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墓地探望久违的老友,或许这一天让她等得太久,但我想我们之间永远不该存在抱歉。
地方是她家里人选的,是个清幽安静的墓园,适合不被打扰地安眠。我到的时候正是清晨,薄雾刚刚散去,坟墓前还有几束鲜花,看上面的字牌似乎是她生前的粉丝送来的。
我站在墓碑前,看着那行代表念奴生辰年月的数字,一时有些晃神。
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比我还少,可是她比我耀眼多了。
第一次遇见念奴的时候,她眨着浅绿色的眼睛对我笑,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后来,我们开始上下课一起走,帮对方记作业,聊心事,分享彼此的梦想,为对方收藏秘密,大小事出谋划策。
再后来有了情水,有了Fiona和玲珑的加入。
十六岁,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只属于五个女孩子的夏天。
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念奴捣鼓着玲珑家里的冰淇淋机,一边抱怨这个东西很难操作一边挥开了玲珑递来的说明书,说太麻烦。
最后把那个机器弄坏的时候,念奴吐了吐舌头,说:“别生气,这玩意有什么好的,我给你买个冰库去,吃不完的冰淇淋!”
玲珑快被气笑了。
她就是永远都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存在啊。
地上散落着白色的风信子,那是怀念与思恋的代表。
嗯,你应该……永远被人们放在心尖上,不敢或忘。
谢谢你,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过那些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第一次跟情水说话,大概是我转到那个班里的半个月以后。终于差不多记全了班里同学的名字,我和她确认了名字的写法之后,笑道:“你不应该姓易啊,姓三点水那个汪多好。”
情水推了推眼镜:“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汪用作姓氏的时候是读一声的,所以——”她耸了耸肩,“你不如建议我姓眺望的望。”
我摸了摸鼻子:“原来还有这个姓。”
“当然。”情水笑了笑,“不过因为中国姓氏文化的历史性原因,想要一个人改姓并不容易……嗯,你知道‘韩’这个姓其实和颛顼颇有渊源吗?”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念奴忍不住了:“那是谁?”
情水转头,非常惊讶地看着她。
我诚实道:“是个很有名的古人?我的祖先吗?”
情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之后又过了几周,我们才真正地相熟起来,很少有人能一开始就习惯她那种正儿八经地开玩笑方式,以及时不时话里带刺的高深。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严肃正经,高贵冷艳的女孩子,其实骨子里藐视着一切固步自封的规矩,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又甘愿和光同尘地在凡尘里打滚。
她解开过我心里无数个谜题。
我想我也明白了,她所说的那个答案。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彼此相伴。
别放开这一秒的温暖,就算最后什么都留不住,毕竟,人类的本质就是贪恋。
据Fiona和玲珑说,他们在高中开学后的第三天发现对方是自己的幼儿园同学,顿觉亲切无比,于是从此熟稔起来。
一切友情开端都总是很简单的,复杂的是后面的部分。
Fiona和我在高一上半学期因为一个年级组的活动项目认识,我们恰巧被不同的老师选中,而又是同一个班,那段时间便每次参加小组会议都一路同行。
刚认识Fiona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一定是家庭教养良好的孩子,举手投足充满了领导人的范儿。在那个女孩们心里刚萌生小情愫懂得害羞的时候,她反而坦荡得有几分男孩子气息。
那时候小组里有个学长对她一见钟情,常常来找借口同她说话,Fiona以礼待之,同他相谈甚欢,却拒绝了对方所有的礼物和邀请。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所有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最终都是要还回去的,如果你不确定自己还得起,那就要学会拒绝。”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Fiona又补充道:“而且,人情是最麻烦的东西,欠了就一定要还,大部分时候,都不如不欠。”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由彼此亏欠维系着的,有人想方设法偿还,有人想方设法赊账。
多得是一笔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然而,她教会了我如何为自己设定一个安全的界线,她给了我一把无形的戒尺,使我即使身在深渊边缘,也有办法及时勒马。
在我们为那个小组活动忙碌的时期,念奴有一次经过走廊恰好看到玲珑从储物柜里拿出吉他来,便十分好奇地提出要听听她弹琴,玲珑答应了,念奴听了以后惊为天人,立刻缠上了她,每天都闹着要再听。
于是那段日子里,我和Fiona关系逐渐好起来,她也和玲珑日渐亲密,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几个人再加上情水,就开始每天黏在一起。
念奴后来嘻嘻哈哈地说:“老实说我对她的琴技并不是特别惊叹,只是她弹琴时的表情立刻让我觉得这姑娘一定很有故事,一时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就想套套近乎好听八卦……”
后来玲珑的八卦,也都在半夜我们几个人挤在一起裹着被子看录像带的时候,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后。
玲珑说:“我很难把完全的信任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或许,这也是我宁愿独处的原因。”
“所以,其实我们的人生并不一定需要和某个特定的人分享,对么?”我问。
“当然啦。”她回答,“可是,还是别特立独行吧。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如果你太特别,总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最好的方法是假装成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既然都假装成一样了,那么实际上还有什么不同?”
