桌上。下午没别人去,拿出来,我请客。”

“是她忘在什么地方了吧?好生找一找,我真没拿。”

“桌上桌下,抽屉里,立柜里,炕上,地下,旮里旮旯,都找几遍了,哪里也找不到!”

“是不是“雪花膏”给你闹着玩拿了?”

“我早问她了,她没拿,她给我发誓哩。”

正说着,“十里香”撅着嘴,拉着长脸也进了屋,她劈头就问:

“你小子又倒什么鬼?:把我两瓶香水弄到哪里去了?”

“哎呀呀,你王冠二起脚——连蹦带诈(炸)我堂堂大男子汉,从不抹香水,拿那玩艺干什么用?”

“昨天下午,香水丢了,不找你找谁?人是你领进去的。”

“今天怎么啦?朱民姐姐丢了手表找我,你丢了香水也找我,哈哈,我岂不成为贼头了,朱民你拿她的香水没有?”

“扯淡!我拿那个干啥?”

“你问过‘雪花膏’没有?是不是她逗你玩?”

“我不问,你去问!”

高才的爹娘听到有人在屋里吵吵,给儿子要手表、香水什么的,便急忙走进屋,狠狠地责问高才:

“你又干缺德事了?多大岁数啦,还不长人心眼儿,你拿了朱民哥的手表,就快还给他;怎么?还有香水?真胡闹,五尺高的大汉子,你还抹香水,不怕人笑话!告诉你,再干坏事,我非打断你狗腿不可!”

高才年近花甲的老娘,手扶门框,脸色悲凄惊恐,她想莫非是儿子又干了坏事,让人找上门来?心中一阵慌恐,急忙问:

“高才,出啥事了,唉!”

朱民和“十里香”看到这老两口胆小怕事的可怜相,觉得好笑,“十里香”说:

“大伯、大娘没事,我们闹着玩哩,你们回屋休息吧,我们要去看电影。”

高才早腻了两个老人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唠叨。你们俩老实了一辈子,有啥好报应,该长工资不给你们长,该分给房子不分给,该救济不救济,该照顾不照顾。人家还不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天底下的事还不是马善人骑,人善人欺,没有人再比爹娘活得窝囊,一辈子挨欺受气,掉个树叶怕砸着脑袋,抬起脚走路怕踩死蚂蚁。到头来谁说你好,谁选你当先进当模范?人,就是那么回事。能吃就吃,能玩就玩,能捞就捞,能乐就乐。

高才本打算今天到朱民和“十里香”家里探听动静,不料一大早两人就来“报案”。他作出超然的、助人为乐的神态,淡然地说:

“反正有人跟你们闹着玩。我不知,朱民不知,再问‘雪花膏’和云英就会知道了,走,咱们赶快去!”

今天早饭后,盼弟抱着小彦芳看婆婆去了。云英没有去,二歪送给那么好的手表,能不回谢人家?她要找到他,用甜蜜的温存去报答。

云英刷完锅,洗完碗,扫完地,开始打扮自己。她穿上一身蓝的卡罩衣,换上一双半高跟酱色布鞋,拿出一条带花纱巾。她把脸洗了又洗,搓了又搓,两根小辫子,足足梳了五分钟。她拿起小镜子左照、右照,越照越高兴。她胖多了,白嫩多了,好看多了。两只眼睛黑滴溜的,满是笑意。一对小辫子拃娑着,蛮精神。胸脯鼓鼓的,蛮讨人喜欢。她比“雪花膏”身段窈窕,比“千里香”胸臀丰满,怪不得二歪那么喜欢,那么亲密。她将香水倒在手心里,向脸庞、脖子抹起来。顿时浓郁的香味充满小屋。她小心翼翼戴上小手表,左看右看,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小小的表把儿,轻轻一拨拧,哧——哧——她只拧了四五下,不敢再拧了,生怕拧过了劲。她把它捂在耳朵上,它便欢快地滴滴滴响着,声音那么清脆动听。她突然想起了时间。她把小手表平放在桌面上,从正上方有红点的地方往右下方数,一格,两格,三格,一直数到第九个格,那里是最粗最短的指针。最细最长的指针则指着上方红点。她还要数一数:细长针走一圈,那最粗的针走多远。她没料到,这时有三个人走进屋来。

