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夕相离便已天涯人(1 / 1)
阮家在朝多年,世代为官,家族中曾出了两个宰相,四位尚书,一位驸马,可谓誉满朝野,备受帝王家青睐。阮家在朝堂根基深厚,人脉极广,是许多想要上位庙堂之人争相结交的对象,故而那日阮素依简简单单一个开台寻师便在京城引得不小轰动,不少人都希望能借此和阮府攀上关系,日后便不愁在官场平步青云。
阮素依是当朝宰相阮治亭的独女,掌上明珠。虽然宠爱,却并不娇生惯养,阮素依从小便熟读诗书,修得了一身的温婉贤淑、典雅端庄,朝野上下无人不知阮家小姐知书达理的美名,再加上阮治亭在朝堂上的势力,到阮家提亲的人多不胜数。不过这阮小姐虽然从小养在深闺,但不同于那些只知绣花鸟、临诗书的富家小姐,她有自己的眼界和态度,不拘泥出身贵贱,世家高低。她一心所愿能觅得一位有才情、志清高、重情义的高洁男儿,不求锦衣玉食,无谓荣华富贵,只愿平静安乐一生。只可惜她身边萦绕的都是些趋炎附势、附庸风雅之辈。阮素依喜琴,她自以为琴音见心,琴语辨人,一个品行拙劣、境界庸俗之人受自身胸臆所限,是不可能演奏出高雅超然、触人魂魄的琴曲,只有胸中自有丘壑的真君子方可为之。她也寄希望于能从琴音中找到那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那遴琴一曲,朗逸书生,独怅世间,她便一见钟情,牵神引思。杜唯清入府仅仅几日,却是朝夕相对,她更是欣赏他的举世才情、淡泊远志。只可惜她是一个闺阁女子,即便芳心暗许,这份心意又怎好明说。
杜唯清抬眼看阮素依一眼,作揖道:“有劳小姐亲自来寻,小生这就回府侍琴。”眉目中挥之不去的抑郁感伤。
阮素依放下翠帘,心底暗暗叹一口气。
阮府长廊间有一专门的亭台供阮素依日日练琴。雕栏画栋,檀香冉冉,杜唯清轻挑缓拨,幽幽惆怅自他手下泻出。
一曲奏罢,杜唯清遥望远方,怅然若失。
阮素依看着他微蹙的眉头,道:“先生此曲意境渺远,曲调间似有万般分离苦楚,千分相思无奈,虽与那晚做的曲子相同,可曲中的惆怅却又多了几分,苦楚虽减,无奈与失意却是更加强烈,先生可是有何心事?”
杜唯清不语,那日分别,虽境遇不知但私心默许着平安,心中多的是相思的苦楚;如今明知她身陷险境,而自己却毫无作为,琴音里自然便只剩千头万绪的无奈了。
阮素依见他不声不响,又道:“上次便问先生此曲之名,先生是果真没有取好吗?”
杜唯清道:“信手胡作,名字还没来得及想。”
阮素依看着眼前的枣红杉木古琴,纤纤玉手在弦上拨弄,道:“曲中相思成恨,哀转不绝,可是先生为心上人所作?”
杜唯清眼神低垂:“一夕相离便已天涯人,我也只能徒作这一首曲了。”
阮素依眼底泛起一抹涟漪,笑道:“既未起名,不如让我捡个便宜,给这首旷世名曲起个名字?”
杜唯清淡淡一笑:“小姐随意。”
阮素依略略思索,道:“《文选》有一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与先生相念却不能相见的苦境相似,不如叫《盈水间》如何。“
杜唯清略感惊讶,神色复杂的看着阮素依。
阮素依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抬眼看向廊外庭院,园中的梅花,终是要谢了。
且说妖谷中,陌甲带着元麒、含黛和小武一道入了乱石嶙峋的荒谷,谷中石堆成坟,怨气弥漫,处处透着阴森凉意。
小武吓的魂不守舍,含黛忍不住问陌甲:“你带他来干什么?”
陌甲眼神锐利的盯着四周,淡然道:“他要来,我便带着他来了。”
含黛气结,他要来便由着他来了,这妖谷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小武此刻也是悔不及当初,原本想跟着陌甲和元麒万无一失,白白挣个闯妖谷的名头何乐不为,来了才知道这里这么瘆人,而且危机四伏,随时有小命不保的危险,要是再让自己选一次,打死也不会来的。
四人在难以成路的乱石间穿行,时不时在看到黑色的骷髅头点缀其中,空洞的双眼阴阴的盯着他们。陌甲和元麒倒是没什么,毕竟一个是天庭御将,一个是帝王之子,既是男儿身又有至纯仙力护身。但是小武和含黛就不同了,小武胆小,又是凡人之躯,早已吓的两腿发软,含黛虽位列仙班,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穿行在一片粘稠黑暗包裹着的诡异阴冷的墓地里,心里难免会打鼓,但依然硬撑着一副冷静淡然的样子,手心却已被汗水打湿。
元麒瞥到含黛略显僵硬的神情,走在前面的他停下来,待跟随在后的含黛走近,将藏于袖间的一块深紫色玉玦递给含黛:“拿着它,鬼怪便不敢近身。”
含黛看着手里通透的没有一点杂色的玉玦,不免惊讶,道:“这是天庭皇族之物,我怎么敢拿?”
