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向来被认为冰冷无情,多这一次也无妨(1 / 1)
一行人到鬼墓找到小武,离开了妖谷。
妖谷顶上的荒原一如既往的萧条灰暗,那雾蒙蒙的阴沉全然不因脚下世界里的天翻地覆有一点变化,只是地上的幽幽绿光更加稠密,光芒却更加微弱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摆脱了妖谷昏晦之气的缠绕,复又来到日光倾泻、色彩分明的人间。经历过妖谷暗无天日的混沌,方知那一抹阳光明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元麒和含黛被陌甲渡了真气,已恢复了大半。只是含黛因在真气大耗时强行释血注珠,元气大伤,仙体受损,模样十分虚弱。
灵珠被盗,下落不明,这样牵系三界安危的大事陌甲自要回天庭去禀报。他凉淡如水的双目看向元麒,元麒沉默望向西儿,带着一股无声的执拗。
西儿一路上陪伴含黛身边照顾她,她注意到了元麒反常的安静和眼眸里滚动的情愫,也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她却只能选择忽略默默避开,三界分明,仙人尚不可相恋,更何况是被天庭视为死敌,卑微邪佞的妖呢?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该有的人了。
行至汴京郊外,陌甲淡漠稍敛,锐利眉间似有几分不忍,他口气松了下来,对元麒道:“我会回天庭向天帝请命追寻灵珠,你若不愿回去,便留在汴京等我吧。”
元麒黑眸闪动,望了陌甲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汴京城,迟疑道:“你,不去看看瑶痕吗?”
那日花坊竞卖,元麒闯入时瞥到了艳妆强加的瑶痕,顿时明白了为何当初会有陌甲大闹花坊这一出。三百年前瑶池重阳天宴,曲水流觞,笙歌清盈,那个因一音之错搅乱天帝天后兴致的司琴女神,被贬下界为人,入轮回三百年。只是岁月茫茫,三百年都杳无音讯,谁知竟会在这漫长时光碾过,世间将要忘却她的时候又在汴京与他们重遇。容貌依旧,佳名依旧,就连眉间纠缠不休的哀愁,也分毫未变。
陌甲眸色冰凉,银白披风翻滚在汴京郊外的冷风中,他遥望繁华如斯的汴京城,淡然道:“不必了。”接着头也未回地消失在冬日凛冽凄寒的天空。
不能相守,相见只能徒增苦痛罢了。他向来被认为冰冷无情,多这一次也无妨。他自己清楚这三百年来一直让她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足够了,世人不知道,她不知道,都无关紧要。反正她早已不记得了。
不记得天河初遇,他的马受惊,冲撞了她,她弯眉轻皱,无声地落入河中;不记得他纵身而来,在她一身凝脂触到天河的彻骨冰凉前,双手托住她的柔若无骨;不记得瑶池再遇,那抹清浅鹅黄挥之不去的流连在他看似空洞的眸里,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站着还是坐着。她惆怅浅绕的眼眸总远远近近地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眼神装作不经意扫过她的方向时,仓促惊慌间弹错了一个音。
就像三百年前他无法在瑶池为她求情一样,现在他也无法护她在人间一世安稳。他既是天庭金科玉律和泱泱三界的守护者,就注定无欲无求,奉守不渝,注定无法为谁挺身而出,哪怕是她。
目送陌甲孤单的身影与苍茫天色融为一体后,小武望着汴京城感慨道:“总算回来了,不过我们要去哪儿呢?”
元麒收回思绪,才发觉西儿正默默望着眼前的城池发呆,满脸怅然若失。
元麒心底沉进一点酸楚,道:“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含黛的伤要静养几天。”
几人进了城,在小武的引导下,在城中一角找了一处安静的古朴小院安顿下来。小院坐落在一条行人寡清的街道,几间屋舍大半是茅草房,虽然简陋却倒也干净,无人注目。
含黛伤的似乎不轻,尽管陌甲渡了真气给她,却仍旧面色发白,身子虚软。西儿扶她到床上躺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难过自责道:“如果不是我,也不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含黛苍白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不用不安,就算没有你,我为了灵珠和龙族还是会去妖谷的。但是他,是全心全意为了你。”
西儿和含黛心照不宣。西儿沉默片刻道:“可我们,怎么可能?”
