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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瑾花终落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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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紧了紧披风,向着清晨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公子,”小弟转身看见来人靠近了些,“老鬼和董老大天没亮就起程了。”

公子微微点头,却迟迟没有上马车。

小弟似乎看出了面具后人的心事,轻声念道,“阿时......”

面具后的一双眼微微跳动,公子低头没有说话,片刻后上了马车。文瑾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小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走吧。”一个声音从马车里低低的传来。

文瑾不自觉的咬了咬嘴唇,她不安的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也许是各有心事,明明没有走出去很远,可文瑾偏偏觉得离开了许久,她时不时的朝身后望望,却终究也没能看到她想看到的身影。

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文瑾的心揪的更紧了,她很期待看见那个最最熟悉的身影,可同时也害怕看到那个身影,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无论他们各自的选择是怎样,都将会深深的烙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公子。”身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文瑾和小弟毫不犹豫的回头,却在那一刻,还是露出了笑容,再多的言语也是累赘,只是他们三个人,既然选择了开始,就必须要坚持到最后。

十二月的天气在前几日的云南还是花开常在,然而进了济南,就开始落了雪。

“原以为南方会好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冷。”小弟吸了吸鼻子,将披风再裹紧了些。

“等下让文瑾陪你到街上再买身棉衣。”公子进了客栈笑道。

“不用不用,还是给公子买一件吧。”小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为什么要我陪他去?我才不去呢,你让阿时带他去。”文瑾看见桌上有热茶就忍不住的上前捂了捂冰凉的手。

“屋里的火盆不够热,我去喊伙计再添些炭火来。”阿时转身又出了去。

“你们什么意思啊!”小弟不满道。

文瑾正捧个热气腾腾的茶碗傻笑,“咻”的一声,一支箭悄无声息的射了进来。文瑾左手刚放下茶碗,身子腾空跃起,空中翻了个身,右手已然稳稳的握住了那只剑。

公子卸下披风,伸手接过文瑾递过来的信,却只是一眼,她便猛然把信合上,说道,“我想吃些热乎的汤面,你去帮我跟伙计说一声。”

“哦。”文瑾不安的转身。

“小弟,我那件黑色的披风是不是落在马车里了,你去帮我看看。”公子继续道。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沈明兮再次打开手里的那封信,一字一句的又读了一遍,忽然双手不住的颤抖,她弯下腰来,心口似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用力的按住心口,死命的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身体一寸一寸的从椅子上滑落,白色的药瓶从袖口里掉了出来,顺着脚边滚落了出去,她大口的喘着气,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迹,又是一阵疼痛,她双眉紧蹙,颤抖着双唇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萧,不是现在,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就去找你......”

脚边的火盆里“嘶”的一声,信纸化为了灰烬。

眼皮很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可是自己已不再想要继续睡下去了。公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文瑾歪斜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床榻边。

“你醒了?”文瑾本是要将脑袋换个方向睡而抬起来顺便擦个口水的,却瞧见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便有些迷糊的说了这句话。

“你怎么在这里?”公子有些气若游丝的问道。

“我还想问你大冷天的干嘛睡地上呢,吓死我了。”文瑾有些精神了,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鼻子。

“哼,屋子里太热了,我想凉快凉快。”公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行了,你就别跟我插科打诨了,饿不饿,我让店里的伙计给你做点儿吃的吧。”

公子摇摇头,一只手撑着,想坐起来,“我什么也不想吃,你扶我起来。”

“药呢?”公子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

文瑾低头帮她放好枕头,又掖了掖被脚,良久才开口道,“董老大说万不得已不让给你吃,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看着文瑾一直低着头回避自己,忽然伸手抓住了她,“药呢?”

文瑾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就那么背对着公子,良久,良久。直到公子感受到自己手中的那只手不住的颤抖,她疲惫的看着面前的文瑾,哽咽了。

“文瑾......”公子刚开口,却被文瑾打断了。

“你别说话,你......”文瑾哽咽着,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董老大临走前跟我们说,要是看见你不舒服,就不要让你说话,也不要让你看书,你不要动,就歇着,就躺着,就,就什么也不要做......”

“文瑾,我......”

“你想不想吃点儿东西,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熬点儿粥,你冷不冷,我,我让伙计再给你添一床被子,或者,你想喝点儿热茶,我去烧水......”

“文瑾!”公子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住了面前这个即将崩溃的女人。

文瑾一愣,泪珠一颗一颗从睫毛上掉了下来,紧接着身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怎么了,别吓我,你别吓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求求你,别这样......”文瑾早已哭的不知所以,她跪在床边,不住的摇头。

“小谨,我不知道阿凉是不是也这样叫你,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到我这样叫你。”公子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们的,至少现在不会,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是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别哭了,我饿了,想吃碗汤面,热腾腾的那种。”

文瑾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痴痴地看着面前脸上挂着一道伤疤的女人,眨了眨眼,许久才反应过来。

“我,我去找伙计。”文瑾擦了擦眼泪,猛地站起身。

公子无奈的吃完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接过文瑾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真是我吃过的最难熬的一顿饭,你看什么呢?就算是我这伤疤再吓人,你也不至于看了这么半天也看不够啊。”

“哼!”文瑾努了努嘴,伸手试了试公子额头的温度。

“你干嘛?”公子很不适应文瑾现在的样子,身子不住地往后撤了撤。

“果然吃了东西脸色就好了许多,看你现在红光满面的,我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呀,真是,我没被自己的病疼死,倒是快被你吓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听你说这些!”

