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花子拾金(1 / 1)
小王庄村北半里路,有一家新光陶瓷厂。钻天大烟囱,天天冒着滚滚浓烟。劲风吹,那烟便拉成一条又粗又长的黑线,越拉越粗,成为一片薄薄的灰云。轻风拂,烟柱扶摇上钻,时而又蜿蜒漫舞,渐渐化为天穹间淡淡的灰纱,扩散、消失。
陶瓷厂不远处有一片深坑。司炉工每天数次把炉渣扔在这里。灰渣上每天都有人捡煤渣。
今天捡煤渣者,又多了一个新成员。白净的面皮,微竖的眼睛,身穿土布衣裤,一个农村打扮的大姑娘。她的手灵敏得很,一手唰唰地扒着,一手飞快地捡着。大大小小的煤渣,嗖嗖地跳进筐子里,似魔术师作抛球表演。她全神贯注,目不旁视,两手不停。看样子,她捡的不是煤渣,而是黄金。
她的高速度引起了同行的嫉妒。一个干瘦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她前面,压住了好大一块地盘。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她知道,撵不得,也吵不得,她只能委屈地在找过的地方再翻二遍、三遍。
瘦老婆子的蛮横行为使她伤心。我不捡煤渣,就不能做饭。我们没钱买煤!家中三人,只有姐夫每月挣三十多块钱,买粮菜油盐还不够,哪有钱买煤。我们的火炉老封着。洗脸都舍不得使热水。一冬天不敢洗脚。她第一次感到省城人也这样小气,欺负人。她感到孤独无援,她觉得委屈难过。眼圈红了,汪满了泪水。
老太太老气横秋地坐在那里。两手拙笨地捡着。两个孩子边捡边闹,弄得灰尘飞扬,沾了云英一头一脸灰屑。云英又急又气:“你们是谁家的孩子,这么野!”
小家伙看准她是乡巴老,小胖子歪歪脑袋说:“你是谁家的野妮子,捡得比偷得还快”。
他伸手把她的筐搡翻,煤渣撒了一地。她气得想骂又想打。可她不敢。她赶紧捡撒在地上的煤渣。两个小家伙上前用脚乱搅和,她急得眼泪唰唰掉下来。
“□□娘那X,小兔崽子,念书不行,发嘎倒数着你俩”
两个小家伙不服气,小胖子嬉皮笑脸地骂他:“你他妈的还训人!看你像个黄鼠狼,半夜里光偷烂花的鸡”。另一个骂道:“你□□队长快完了,还瞎撑啥劲!”
“我□□们俩娘!胎毛没落,就学会骂人。”
他捋巴捋巴衣袖,拿出收拾他们的架势,两个调皮鬼一看不妙,兔子一样撒了丫子。
云英一看说话的人,吓她一跳。嚯,这人长得真够呛,活像一个鬼,可是他的心眼好。若不是他打抱不平,她会受更大的气。
她感谢道:“叔叔,多亏你,这两个孩子真气死人。”
谁知那老太太又答腔:“大人怎能和孩子一样?大人应该让着孩子。”
卜队长无心和老太太拌嘴。他对云英和气地说:“别叫我叔叔,我叫卜三,一队队长;喂,怎么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家亲戚?”
云英的气不翼而飞,她甜甜地笑着说:“卜宁是我姐夫”
她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
她蹲下身子,又急急地捡煤渣。
卜队长从奕奕有神的眼波和甜甜的笑容中,感到这个小鸟依人的姑娘十分可爱。这个农村打扮的姑娘,比起省城的洋妞,虽说显得土气,长得可真漂亮。她亲切的笑脸和挺拔的身材,对他产生了摄魂勾魄的力量。
一声响亮的汽笛,宣告晌午。陶瓷厂的工人,犹如打开栅栏的羊群,熙熙攘攘从大门里涌了出来。骑自行车的,步行的,挎提包的,箍大红围巾的,烫发的,穿喇叭裤的。云英看得目瞪口呆。她已捡完撒出的煤渣,挎起篮子边走边看。
卜队长倒背着手,慢慢地晃着。两眼忙不迭地欣赏女工们扭动的腰肢和圆鼓鼓的臀部
省城的电灯比十八户的小煤油灯气派多了。可是卜宁屋里十五度的灯泡,老使人怀疑自己眼患了白内障。
这晚,盼弟坐在床上,两脚伸进被子底下,低着头,巴睁着两眼,轻针慢线,给将要出世的孩子缝小裤褂。云英脚登火炉,喜眉笑眼,为将降生的甥男或甥女做小鞋袜。姐妹俩自小受过母亲的正规训练,女红都是好手。卜宁也围在炉旁,以大男子汉的姿态、插科打诨,东聊西扯。这是个全家团聚,心情欢畅的夜晚。三人有说有笑,十分满足地享受着省城的幸福。今晚的火炉特别旺,添上云英捡的煤渣,冒出红中带蓝的火苗,古老而狭小的屋子空前暖和起来。
卜宁两口子实在感谢云英。她能干,勤劳,机敏。今天她又立了一大功。若不是今天她捡来煤渣,不但不能取暖,就连饭也做不熟。
“云英,你真行,半晌功夫,捡了那么多,在哪里捡的?”