含黛知道西儿的意思,一个是洗沐天光、尊贵生辉的天家帝王之子,一个是世间底层、裹尸俯首的卑微狐妖,他们之间,要逾越的何止仙妖身份之隔这么简单。
但含黛向来不拘泥条令规矩,在她看来,三界的眼光与世俗的阻隔都可以更改,最重要的是,她的心。
含黛轻轻看着西儿,平静间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惨淡:“那你呢,你对他·····又是怎样的?”
西儿垂着眸不言,如果说只有纯粹的感激之情,在他的死生不顾面前是不是太无情?其实有时候,辜负一个人比被辜负要辛苦许多。
含黛不再说话,扭头看着窗外,元麒正奴役着小武收拾院落。沉重天空阴霾似被削薄,阳光从云层后探出来,洒在冬日略显萧条冷清的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衬着院中俩个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那片刻,是那般温暖宁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安乐吧。
元宵节过,汴京城的佳节气氛渐渐消散,街道上花枝招展的灯笼被取下,店家用于装饰的红红绿绿也撤去,还原了这座帝都原本的恢宏大气、雄伟有度。
西儿提着给含黛的药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漫不经心的走着,脸上漾着浅浅淡淡的落寞,身畔流连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嘈杂全然没有在意。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去,身侧排门紧闭、一片萧条的楼宇,蒙尘的朱漆门楣隐约可见往昔繁华。匾额在风中摇摇欲坠,上面花坊两个大字残缺不全,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往事、故人勾上心头,西儿叹了一口气,正要迈脚往前走,蓦地怔住了。
面前一个颀长单薄的身影,一身萦绕梦中数次的不染凡尘的白袍。不过数日,他竟然消瘦了这么多。
杜唯清定定地站在西儿对面不远处,看着她手上提着一包药,裙角虚虚飞起,眼眸浮着湿漉漉的雾气。完整无缺。
杜唯清大踏步走上前,一言不发,把面前这个只到他肩膀的纤弱身体紧紧贴到胸膛上。
杜唯清双眼紧闭,低下头,俊秀的半张脸埋进西儿的黑发中,深深地嗅着着她身上日思夜想的气息,全然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
西儿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原本素净无暇的双眸里凄然搅动,提着药的双手伸开,却最终僵在空中。
杜唯清唇贴着西儿的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头顶:“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这么多天悬着的心,仿若暴露在冬天冷冽干燥的空气里风摧冰封的心,终于落到了温暖的胸腔,又能有力的跳动了。
西儿眼里闪过不忍,却还是推开了他,仰起头,眸光晶莹看着面前这张憔悴的脸,原先的俊朗雅致、如玉风度仿被风霜摧浸,镀着一层颓然惨淡。她缓缓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杜唯清眸光探进西儿的眼中:“我一直守在这里。”
西儿这才意识到双手触到他的衣袍是那般冰冷,她难以置信:“难道你每天都在这里等我?”
杜唯清点点头,全然不在意在寒冬里日日站几个时辰的辛苦,道:“对不起,我不能去妖谷救你,你没事吧?”
西儿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关怀的询问目光,道:“没事,我很好。”
杜唯清盯了一眼西儿手中的药包,问道:“你受伤了?”
西儿匆匆一瞥手中的药,道:“没有,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要去给她送药,我先走了。”西儿绕开杜唯清的怀抱,向前走去。
杜唯清拦住西儿:“你现在住哪里?我明天去看你。”
“不必了。”西儿回绝,“我已经没事了,更何况,你也不方便吧!”西儿想起那日在阮府门前看到的才子佳人相对言笑的一幕,心口蓦地一阵疼痛。
杜唯清拦西儿在身前,自从那日她被挟持离开开始,他就在心底暗暗发誓,她回来就绝不会再让她离开,绝不会再一次溺身相思之海经历那种身畔连一块浮木都没有的孤独无助的恐慌。他虽然不是很懂西儿话里的意思,但只知道不能就这样让她走掉。
杜唯清俯身,声音沉沉:“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
西儿猛得抬头,正对上杜唯清布着缕缕血丝的眼睛,眸中盛满了缠绕混沌的温柔和满怀期待的深情。西儿哽咽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不行,你····你不是该好好读书吗?刚才的话,就当没有说过。我走了。”
杜唯清丝毫不让步,眼神坚定温热:“西儿,我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