“行了行了,你别发疯了,帮我把这床被子撤了,我现在热得很。”

“哦。”文瑾说着,探起身把盖在她身上的多余一床被子撤了下来,叠好放在床边上。

公子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问道,“想什么呢?叠个被子也这么墨迹。”

“我给你洗个澡吧。”文瑾转过身,忽然笑道。

公子一怔,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你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我给你洗个澡吧,刚刚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一身的汗,让你睡也睡不舒服,我出去打一些热水,你等着我。”文瑾蹲在她身边,笑了笑,说完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文瑾就一桶一桶热水的提了进来,脱了外面的外衫,关好门窗,她大气一喘,直挺挺的站在了公子面前,“好了,是我帮你更衣,还是你自己......”

“我不洗!”公子别过脸去。

“大家都是女人,害什么臊啊!”文瑾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了过去。

公子紧了紧衣衫,警惕的看着文瑾。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可我不会介意的,我又不是没见过,让我帮你洗个澡吧,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就算阿时再细心,可是这种事,他还是照顾不到你的,如今有了我,你也就别逞强了。”

公子的神色微微缓和了许多,她定定的看着文瑾,半晌才开口,“我不需要人照顾。”

“我知道,”文瑾猜到她要说什么,继续道,“你要需要人照顾,也不会一直走到今天,可是我偏偏就想照顾一下你,行不行?”

“我能说不吗?”

“嘻嘻,不能!”文瑾说着,就将公子从榻上扶了起来。

花开富贵的屏风后,一抹瘦弱的身影正一件一件褪去裹在身上的伪装,文瑾的动作很轻,没有一丝强迫,只等着面前的人自己一层一层将穿在身上的男装褪去,忽然,两个人的动作都停止了,公子微微侧头,轻声道,“不是我害怕,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承受不住,若是真的不敢看,你就出去吧,我可以自己来。”

文瑾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低着头,听着寂静的房中,面前的人动作迟缓的脱掉了最后一件的裹胸布,然后,她慢慢走近浴桶,将身子完全浸泡在了热水中。

有那么一瞬间,文瑾却是害怕了,她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一抹白皙的背上生生攀爬着一条蜈蚣似得伤痕,从颈上一直蔓延到下身,那是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你......”过了许久,公子见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微微低下头开口道。

“现在,还疼不疼?”公子的身子一抖,只感觉冰凉的指尖顺着那一条伤疤自颈上开始往下划过。

“我竟然开始好奇,你当初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生无可恋,大抵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你吧。”文瑾的声音轻柔的从背后响起。

“没有那么多矫情做作的理由,只是死不了,便只能活着。”公子低头,双手划过温热的水面,捧起几只桃红色的花瓣。

“你是个女子,下辈子再不要这样活着了,好不好,答应我?”

公子微微一怔,转而一笑,“好。”

时光温婉如流水,在仇恨与杀戮的背后,总愿这样的静谧哪怕再多一刻,就一刻。

文瑾伸了个大懒腰,又打了个十足的哈欠,小弟刚吃完早饭,一上来就看见她这大煞风景的样子,撇嘴道,“真不知道那个冉公子是不是眼神不好?!”

“你说什么?!”文瑾一伸腿,小弟就跳的老远,“阿时说公子身体不舒服,在济南多留几日。”

“多留几日?好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文瑾撇撇嘴,眼珠子一转,忙又问,“你上来干嘛?”

“厚衣服都留在关外了,我就剩这一件斗篷了,我要去集市上买衣服,你去不去?”

“去去去,可我早饭还没吃。”

“那就去集市上吃吧,我刚上来的时候,小二已经收拾碗筷了,楼下已经没你的份儿了。”小弟坏笑着,将手中的钱袋晃了晃,转身就跑。

小弟满意的看着身上的这件棉衣,问身后的文瑾,“怎么样?”

“嗯嗯嗯,好的不得了。”文瑾十分不走心的应付着,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一家铺子里的一条裙子,眨了眨眼,想也没想的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去?等等我!”小弟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却见在刚冲到路中央的文瑾身后,是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急忙大叫一声,“小心!”

文瑾机敏的飞身一转,马车擦肩而过,幸好只是刮到了衣服,人没事。

“你干什么呀,这么毛毛躁躁的!”小弟跑了过去,松了一口气道。

“呵呵呵,没注意,没注意。”文瑾赔笑道,手指着面前的铺子,“我就想进去瞧瞧。”

“服了你了!”小弟无奈的摆摆手,朝铺子里走了进去,文瑾转过身,刚想跟着进去,余光却瞥见了什么。

不远处的药铺里,一个被下人搀扶着,裹在狐裘风衣里的男子,弯着腰,剧烈的咳嗽着,身边的下人轻拍着男子的后背,男子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转而一张苍白的脸缓缓地从狐裘领子里露了出来。

那一瞬间,文瑾蒙了,她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见到这样孱弱的他。

没多时,男子又被搀扶上了刚刚飞驰而过的马车,下人手里拿着几包药材,跟在缓慢行驶的马车身后。

“你又干嘛?不是你说要进来看的吗......你看什么呢?”小弟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一回头才发现文瑾不在铺子里,于是十分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却看见文瑾跟丢了魂儿似得,连自己的话都没听见,顺着文瑾的目光望过去,“诶,那不是刚才那辆马车吗,刚才着急忙慌的,现在怎么慢得跟走路似得......”