云英停了针线,满面红光。姐夫夸她,她想起上午捡煤渣遇到的卜队长。
你们村有个卜三?生产队长。这人心眼可好啦,就是他把欺负我的俩野孩子骂跑的,你们熟不熟?
“认识,没打过交道,听说他威信不高,骂他的人不少。”卜宁老于世故地说。
云英大为不平:“哪个当队长的不挨骂,这么好的人还有人骂,没良心。”
“有人吗”院里有人问。
卜宁走出屋去,一个推自行车的人站在院里。
“喂,同志,你走错门儿了。”
“你不是卜宁吗?我就是找你,给你送点东西。”
卜宁感到奇怪,夜色朦胧中,他认出了这就是卜三。
卜三让他扶住自行车,他敏捷地把口袋搬进屋里。
十五度的灯光虽暗,但云英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白天为他打抱不平的卜队长。她喜出望外,恩人到了。
“哟,真稀罕,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们正念叨你,你就来了。”
卜队长先不答话,他忙着放倒口袋,抓住口袋底角往上猛一提,呼噜一堆煤倒出来。三人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是怎么回事。云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卜队长,这煤是——”
“送给你们的,今天我看到这位妹子在陶瓷厂那里拾煤渣,知道你家没煤烧了。我家里煤多,给你们送点来先烧着,烧完了再去驮。我这个当领导的跟别人不一样。不管哪家有困难我都帮助。干部要有群众观点,你们说是不是?”
卜队长坐在凳子上。脸上挂出英雄加菩萨的神色。
三位主人感激得无言以对。他们周身发热。卜宁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说卜队长不好,不该轻信坏人的话。卜队长,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云英心里热乎乎的。卜队长的脸虽长,可长得英武;个儿细高,可高的矫健。俩眼一大一小,可看起来慈善。在她眼里,卜队长有菩萨心肠,雷锋精神。她庆幸自己来省城遇到贵人。从此以后,他们有了靠山,有了亲人。卜队长送的不只是一口袋煤,而是一片亲情、一颗善心。啊!省城真好,省城的人真好。怪不得去年她算卦人家说她命好,有贵人相助。她看到卜队长两手乌黑,赶紧端盆倒上热水。又赶紧跑到她屋里取出她一角八分钱买的儿童香皂,让卜队长洗手脸。卜宁赶紧倒碗开水放在卜队长面前。三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话。
在这古老的小屋里,卜队长得到了从来没得到过的“爱戴”
“卜队长,天这么冷,夜这么黑,麻烦你给送煤来,让我们怎样谢你呀?”云英感激地说。
卜队长矜持地抿了一口水,一副仗义疏财高人义士的模样:
“不要这样说,一口袋煤算什么?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当干部这么多年,办点什么事,门路还是有的。你们生活有困难,可找到挣钱的门路么,像养鸡呀、养兔呀,妇女在家就可办到。”
卜队长的话正说到盼弟的心窝里。
“卜队长,你想得真周到,我家喂着几只鸡,就是缺饲料,饿得都不下蛋了。”
“饲料好办。冬天,可去大饭店收拾剩菜剩饭带回喂鸡,肯定会多下蛋。去饭店帮他们洗洗碗盘,收拾饭桌,他们会欢迎你们去”。
卜队长的指点,大开卜宁一家之茅塞,豁然为他们指出了生财大道。一晚间,使卜宁一家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浑身上下增添了勃勃活力。
从此,卜队长消遣时间又多了一家,消遣内容也丰富了很多,不但有时送煤,而且还送菜,送鸡食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