这样的玉玦陌甲也有一块,亦是紫色。紫色是天庭极尊贵的颜色,这紫色玉玦也只有天帝皇族能够配戴,陌甲的那块是天帝为表彰陌甲对天庭的赫赫功勋,破例所赐。当日含黛也是凭着陌甲剑柄上的紫玉识得他的身份的。
元麒温润一笑:“拿着吧,这样我也放心些。”说罢,追随陌甲、小武二人前去。
含黛定在原地,呆呆看着手里光泽莹亮的玉玦,原本冰凉的玉身残留着丝丝温热,温暖了她出汗冰凉的手心。但比起玉玦的温度,更让她暖心的,是他的那句话。
小武抖抖瑟瑟地一边走着一边抱怨:这里法力最弱的明明是他,护身的宝贝却给了她,师父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方才还为了救小狐妖把生死置之度外,现在又去勾搭龙女,真是重色轻徒。
小武正碎碎念。忽然一道金光闪出,接着一片阴邪黑烟伴随着阵阵撕心嚎叫在他左侧两步处徐徐散开。
小武吓的魂不附体,一屁股跌坐在地,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动,突然感觉手中触到了什么硬物,转头一看,正是一个黑幽幽地骷髅头。
小武一声大叫,几乎是跳起来,躲到元麒身后。
陌甲冷冷地望着黑烟散去。元麒对小武道:“你法力最弱,这里的鬼魂最易向你下手,刚才两只恶魑已经逼近你了,多亏陌甲及时发现,要不然你早已让他们两吃了。”
小武几乎要哭出来:“师父,好师父,咱们走吧,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在这儿啊。”想想四周都是满身怨气的恶鬼,小武就觉得头皮发麻。
陌甲蓦地抬手示意噤声,元麒忙四下环顾,只见混沌幽暗中三个身影快速掠过,但因为距离太远没有捕捉到他们的面容和气息。
陌甲冷冷道:“是纤魂子。”
难怪身手如此敏捷迅速,原来是狐影之功。
陌甲道:“你们在原地等我,我去看看。”
元麒点头,陌甲锐气逼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陌甲离去片刻,含黛便已发觉不妥,迟疑着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坟墓在移动?”
元麒早已察觉,只是这些墓群颜色灰暗,隐藏在黑暗里不易被察觉,而且又移动快速,踪影难定。两人只感觉身畔暗影往来,却抓不准一个准确影子。
小武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地道:“看······看看······前面。”
元麒和含黛转头,只觉冷意顿生。
一座由数百黑色骷髅头堆积而成的巨大鬼墓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几千只黑阴阴的眼洞鬼气森森地盯着他们。
元麒皱眉:冤魅墓。
妖谷分五穴四墓,穴乃兽精栖身之所,鬼魅则居墓中。四墓分别为恶魑、冤魅、邪魍、怨魉四鬼,当然还有一些零散的难以成族的游魂散魄。四墓中,冤魅不仅有妖谷里的鬼魂,还有人间的一些含冤而亡、难以投胎的魂魄,故冤魅是四墓中鬼魅最多,实力最强的一族,其身上的怨气也最盛,邪术最多。
元麒一边冷静地盯着眼前冤气浓烈的冤魅墓,一边使眼色让含黛和小武后退。
含黛心领神会,审视着周围的动静谨慎地退着,小武一改方才的慌里慌张,有些木然的跟在元麒身后移动着。
冤魅墓稳稳停留在原处,并没有靠近他们。元麒暗松一口气,同时意识到无陌甲震慑,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含黛示意元麒向南边绕行,元麒点头,却瞥到小武淡漠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元麒拉拉他,示意跟着他们走。
小武跟上两人的脚步,只是刚才元麒有些匆忙,没有看到小武眼里一层一层晕染开的阴鸷和周身越来越强烈的鬼气。
三人走了片刻,突然发现冤魅墓又不远不近出现在他们前方,数百骷髅排列紧密,冤气熏天。
元麒暗叫不好,与含黛步步退后,同时伸手去拖小武,却发觉手下所触之处异样。
元麒回身,却已为时已晚。
此时面前的小武,面色发灰,嘴唇黑紫,狰狞的面上一道道黑色在皮肤下蠕动着,他双目阴沉,眼底是翻滚不息的阴森诡谲,身披一件宽大的玄黑法服,肥大的袖袍下,双手乌青,黑色锐甲杀气凛然;披头散发,长近一丈的黑发如一张张招魂幡飘扬在空中。他嗜血阴眸盯着元麒,张嘴嘶吼,露出两根尖利的獠牙。
小武狂怒着挥臂,利爪拍向元麒,元麒侧身躲开,冲含黛大叫:“快走,被他咬到也会变成厉鬼。”
含黛还未来得及动弹,那座布满骷髅头的冤魅墓瞬间移动,直逼向含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