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留下的原因早不是人世景色,而是这里有他无法半途而废的人(1 / 1)
杜唯清回到阮府之后,立刻被带入阮治亭的书房。
一个鬓发花白、面目慈祥却不失威严的老者温和的坐在太师椅上,见杜唯清进来,立即吩咐他坐下,命丫鬟捧上茶来。
杜唯清面色平静,行过礼后淡然地坐下,眉目间如雨后远山一般默然渺远,难以捕捉。
阮治亭和颜悦色关切了几句杜唯清的身体,接下来便仔细询问了他这一遭的种种见闻。杜唯清淡定自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讲述了一遍,当然并未说破元麒的身份。
阮治亭听罢捋捋胡须,目光和蔼有神:“杜先生,受惊了,快回去歇息吧。”
目送杜维清出去,阮治亭把头偏向一直坐在一旁旁听的人,问道:“看来城中传言非虚,的确是妖怪作祟。”
椅上的人一袭玄衣,目光炯炯,正是当日撞破元麒、西儿与锦儿谈话的精干男子。只见他沉吟着点头:“不错,近几日我一发现了许多端倪。想不到,如今天子脚下都有这样怪力乱神的事,真是世风日下。阮大人,枢密院既然受陛下暗中授命相助大人彻查京城干尸案,有什么事请大人尽管吩咐。”
阮治亭点点头,微含双目睿光十足。原来眼前此人正是枢密院掌权者之一枢密副使梁充,手握汴京兵防,可即使有军队相助,面对凶狠狡诈、妖力通天的妖魔,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一个丫鬟进来奉上厨房刚做的点心。阮治亭微不可闻的叹口气,问道:“小姐怎么样了?”阮素依自杜唯清失踪后茶饭不思、坐立难安他是知道的,虽然他在朝中位极人臣、手握重权,但并没有什么门第出身的阶级偏见,而且杜唯清仪表卓绝,饱读诗书,品行高洁,将来定非池中之物,最重要的是他虽然当下落魄,但重情重义,把阮素依交到他手里他也是放心的。但阮素依对他用情太深,太过执着,将来难免会伤及自身啊!
丫鬟毕恭毕敬的答道:“杜公子一回府,管家便差人禀告了,小姐也放心了许多。还命人送了许多滋补压惊的补品过去。”
杜唯清淡然的坐在阮府别苑,双眼直直盯着空中某个地方,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屋里不少家丁仆役正来来往往地把不少药物吃食用具搬进来,白管家在一旁照看指挥着。众人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好奇地侧过头打量着杜唯清。可见他如今安安静静呆坐的模样,双目茫然无神,又不免心中嘀咕难道是被妖怪施了什么巫术神志不清,更担心会连累到他们。
眼见东西差不多搬放完毕了,白管家轻咳一声,对杜唯清道:“杜先生,东西都给您归置好了,看还有什么需要?”
杜唯清木然点点头:“有劳了。白管家去歇息吧。”
白管家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了告辞带人从别苑离开。
杜唯清双眸低垂,眼前明明堆放了小山似的各样东西,可他依旧觉得空荡荡的难受,像心被抽干了一样。他看到的救他出来的人是元麒,但他也知道她也来了,如果不是她元麒又怎么会在众多的失踪者里无独有偶的偏找到了他并且施以援手。她是在乎他的,关心他的生死与安危,可她却偏偏不肯见他。他去不了她的世界,而她又在逃避他的世界,就连相见一面,都这样无能为力。
杜唯清神情黯淡,如一尊雕塑,隔绝在凡尘俗世外。而另一束深愁浅怨的目光,也从窗口投在他身上。
别苑小榭顶上,西儿斜坐琉璃瓦,青丝飞扬,望着半掩的窗棂里清瘦沉默的人,双眉紧蹙,眼里蒙着层层叠叠的感伤和无奈。
明知道刹乔不会伤害他分毫,但还是忍不住来看他。担忧、关心之类的说辞不过是想他的借口罢了,他们都知道放下是最理智、合适的选择,可想念偏要和现实作对,谁又能真正干脆利落的放下呢?