文瑾回过神,径自进了铺子,小弟完全蒙圈了,“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午饭没吃,晚饭的时候文瑾也没下来,公子抿了口茶,问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今天在街上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就跟丢了魂儿似得,问什么不说,一回来就进了屋,饭也不吃,这些小吃都是她上街买的。”小弟叹了口气,边吃着文瑾买的小吃边说。

“我去给她送点儿饭吧。”时护卫起身,夹了点菜。

“算了吧,我中午送过去的她都没吃。”小弟看了看时护卫说。

“算了,她要是想吃会自己出来吃的,别管她了。小弟,有消息吗?”公子问道。

“恩,老董......”小弟凑近了些,赶忙把傍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公子。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很快,文瑾看着窗外越来越暗,还是没忍住,开了门。

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床边放了两个火盆,熏得小厮只穿一件薄衫坐在一旁只打盹。床上的人又咳嗽了起来,小厮被惊醒,跑了过去,递了一杯热茶,这时才发现床边有一个火盆早已烧完了。

“少爷,我再去换个火盆,马上就回来。”小厮接过床上人喝完的茶杯,穿上棉衣,端着火盆,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有床边仅有的一只火盆里黑炭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一阵响动,床上的人一怔,气若游丝的问着,“小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给我......咳咳咳......水,给我......咳咳咳......水。”

来人一怔,慌忙的找着茶杯倒水,屋里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手伸进帐里。

床上的人接过茶杯,晕晕乎乎中,似是摸到了一双冰凉的手,他用力睁开眼,傻傻的看着帐外的人。

“你,你,你......我,我......”

“瑾儿......”男子张开干裂的嘴唇,一双眼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年轻俊朗,却是布满忧伤。

文瑾一怔,匆忙从他手心抽出了自己的手,慌乱的转过了身。

“瑾儿,你果然还活着,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男子撑着一口气,最后三个字里文瑾却听出了他的喜悦。

身体不住的颤抖,她缓缓转过身,讶异的看着他,“好?你希望我没有死吗?你看到我,没有害怕,或者惊慌,而是‘太好了’?”

薛哲翰淡然的一笑,轻声道,“扶我起来,我要坐起来。”

文瑾看着病弱的他,慢步到身边,放好枕头,掖好被脚,又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你觉得我会希望你死?”薛哲翰没有看他,只是眼神飘忽的看着地上的火盆。

文瑾拉过刚刚小厮坐着的摆在床边的椅子,顺势坐在了上面,“至少我觉得你会希望我给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偿命。”

“有用吗?如果死一个人便可以将另一个人复生,我倒希望,希望那场大火把我烧死。”

“你......”文瑾被薛哲翰的言语惊倒,她诧异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瑾儿,这些年你还好吗?”

“好,也不好,其实也挺好的,”文瑾尴尬的一笑,“活着呗,这里躲两日,那里再藏几天的。”

“我说过,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可是......”

“哲翰,其实那件事......”文瑾本想告诉他,那件事,这么多年,她早已释然,如今不必再提,只是一抬头,两人目光相聚,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叫了他什么,“不是,不是的,薛......少爷。”这三个字一出口,文瑾也愣了一下,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这三个字会如此陌生。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屋子里只有脚下的火盆还在燃烧。

文瑾感觉热的发昏,身子发烫,她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早上在集市里看见你,一直咳嗽。”

薛哲翰痴痴地看着文瑾,回答道,“也许是报应吧,得了这怪症。”

“你爹是安州城最好的大夫,他也医不好你?”

薛哲翰只是笑着摇摇头,“也许老天爷就想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吧,最后竟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是怎么死的。”

“你别这么说,既然你能到济南,就说明总归还是有办法的。”

薛哲翰看了看文瑾,苦涩的说着,“我爹有个旧相识,曾是宫里给皇上瞧病的太医,如今告老还乡回了济南,本以为过来就会有救,可最后还是摇了头,我知道,一切不过是他们不甘心罢了。”

“怎么会这样?”

“老先生跟我说已修书一封送去了京城,那里有位大夫兴许可以救我的命,原本是这几日就要启程的,只是我这身体,再也经不住舟车劳顿,只能在这济南住下,等稍稍有所好转,再启程去京城。”

“那你就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我也算经历过生死的,人,最后就是一股精神,如果连精神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文瑾说这话的时候头低得很低。

“瑾儿,你当年......”

“对了,听说你成了亲,你如今只身出来瞧病,夫人没跟着一起来吗?”文瑾一笑,想要岔开话题,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这话有多多余。

薛哲翰一怔,轻声道,“十月里刚生了孩子,月子里没休息好,身子弱,在家将养着,出来我还得照顾她。”

文瑾的心咯噔一声,想过不会再在乎了,可亲耳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还是那么不是滋味,“是,是吗?是个儿子?”

“恩,是个儿子。爹娘都忙着照顾孙子,家里的药铺也走不开人,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我又何必再牵连他们。”

文瑾感觉自己的心一阵接着一阵的扭着疼,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瑾儿,你怎么了?”薛哲翰看着文瑾深深的低着头,一双肩膀不住的颤抖。

良久,文瑾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她看着薛哲翰,一字一句的说,“哲翰,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如此作践自己,你是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要补偿秋夏之?或者,是你那个无辜的孩子?我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找过借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逃避,他们不是我亲手杀死的,却也是我自己的一念之差!”