“这个嘛……”她眉头紧锁,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释然道,“最起码,我们知道那个不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啊。
玲珑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我们还保留着与众不同的权利。”
玲珑或许是我见过的,内心与外表给人的感觉差异最大的一个人,然而在她的身上,那许多不同的特质奇妙地被统一了起来。
其实她是一个非常唯我独尊的人。
是她让我知道“我”的重要性,又让我知道了“我”的渺小。
强大的内心可以让我们免遭俗世流言蜚语的伤害,而明哲保身的思想教会我如何不让无意识的嚣张伤害他人。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
十六岁,是一个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世界观价值观的年纪,也是很多人开始认识到这绚烂世界的苍白内里的时候,在这一年里遇见的人,好像就有更多的力量去改变你的思想和性格。
没有人规定,一个人在十六岁和二十六岁时喜欢的人必须是同一个。
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有些故事,不走到最后,我们都认不清它的结局可以有多少种分支。
倘若我没有来北京,倘若我没有走进这所学校,倘若我没有好奇地回过头看你,倘若我没有目睹食堂门口那一场争斗。
命运里千丝万缕的红线,终于牵引着我来到了我唯一可能出现的地方。
我对路燃说,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可他在明明早就用行动告诉我了,未来永远不是一个被规定好的答案。
他是,她们是……就算明知无能为力,还是要放手一搏的那种人。
疾病,诋毁,羞辱和种种不公的待遇,可以压垮一个人的肩膀,但不能击弯一个不屈的脊梁。
哪怕我们还有一点渺茫机会的时候,都不能放弃,万一,夙愿得偿了呢。
路燃是我情窦初开的那年,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也是在我日渐成熟的岁月里,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
我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和他走下去,但却被一个困境蒙蔽了双眼。
我也许还能找到愿意半夜趋车百里,只为满足我一个突发奇想,到海边看日出的人;我也许还能找到记得我所有口味偏好,和日常琐碎里的生活习惯的人。但我不会再遇见一个在我十七岁的夏天里存在的少年,他微微一笑,就乱了我的心跳。
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在一起,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情,还都来得及补偿。
在我们生命里出现过的那些人,也都终将找到最好的归宿,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来源于自我的选择,尽管有时它看上去那么肖似一场偶然的意外。
时间可以带走Fiona的锐气,带走玲珑的执着,带走情水的超脱,甚至,带走念奴。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从我们身体里拿走那十年相伴。
这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宝物。
所以我不会再追问你们为何不能停留——韶华易逝,光阴难逐,那唯一不变的,在我们心底的情愫将无法被夺走,而在流光最炙热的血液和最滚烫的泪水之前,我们都还能战斗。
高中最后的圣诞节,我们在操场上的积雪里,一起踩出了蔓延十几米的痕迹,雪地上留着我们青春的烙印,那是我们五个人的名字。
陈思思,莫菲,韩脉,木玲珑,易情水。
站在旁边的实验楼顶上,也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道笔画。
正如没有遇到真爱之前,我们无法准确定义情之一字的魔力,在遇到这些人之前,我的世界还是一片荒芜。
十六岁的美丽邂逅,原来就是一场创世的旅行,我曾以为路燃是我生命中的龙卷风,此风过处,飞禽走兽成型,花木丛林生长,山川河流忽现。
但原来,我遇见的这所有人,都是这场风里的涌动气流——
——飓风过境,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