寒风微哮,撩起冬日寂寥满园。屋里静若旷野,白影凝滞,屋外榭顶上,薄衣卷动,久久不离。不过半个园子几十步的距离,却偏偏重蹈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覆辙,像是隔了一整个天涯,只剩下遥遥相望,痛楚自舐。
自古景易易人,尽管时日已过元宵,但这悠深冬日残喘的凄寒还是那般锋利刺人,满目萧条总能衍出许多苍凉之情来。此刻,元麒坐在家中小院的屋顶,目光深深,瞭望着汴京千万户披着寒霜的屋舍。
看着他在屋顶坐了许久,含黛踌躇片刻,默然上去陪在他身边坐下。
他生来便高高在上,享尽世间最好的光芒,承受三界的膜拜。他本该是傲视三界、尊贵雍容的天地帝王,倾世英气不可比拟,光齐九天曜日,黯淡皓月星辰,在这世间自在无拘,随性潇洒。可现在这样一个璀璨非凡、纵意天地的人,这样一对英气触人、无人堪及的眉眼,染上了那样于他格格不入消沉灰暗的悲伤与阴郁,把他的明亮耀眼和风发意气,蒙上一层浅浅尘埃。
含黛打破这感伤的沉默:“西儿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元麒静默片刻,道:“去看杜唯清了吧,说不想见他,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
“你们······没有找到纤魂子?”
“她早有防备,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含黛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个身影静静地望着灰蒙蒙的远方,陷入沉默。
半晌,元麒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含黛勾起一丝苦涩笑容:“等陌甲回来吧,看天帝旨意如何。那日我迫不得已注血入珠,虽然只开启了灵珠灵力的一小部分,但威力依旧不可小觑。不过我会先回龙宫跟父王复命,再接着追寻灵珠的下落。”
元麒点点头。含黛看着他挺拔俊朗的侧脸,忍不住问:“那你呢?”你还要跟着她吗?
元麒望着阴暗的天际,道:“留下来,当初私自下凡就是想好好游历一番人间,看看这传言中的安乐繁华的盛世到底是什么样的,泱泱帝都还没有看完,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他低下头,心里却再清楚不过留下的原因早不是人世的景色,而是这里有他无法半途而废的人。
含黛微微一笑,整颗心却酸的发胀。“那你父王和母后呢,还有陌甲,他一定不会让你在这里逗留的吧?”
元麒双手后撑,身子后仰,脸上展出一个粲然微笑:“管他呢,要是什么事都依着天规天条,六皇子随性大胆的名声不成了浪得虚名?”
含黛看着他的样子笑的更深,现在他的模样,才该是三界率性自在皇子的样子吧。被他的笑容感染,含黛语气轻快放松了许多:“名副其实。”
元麒看着含黛,笑着说:“说起胆大的名声,你这个东海公主才更是名副其实吧,灵珠丢失这么大的事,盗者必定穷凶极恶,你一个女孩子,竟敢孤身寻找,甚至踏足妖谷,历经磨难,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含黛转头望向前方:“龙族世代看守灵珠,也自然不仅仅只是我父王和其他男子的责任。我是东海的公主,从小在海洋长大,整个龙族有龙八百条,每年三月二十七,还会有成千上百的鲤鱼跃龙门化身成龙。不管是世代,还是龙门跃,既然是龙,就会世代守护着养育我们的海洋,既然我们得到了比水里其它生命多的力量,就自然有责任保护好海洋里的一切。”含黛回头看着元麒,笑意盈盈,“你不也是吗?我要守护的是大海,而你要守护的是三界。”
元麒伸开两条长腿,舒展着身体,道:“难道这森严的天规把这三界守得还不够好吗?一板一眼,不可僭越,我嘛,可不想插手他们的天下。”
含黛微怔:“他们?”
元麒轻笑:“天庭那帮老头子喽。对了还有一个未老先衰的——”顿了一下,道:“陌甲。”
含黛看着元麒挂着的孩子气的笑的脸,因为他眉宇间的英气显得别样明亮耀眼。含黛也笑了,脑海中闪过那日在妖谷前他同样的璀璨世间的笑容。那一刻,她多希望他的脸上能一直挂着这样的笑容,哪怕山崩地裂,天地变色,他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从容、自在,不再黯淡的惆怅。
小武在院中呆呆仰首看着房顶上的两个人,四眸相对,笑容满面,一副心意相通的模样。小武站在下面不由感叹,要说皇子就是不一样呢,身份尊贵,多情风流,昨天还跟在小狐妖身后彻夜保护,今天就在屋顶和龙女谈情说爱了。
正在这时,紧闭的院门忽地被撞开,西儿拖着一个手臂上染满鲜血的人冲了进来,血腥味夹杂着冷风一并涌入。
几人正在震惊中,西儿抬起脸,额上布满汗珠,满面焦急:“锦儿·····锦儿,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