“瑾儿,你......”薛哲翰被文瑾的举动吓到,他悲伤的看着面前的人,却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薛哲翰,你还记得在牢房里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文瑾定定的看着薛哲翰。

榻上的男子悲痛欲绝的回望着面前的女人,曾经的一幕幕却依旧这样挥之不去。

“你说,‘文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哲翰,我曾经想过一死了之的,可偏偏你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我却不想死了,我想活着,活给你们看,活给你们所有人看。”一滴泪苦涩的滑进嘴边,文瑾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曾经,我觉得我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嫁给你,可当我真的嫁给了你,我却也不敢相信,我竟可以和你这样耳鬓厮磨的过一辈子,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想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再给你生个漂亮的女儿,你带着儿子去济世堂学医,我教女儿舞我那双鸳鸯刀......可是一切都变了,一切。我原本在想,到底要不要过来看看你,是悄悄的躲在窗外看你一眼就好,还是进来与你说说话,可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这么多年了,薛哲翰,我想问问你,你娶我,是不是如我般高兴?”

曾经的洞房花烛,文瑾满心欢喜的嫁给这个男人,掀开盖头,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嫁给我,你就这么高兴?”感情的世界里,用情最深的那一方必定会伤的体无完肤,文瑾如是,薛哲翰亦如是。

良久,薛哲翰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道,“过之不及。”

许久,文瑾忽然大笑,她站起身,抑制不住的大笑,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就是好想笑,为自己的偏执,为自己的荒谬,为自己的无奈,为自己的多此一举。

“瑾儿,曾经我最难过的不是秋夏之母子的离世,也不是你对我的背叛,却是你竟然会真的离开我,咳咳咳......五年了,我用五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却依然不得其解,我太坚信你对我的感情,我以为,就算伤透了你的心,你还是会固执的留在我的身边,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然后,我会忘了秋夏之,忘了曾经横在我们之间的那道坎,可你终究没有等我,还是一个人走了,没有任何留恋。”薛哲翰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他因为咳嗽而渐渐变红的脸上更加凸显身体的苍白,“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离开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很好,你还是可以的,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是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一个人而活不下去的。”他望向文瑾的眼里有宠溺,有不舍,也有这么多年残留在心中的一点希冀。

“我曾很认真的在做着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可是谢谢你,亲手将我从梦中唤醒。哲瀚,你知道吗,我不会再做梦了,因为梦里的那个人,他死了。你说的对,这个世上是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了谁而活不下去的,你是,我是,或许,他也会是......”文瑾默默的低下头,最后那个“他”字说的及其轻微,可依然被薛哲翰听到,他只是轻轻往后撤了撤身子,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身后的枕头上,然后没有看向文瑾,远远地看着窗外的月亮,轻笑一声,“瑾儿,他对你,好吗?”

文瑾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却也只是苦涩一笑,“好啊,他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薛哲翰转过头,留恋的望着文瑾,刚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其实我今天来,也不是想要怎么样的,我既不想找你算账,也不想问你要一个什么所谓的答案,我只是想过来看看,看看你好不好,可是来了才发现,原来以前我以为自己还耿耿于怀的那些东西,早已都不在乎了,反而这个时刻在我脑子里经过的,却是那个人,那个我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人。”文瑾低头一笑,似是在笑自己的愚蠢,也是在笑如今的顿悟,“哲翰,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陪着我一起去京城呢?”薛哲翰温柔一笑,定定的望着文瑾。

文瑾背对着他,许久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转身递给他,“我逃狱的那天摔碎了,只剩下了这一半,去年回了一次安州,本想托人交还给你,可那个时候很多事情我都没想明白,就......这东西是当年十五灯会我抢来的,你替我赔了人家钱,就该是你的,我觉得现在该把它还给你了。”

薛哲翰看着那半只鸳鸯玉佩愣了好久,才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握住那半只玉佩。

文瑾转身,轻声道,“我走了,你保重。”

“我等你。”良久,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文瑾却再也顾不上许多,推开窗子,骤然消失在夜色里。

小风端着火盆进了屋,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回身一看,不满道,“这窗子怎么开了?!”说着,便走了过去,顺手关上了窗户,在回身,却发现少爷望着自己久久的发着呆。

“少爷,你怎么坐起来了?是不是不舒服?我要不要出去找大夫?”小风挠挠头,走了过去。

“你去见过他了?”文瑾走到房门口,见着里面的灯火还亮着,就猜到了她一定会在。

“我早该知道是你,从阿时在关外遇见苏竹菀,我就知道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文瑾解开斗篷,挂在衣架上,走到火盆边坐下,搓了搓手。

“他还好吗?”公子看着文瑾,淡淡一笑。

“你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文瑾没回头看她,只是弯着腰,认真的搓手。

“我只知道他是来这里瞧病的。”

“他不好。”屋子里沉寂了许久,文瑾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道,“我不知道后来得了这样的怪病,竟连他爹爹也束手无策。”

公子抿了抿杯中的茶水,拉了拉盖在身子上的毯子,没有说活。

文瑾站起身,弯下去,端着火盆走到榻边,轻放在公子身旁,又坐在她身边,“我的确该谢谢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其实,我还惦记着一个人。”

“惦记一个人?那你是不是等下跟我说完话,就要快马加鞭的赶回金陵了?”公子玩笑的一笑。

“不会,因为现在我心里惦记的那个人,是你!”文瑾笑着往她身边靠近了些。

公子微微一挑眉,身子不自主的往后撤了撤,“听你这么说,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兴。”

文瑾笑着又靠近了些,她轻轻躺在公子的腿上,脸轻柔的摩擦着柔软的毯子,“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老文,我娘,豆豆,我哥,秋夏之,薛哲翰,那个孩子,还有......明兮,其实我好喜欢他,可是怎么办,这辈子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在一起。不是我现在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我们就可以安然的待在一起一辈子,欠下的债,我文瑾今生要拿命来还,如果他还记着我,我愿意下辈子是我最先找到他,然后跟在他身后,不离不弃,你说好不好?”