三个人一进屋,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住桌上的手表和香水瓶。

云英一见高才、“十里香”和朱民来她家,心中异常高兴。“十里香”你那么“高贵”的身份,竟屈身来看我,买求我。朱民你找我太心急了,你送给我香水,我还能不去回谢你?高才,你别再缠我了,我能撇开二歪朱民跟你结婚吗?不能呀,你们来干什么?又找我看电影?云英心中愉快,两个脸蛋闪着红光,一双秀眼熠熠有神。她忙招呼道:

“请坐,请坐,我家可比不上你家,脏得像鸡窝。”

谁也没有坐。

高才问:“你姐夫、姐姐不在家?”

咦,朱民、“十里香”脸色这么难看呀,给谁生气啦!

“你这香水是什么时候买的?” “十里香”气呼呼地问。

云英一惊,心里骂道,你个不知羞的醋罐子,打听那么多事干么,朱民送给我的,你吃什么醋哇?

“年前买的”

“一瓶多少钱”?“十里香”皱着眉抓起香水瓶子仔细观看后,恼怒地说:“这香水是我的,瓶盖上沾过一点墨水!”

云英愕然瞪大眼睛。

“云英,这个手表是从哪里弄来的,唉?”

云英一下被搞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是找茬儿?还是开玩笑。

“你们别闹着玩了,干脆说咱们今天看电影还是下饭店?”

“猪鼻子插葱——装象!我光知道你会偷人,可不知道你还会偷东西,你就不值一瓶香水钱?” “十里香”两只恼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逼着她的脸。

云英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一片迷惘和恐慌。她从这对嫉恨、气愤、蔑视的眼光看出,显然不是来家开玩笑。来者不善,要闹大气。朱民你不为我开脱解围,反而也来凑热闹。送给我香水要我保密,我哪能说出去?看起来你不是和我真好,不敢得罪“十里香”是不是?难道他知道了二歪给手表的事?他知道二歪和我好,能不生气吗?我背着他和二歪好也真缺德,恨我脚踏两只船!她羞愧、自责地低下头。

“十里香”和朱民,看到云英羞愧不堪,低头不语的狼狈相,认为她在物证面前俯首供认了。心中的火气顿加十倍。正当“十里香”泼口大骂,朱民无情责问的时候,高才说话了:

“你们先别发火,这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在家里吵吵闹闹影响不好,都听我的,咱们到别处说吧。”

“十里香”火气难捺,她狠狠地说:“她是小偷儿,还有什么脸,就得叫她丢丢人,就让她姐姐、姐夫知道知道她是什么人,让她四邻八家知道她是小偷儿!”

高才一脸严肃地说:

“你知道个啥!不能瞎胡闹,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能让她姐姐、姐夫知道。不然人家会鱼目混珠,说我们没一个好东西,人们正恨我们。再说这里边一定有误会,云英一定有话说。”

高才吩咐云英,用提包装起香水和手表,锁住屋门,一行四人走出小王庄。

他们在陶瓷厂那边停下,把自行车支在路旁。

高才看到这里没人,便以审判主持人的姿态宣布:

“你们有什么话说吧!”

“十里香”本是争强好胜、事事沾便宜、被宠惯的人,哪被别人暗算过。她认为云英偷她的香水,是争风吃醋、找茬挑衅。她心里的怒火加妒火越烧越旺,她声色俱厉地责问:

“云英,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香水?你说?”

“……”云英的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香水明明是你朱民送给我的,可是你眼看着人家诬说我,也不肯承认是你送给我的。你就这样怕“十里香”!我如说出真相,对情挚谊厚的朱民失去了信义。她坚决地说:“我没偷,我没偷!” 。她打算用强调“我”没偷的呼叫,唤起朱民挺身承认的勇气,但结果却相反。

“十里香”在厉声责问下,满望听到讨饶好话,看到的一定是羞惨鄙屈的苦脸。没想到她把铁青脸一扭,甩出这样顶人的气话。

“你横什么?你没偷,香水长翅膀飞到你家去了?抓住了赃物,还不承认,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若不说清楚,今天决不会放过你!”