“看来,你们聊得还不错。”公子轻轻抚摸着文瑾的丝发,笑着说。

文瑾跟着公子离开济南的时候,天还没亮,公子问她要不要和那个人道个别,文瑾说不用,既然已无牵挂,又何必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从今往后,是死是活,都再无干系。

到达廊州那日,正是小年夜,文瑾下了马,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男女老少,再看看前方不远的烛火通明,心里不免痒了起来。

“你就知道玩儿,一点儿正事也干不了!”小弟牵过马,对着文瑾嗤之以鼻。

“哼!你还说我!”文瑾冲着小弟做了个鬼脸,从马背上取下那个抱了一路的包袱,跟在公子的身后就进了客栈。

“这是什么?一路上看你像抱个宝贝似的。”公子进了房间就问。

文瑾转身关好门,把包袱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公子坐在椅子上只是扭头瞥了一眼,却是一愣。

“这是我在济南的时候看上的一身衣裳,我一眼就瞧上了,花掉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你试试。”文瑾抱着那身衣裳走到公子跟前。

“我?”公子诧异道。

“今天是小年夜,你穿着它一定很漂亮,我们一起去祭灶。”文瑾看着公子的眼睛里发着亮光,“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都是男装,我知道,那件黑色衣裳你一直都贴身穿着,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外露,可我希望今晚你是沈明兮,而不是那个死去的太子妃,更不是那个公子,只是现在这个站在我面前的沈明兮,好不好?”

公子带着金色面具,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真挚的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轻轻摘下面具,笑着说,“好。”

穿过热闹的大街,跟着人流攒动,一个白衫女子拉着一个红杉女子穿行在人流之间,她们笑着,跑着,看着祭灶人抱着公鸡跪在灶爷像前,看着家里的男主人执酒浇在鸡头上,看着百姓祈祷来年的五谷丰登。文瑾抓起一把灶糖,分给身边看热闹的孩子们,又悄悄塞进明兮嘴里一颗,明兮笑着摇摇头。

文瑾挤在人群的最前面,似是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指着灶台上的猪头和鱼肉不停的砸吧嘴,“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从前我只听说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情形。”沈明兮笑着说。

“虽然我没听懂你说什么,但好像都是吃的,而且是很好吃的东西,走,我们去那边瞧瞧。”文瑾大笑着,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向别处跑去。

“哎?”刚准备跑过去,脸上却落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下雪了?下雪了!”文瑾转身,看着一身红衣的沈明兮大笑道。

“是啊,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五谷丰登。”沈明兮伸出一只手,接着天空飘落的雪花,一朵一朵化在手心里,落在睫毛上,大地一片的洁白,映衬着天地间这一抹红火的生命。

玩了一晚上,再回到客栈,文瑾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进了公子的房间她便躺在榻上就睡着了,沈明兮为她盖上毯子,挪了挪火盆,她蹲在她的身旁,看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还挂着久久散不去的微笑,轻轻抚摸着乌黑的发丝,她轻声道,“小谨,如果可以,好好活下去,来世,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榻边的红烛火光一跳,屋子里只有文瑾均匀的呼吸和炭火的燃烧。

沈明兮安静的坐在床边,轻柔的反复的摩擦着那一袭穿在身上多年的黑衣,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来自他的疼痛与悲伤,如今,终于该是时候放下所有了。

廊州城外的溪水桥边,雪地上是被踩得“咯吱咯吱”发响的声音,只是不多时的功夫,天地间已浑然落成一色,猩红的斗篷上落满了雪,她一动不动,良久轻声唤道,“既然来了,还是出来见一面吧,我知道,这么久了,你一直都在等我。”

天地间寂静的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冰冻的溪水面上也毫无生机,只是冬日的一阵寒风经过,吹起她耳边的丝发。

他漫步从雪中走来,一身白衣,却与他多年经历的种种相反,纵然许多不再似从前一样单纯,还好,这颗墨守着多年的心一如曾经。

“你,还好吗?”寒风之中,他浅浅一笑,一片哈气从口中呼出。

“我很想告诉你‘我很好’,可偏偏这却是一句我连自己也骗不了的话。”她也回应着淡然一笑,说罢,摘下那猩红的风帽,东宫那场大火之后,她从不曾如此坦然示人,纤瘦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条形似蜈蚣的伤疤从耳后蔓延至眼角。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说点儿什么吧,不然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变得很丑陋了。”她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疼吗?”良久之后,他问。

“疼,很疼。我曾忍着不哭出声,可我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你清瘦了许多。”

“但凡是个人,看着夫君死在自己面前,听说孩子咽气在自己怀里,盯着镜中那个不人不鬼的自己,宋吟,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曾托人给你送去了许多许多的药材,你可用过了?”他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人说着什么。

“段玉明是你派人透的口风给老董的?”

“那个西域人告诉我,他的药可以淡去任何伤疤,我就花了许多的银子买走了他所有的药,我用了,却连手上那道最浅的伤疤也除不去,明兮,我是不是很傻?”

“苏州花楼的那个姑娘也是你的人,广陵散遗落民间多年,能弹出这片段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那本广陵散原本我是想等着成亲那日亲手送给你的,最后却看着你进了宫。”

“你终于肯回答我的话了,宋吟,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活着,只是为了一个答案,你却迟迟不肯给我。”

“明兮,为了让你活着,我宁可背负着全天下最卑劣的罪名,只是希望你愿意再见我一面。”

“我不愿相信我所猜测的所有的结局,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兮,你知道你穿上嫁衣有多美?我站在东宫门外,看着送亲的仪仗将你送进别人的身边,我知道,我宋吟此生是真的失去了你。”

“告诉我,这一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兮,我还是喜欢你琴瑟饮茶的样子,你知道吗,你那双手,不适合握剑。”

“宋吟,难道从始至终,你只希望我找出最后的那个人是你,还是原本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告诉我,告诉我,宋吟!”她被他无视自己的每一句话的样子激怒,斗篷下的右手不自觉的覆上了腰间。

“我曾在梦中无数次的梦到再见你时的模样,可每一次都是被惊醒,然后才发现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场虚无。”

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面前的人还是从前的样子,只不过自己却不能已一颗从前的心再面对他。

“明兮,这些年,你可曾记起我?”这句话他一直哽在胸口,今日再不问出口,只怕彼此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宋吟,我从不曾后悔入宫前许给你的自己,可我也同样不后悔嫁给他,自始至终,我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守住我和他的昇儿,却也没能和他死在一处。东宫那场大火骗过了世间的所有人,可你们真的以为我同所有葬身在东宫中的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件玄色的衣衫,我贴身穿了这么多年,胸口上的血迹却每每都在我的梦里流淌,我总是想象着那一箭正中心口,他究竟是强忍着怎样的疼痛还要护着我和昇儿周全,却甘愿背负着谋反的罪名被活活烧死在东宫!”这一番话是她从未曾说过,也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说出口的。脸颊绯红,她顿了顿,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我知道,甚至就连萧他自己也知道,他生性太过软弱,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只是先帝与母后的情分还在,他嫡子的身份还在,都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辰王谋反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做的如此决绝,却连一条生路也不肯留给我们!我恨!我日日恨!夜夜恨!却只恨自己进了帝王家,换来一生的身不由己!可是,宋吟,你为什么要让我也恨你?!”她的嘴唇在颤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想得到一个答案。

“明兮,我也恨,恨我没能守住你,却眼睁睁将你送到了他的身边。无论我如何替皇帝权谋天下,可我还是没有能耐,连一个你都没能守住。这么多年,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却又怕你不知道真相,哪怕恨我也好,至少这样,你的心里总还是能记起我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边含笑,似是没能辜负自己的一片痴心。

她只是微微颔首,似乎这样的答案她早已猜透。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睫上,重重的,压得眼皮抬不起来,忽而一滴泪还是这样的流了下来,是心口的一阵抽动,果然,自己的时间还是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句话就这样问出了口,果然,所有事都瞒不过他。

“他虽害了先帝和萧太子,可他终究没有辜负天下人,如今虽称不上盛世,可以总算天下太平,百姓所求,不过世代安稳。如今我唯一介怀的,便是他依旧没能放过福余,还将洵美送去和亲,他不该,他实在不该!”她眼泪溢满眼眶,却还是生生吞了回去,深呼一口气继续道,“事情是我做的,我不会不承认,更不会任由它错下去,宋吟,至少你还天下了一个太平。”她抬起头,远眺天边绽放的烟花,萧,我所做的一切,你会明白吗?

“明兮,你真美。”良久,他回过头,看着面前一袭红衣的她,笑着说。

“砰”的一声,又一朵烟花临空绽放,沈明兮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沉淀在睫上的雪花悄然飘落,一袭红衣飘然而起。洁白的雪地上,他坦然的面对着逐渐逼近的一抹剑光,这便是他期待依旧的结局,可以这样,还能这样,总还是好的。想到这里,他嘴边含着微笑,一双眼依然不舍的看着她,哪怕最后一眼也好,总希望落在她眼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希望他可以避开,她以为他可以避开,然而面前人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她双眉紧蹙,这一剑,她是必须要刺下去的,为了萧,为了昇儿,为了沈家人,为了东宫的百条人命,也算是为了自己。

可她终究是个女人。

一朵烟花坠落,他抬头望着天边,眼角含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吟,这辈子,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拿命还。”她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就在剑光逼近他时,她早已知晓他的心意,便飞身一跃,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身,紧握软剑的手腕一阵,剑身笔挺,直直的刺入了他的心口,一如当年他刺入萧心口的那一箭,却在她双脚落地之时,那把剑也笔直的刺入了她的心口,她紧靠在他的身后,双手搀扶这他的身体随之跪倒在地。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讶异,他也看不到她的释然。

“明兮,你不知道,我从来只会比想象的更加爱你。”他紧握着剑柄,却还是无法挽回刺在他们彼此心口上的那一剑,漫天大雪,无情的落在他们身上。

“下辈子,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见你和萧。”她的话就这样落在他们彼此的心上。

雪还在下,烟花还在天边坠落,天地一片洁白,谁也看不到跪倒在冰天雪地中的一双人将此生的爱恨都融化在了一汪的血泊之中。

似是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太旺,文瑾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却险些掉在地上,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脑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见人,似是刚睡醒,起身倒了杯茶,余光却瞥见床上的一件衣裳,拿着茶杯愣了半晌,眨了眨眼,赶忙小跑了过去,一只手刚摸了上去,下一刻另一只手里的茶杯便摔在了地上。

“阿时,小弟!”文瑾几乎是喊着推开房门的,阿时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跑了上去,“怎么了?”