朱民原来感到云英那么老实、纯洁、忠诚,没想这只兔子吃窝边草。偷香水、还偷手表。他不耐烦地数落道:

“云英,你怎么搞的,两瓶香水值当去偷,拿了就拿了,东西摆在面前,还顶个什么?我姐姐的手表你愿戴给我说一声,我告诉姐姐不就得了。你却来这一手,我姐姐在家骂我拿了,不知你是这号人!”

“十里香”的诬骂,朱民无情无义的责怪,使她的闷气越来越大。昨天在一起和和美美看电影,今天就有人来找事。“十里香”来发泄,是为报仇。朱民你为什么也冤枉我?明明是你送的香水,二歪送给我手表。都让我保密,你们装好人,都是老鼠胆儿。说出去对不起你俩,如你们不认账我更里外不是人,不说真相我便落个贼名儿。罢罢罢,我不能说出真情。宁愿他们辜负我,我不会辜负有恩于我的人。我一人蒙冤算了,反正我没偷,爱怎样就怎样吧。她横了横心,理直气壮地宣布:

“我就是没偷,谁偷不是娘养的!”

“十里香”气得打哆嗦。她抡起白嫩的小手,啪、啪,照云英脸上打两耳光。云英没有躲,更没还手。

高才在一旁精心观察着事态的发展。现在到了他收场的时候,再闹下去,云英说出真相,他的把戏就会露馅。挑拨目的已经达到。眼前正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时候。他急忙上前拉住“十里香”,把她推到一旁,批评道:

“这你就不对了,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打起人来了?我看这事不必再争下去了。你们俩说人家偷了香水和手表,没道理。我们进屋看这东西,云英为什么没躲避?如果是她偷的,她就不会将赃物放在明处,让我们看。我认为,这是云英逗你们玩让你们请客。只因你们俩来势凶猛,一见面就歪鼻子瞪眼,骂人家是小偷,才僵成这个样子。云英不是那号人,你们诬说人家,人家当然不能接受。云英跟我们在一块多半年了,拿过谁的东西?你们落落气,冷静想一想。”

“十里香”余气未消,喘着粗气,两手掐着腰,嘴唇哆嗦着:

“你别包庇她,她是诚心寻衅找事欺负人,什么闹着玩?我跟她没完!”

朱民很矛盾。他恨云英不争气,他又怨“十里香”出手打人,欺人太甚。他毕竟和云英已有私情。他希望快了结此事,只要把手表还给姐姐就行。他说:“高才,你说——说咋——咋办吧。”

高才知道朱民不会过于难为云英。只要“十里香”不再闹,事便完了。于是他严肃地拿出仲裁人的意见:

“我们都是知心朋友,不能为这点小事伤和气。丽卿姐,今天你听我的,对云英妹你骂了,也打了,气也出了,她把香水还给你,手表朱民哥拿走。这个玩笑就开到这里,你们俩请客不请客,那再商量。云英妹子今天受了委屈,主要是没把事说清。人在气头上,吵几句,打两下,都是小事。亲兄弟、亲姐妹还经常吵架,我们之间闹点小矛盾,不要记在心上。今天还是好朋友,我的话你们愿听就这样办,若不听,我走人,不管了。天这样冷,我的脚都麻了。”

“十里香”为人尖刻。但她并不吝惜一两瓶香水,她对云英早就嫉恨,今日有了借口,当然要狠狠打击她一番。但高才所说不无道理,她既然是偷的我的香水和朱民家的手表,为什么我们进屋看这些赃物时,她面无愧色,又不躲避呢?为什么她一直坚持“没偷”呢?是不是别人“作戏”,偷了这些东西存放在她这里呢?如是这样,还真的冤屈了她。冤就冤吧,谁让你接受这些东西呢?