“你看见公子没有?”文瑾有些紧张的问。

“公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阿时问道。

“我......”

“怎么了,怎么了!”小弟披着外衣慌张的跑了出来,却和文瑾目光对上的下一刻,看见文瑾匆忙的跑了出去。

三个人在入了夜的廊州城四下里找了许久,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路边,打更人打着哈欠慢步着,文瑾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姑娘?”

“红色斗篷?”打更人蹙眉想了许久,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前半夜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往城外的方向走,我以为她是去看放烟花的,还喊她要早去早回,不要误了关城门的时辰,可那姑娘也没理我,就......”打更人话还没说完,文瑾甩下他就跑了出去,心里一直默念,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

城外的雪似乎下得要比城里大许多,雪积在文瑾的发上,肩上久久化不去。匆忙的脚步终于还是无声的停止,眼前的一幕却依然让人不愿相信。

“不会这样的,不会的,不会的......”眼泪就这样没有征兆的滑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的砸进雪地里。

文瑾飞也似的冲了过去,跪倒在地上紧抱着一袭红衣。

“公子......”小弟失声的念着,无力的跪倒在地。

阿时痛苦的紧闭双眼,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你起来,不要吓我,你起来啊!”文瑾不停的晃动着怀里的人,可依然没有反应,“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不能死,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都没有死,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死......”文瑾不停的抽噎着,嘴里的话断断续续的冒了出来,她整个人就像一下子被人掏空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没了章法和缘由,只是不停劝说自己眼前做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却偏偏骗不了自己的心。

“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我的故事你也没有听完,阿凉死了,就连你也要离开我,不要,不要......”眼泪还在留着,就像这一夜的雪,绵延不断,“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说要陪着我慢慢偿还,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说的,你骗人,你骗人......”剩下的话文瑾再也说不下去了,布满泪水的脸上被寒风刮的生疼,每一次的拂面而过,都像是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脑袋是蒙的,眼睛的是肿的,身体是僵的,这个冬天,注定要终结他们所有人的恩怨,时光给了他们所有足够的时间去道别,可偏偏要一个一个的拆散。

不知过了多久,文瑾不再哭了,阿时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双手有力的搀扶起她,小声的在耳边说,“她已无遗憾,我们都不要再纠缠。”

廊州城的烟火绽放了前半个黑夜,只有一弯不甚皎洁的残月挂在半空等待朝阳的替换,一团大火熊熊燃烧,火光映衬在三个人的脸上,文瑾怔怔的看着一袭红衣包裹着一抹白衣渐渐消散在人世间,她想,当年东宫的大火是不是也一样如此烧死了活着人的所有念想。

“八年前,那个夜晚,得知辰王谋反消息的萧太子从太子军中赶回东宫......“阿时的声音逐渐清晰。

宣明帝二十九年三月初七,萧太子一双手紧握成拳,拼死跑出宫报信儿的太监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韩卜握着剑站在角落里不出声,今日之事,是个必然,只是早晚,纵然心中早有准备,可到了这一日,终还是胆战心惊。

“太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阿时双眉紧蹙。

“太子,我们的将士们也是征战沙场的勇士,大不了咱们硬碰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是!末将听从太子差遣!”

“属下愿为太子誓死效忠!”

“尔等愿为太子誓死效忠!”说着,营里营外的将士们都跪在了地上。

萧太子睁开紧闭的双眼,凝重的转过身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可事已至此,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再受过多的牵连。如果你们还记得本太子的恩情,答应我,替我好好地活着,将来如果他是个明君,就在他的麾下扫除动乱,倘若他昏庸无道,为了我,也为了天下的百姓,你们也要群起而攻之!”

“太子!”

“太子!”

“太子!”将士们的表情十分痛苦而凝重,纷纷希望太子能发出反抗的号令。

“阿时,很多事情既然命中早已注定,可我仍不能看着她和昇儿也成了帝王之争的牺牲品,无论如何,我要救他们母子!”萧太子低头,轻声说。

“卑职遵命!”阿时单膝跪地,仿佛这是此生最后也是必须要完成的命令。

“报!”一名士兵冲了进来,“禀报太子!辰王叛军已包围了我们营地!”

众将士一听,忙说道,“太子,末将愿护送太子回宫!”

“尔等愿护送太子回宫!”一声声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营地中,萧痛苦的闭上双眼,他们终究还是逃不过。

重重护卫,萧太子隐匿在一行人中间,韩卜不知何时换上了低等士兵的衣裳躲在一顶帐篷后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不能死,韩卜只知道他不能死,他更不想死!