“咋?就这么了?太便宜她啦!”

云英一直背脸抽泣。她伤心透了,委屈透了。没偷东西,被人家当小偷打耳光,东西还得让人家拿走。气也受了,脸也丢了,说又不能说,辩又不能辩,真倒霉!

高才当初极为幸灾乐祸,看到云英如此狼狈,不禁又生恻隐之心。他拿起手表和香水还给朱民和“十里香”

“我不要了,脏了我的手。” “十里香”仍使性子。

高才劝道“咱们回家吧,别穷闹了。”

他又安慰云英:“云英妹子,别为这点小事伤心。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坐过二年大狱,冤枉了二年,不是照样快乐的活着。”

“十里香”边推自行车,边扭头看云英。云英仍扭着身子低头抹泪。她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翘腿上车,扬长而去。朱民低头默默不语,闷闷沮丧,也骑上自行车走了。

在寒冷的野外只剩下云英一人。在她捡煤渣的地方,在她“风雨夜”难堪的地方,又一次挨打受辱。她那颗受伤的心有些麻木了。

她站在那寒冷的野外,孤立无援地默默哭泣。

这天晚上,天幕黮黮,朔风习习。高才暗暗奔卜宁家来。他把握时机,在云英最苦闷时,来安慰云英。他只身一人,在卜宁门口下了自行车,他轻手蹑脚走进院里,想听听他家有外人没有。侧耳一听,屋里有卜三说话的声音。

“我早看透了妖里妖气的“十里香”不是好玩艺儿;罗锅朱民不是好东西。那“水蛇腰”高才,更他娘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啥孬点子坏主意都是他出的。今儿后响,我看到你们几个在陶瓷厂那边叼叼事儿。有事不能在家说,站到野地里嘀咕个啥?

下边是云英声音,哝哝唧唧,听不清说什么。

高才本来是乘云英孤苦无助之机来拉拢她,安慰她,表明只有他才是唯一可信赖的男人。没想到卜三这个丑八怪却捷足先登,他妈的骂我坏透了。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小了不知蒜瓣是辣的。他低头一想,计上心来。他悄悄退出院子,登上自行车幽灵般急驶而去。

半小时后,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摸进小王庄来。他们鬼影般地潜入卜宁院中。高才搬来了王豹。

小屋里亮着灯,卜三和云英还在说话。

两人把耳朵贴近窗户,云英和卜三嘁嘁嚓嚓听不清说什么。王豹拉高才要闯进屋去,忽听卜三故意响亮地说“我走哇,天不早了。”

王豹高才急忙躲进东北角夹道里。

卜三云英从屋里出来,两人说着活,四只脚噗嗒噗嗒走到栅栏处,卜三却蹑手蹑脚拐回来,猫一样钻进云英屋里。云英锁住栅栏门,噗嗒着两脚回屋后,呼啦把门插上。

王豹和高才亲眼看到卜三和云英如此大胆的“玩”,又吃惊,又气恼。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竟搞的如此热乎,更没想到云英如此下贱。她简直是不要脸的□□!

高才的妒火三千丈。王豹的怒气九千尺。王豹要砸门冲进去捉奸,高才拦住了他。高才有高才的高招。他凑到窗前,伸出一条手指,用关节敲击窗棂。

“咚咚咚!”声音似无似有。

屋内没有动静。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似极其遥远的鼓声。

屋内没有动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清晰可辨,是捉奸的警告。

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高才和王豹急忙轻手轻脚踱过院子,翻过栅栏,来到街上,躲在拐角黑影里。两人刚躲起来,卜三像个大灰狼,弯着腰东张西望地走过来。王豹和高才饥虎扑食般扑过去,王豹嗖一腿将他扫个嘴啃地,两人戴着大口罩,四只脚跳“踢跶舞”一般,踢他的屁股,踹他的大腿,蹬他的肚子。卜三还算机灵,他不喊,也不吭,连打几个滚,爬起来兔子般逃走了。

王豹和高才登上自行车,趁着蒙蒙夜色,幽灵似的飞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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