冲在最外层的士兵一排排的倒下,此时的萧太子也早已是满身伤痕,疲惫不堪。就在所有人专注于眼前的敌人时,横空飞来的一支箭重重的刺在了他的心口。

“太子殿下!”时护卫惊呼,飞身跃到萧太子的马上,拦下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萧紧握着刺入心口的那只箭的剑柄,一面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与依然手握弓箭却不住颤抖的宋吟两人四目相对,所有的恩怨从这里终止,也从这里重新开始。

前方的将士们抵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几个贴身的侍卫掩护着时护卫和受伤的萧太子躲进了深夜茂密的树林。

“太子殿下,您醒醒,您醒醒!我们还没到东宫,太子妃还在等着殿下!”时护卫紧张的摇晃着萧太子的身体,生怕他就此一睡不醒。

“明兮,明兮,昇儿......昇儿......”这两个人的名字在他的嘴里不时的呼唤着,终于,他恢复了意识,睁开沉重的眼皮,他虚弱的说着,“阿时,明兮,还有昇儿,他们不能死,我不能连累他们母子,不能......”说着,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拉住时护卫胸前的衣襟。

“太子殿下,您放下,太子妃不会有事的,您也不会有事的。”说着,时护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脱下身上的盔甲,一剑砍断刺在萧太子心口的那只箭的箭柄,“太子殿下,您忍耐一下。”

“你要干什么,阿时,不能,你不能,穿上它,你必死无疑!”萧太子无力的反抗着,却还是奈何不了阿时脱掉自己的玄色太子袍,又给自己换上他的侍卫外衫。

“太子殿下,您对阿时有救命之恩,现在是阿时回报您的时候,你和太子妃还有小殿下都要好好的活着!”说完,时护卫招呼另外两名贴身护卫护送太子回了东宫,并与剩下人一同引开追兵的视线。

沈明兮的心跳的有些快,睡也睡得不安稳,额上的汗起了一层,隐约的感觉有人在叫自己起来。

“明兮,听好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记住,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带着昇儿,活下去,永远,永远不要再回这个皇宫。还有,明兮,我爱你,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沈明兮睁大了双眼,这才发现面前的护卫不是阿时,而是太子萧。

“明兮,我说过,此生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把你带进这皇宫,可这短短一生,我很感激有你陪我度过。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不是太子,你却还是你。就在伞下,安静的等我,等我去找你。”

“不,不,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

“进来!”萧忽然一声怒喝,只见小桐穿着她的衣服步入殿内,满脸泪痕。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小桐会穿着我的衣服?你又为什么穿着时护卫的衣服?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我不要!你说好要守着我的,你说好的!”沈明兮听着殿外的一阵喧嚣,顿时明白了什么,忽然眼泪夺眶而出,顿时失去了理智。

“带她走。”萧转身痛苦的说道。

“没有你,我也不能独活。相思不似相逢好!我不要以后日日靠着思念你过完下半生!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你一定要我折磨的活着,还不如让我陪着你一起死!你听着,你擅自将我带到你的身边,就休想再让我离开。”沈明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了尔蓉,紧紧握住他的衣袖道。

“带她走!”萧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可这勇气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一把抽出握在她手中的衣袖,转身大声道。

廊州的雪还在下,一双人早已吞没在大火中,凌乱的发在寒风中肆意挥舞,文瑾张了张嘴,却发现出来不任何声音。

“公子一早就知道,那箭是宋大人射的,对吗?”小弟轻声问。

“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那是太子殿下留给公......太子妃的最后一件东西,却忘了那胸口处还有残破。”阿时见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小,欲走上前收拾残局。

“文瑾!”却不料身后小弟惊呼,阿时一回头,便见文瑾的身子直直的向后垂了下去。

天微亮,小弟靠在床边的软榻上打了个盹,惊觉间,看见床上的文瑾两只眼直直的盯着房顶,一动不动。

“文瑾,你醒了。”小弟连滚带爬的从软榻上起了身,跑了过去,跪在床边。

“公子呢?”文瑾没有回答他,只是兀自问着。

“公子她......”小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阿时却捧着一个罐子进了屋。

“公子与我说过,倘若有这么一天,要我把她自己交于你安置。”

文瑾坐起身,两只肿的像核桃一样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阿时手里的罐子,“你们,会陪着我吗?”

两人没有做声。

城门刚开,廊州的雪还没有化,三匹马便疾驰而飞奔出城。

三人一路无话,直至朝阳渐渐变成了夕阳,前方驿站的轮廓逐渐清晰。

文瑾忽然勒马,阿时和小弟不解的看着她。

文瑾只是呆呆的望着头顶那颗枯树枝。

“怎么了?”阿时问道。

“阿时,这颗梨花树明年会不会开满梨花?”文瑾问。

两人一听,便谁也没有言语。

“她说要死在有风的地方,这样便会被吹散到四面八方。明兮,我回不到云南的那棵梨花树下了,就把你葬在这里,好不好?”文瑾的脸紧紧的贴在冰凉的陶罐上,轻声呢喃着。

风起,雪落,来年一树梨花,都将思悼你此生的繁华。

到达驿站的时候,夕阳刚刚落下。小弟将马拴好,进屋吃了文瑾留给他的一碗面,却见驿站的驿丞张罗几个人跟在身后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

“你吃完了没?”时护卫见小弟一直没回来,便下楼找他。

“那是干嘛的?”小弟那衣袖擦了擦嘴,抬了抬下巴。

时重其实也早已注意到了,从他们进入驿站就发现这里应该是来了什么贵人,驿站里的每个人都显得那么谨小慎微。

“怕是京城里的贵人,咱们还是小心些,走,回房吧。”时重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一拍小弟的肩膀道。

夜已深,驿站里除了守夜人,便是一片寂静。文瑾蜷缩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了几次身,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起晚上驿站里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他是故意要让自己看到他的!心里越想这件事,就越着慌,终于,文瑾还是没能安奈住,穿上了外衣,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走廊的尽头一个身影孤独的站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是你。”文瑾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你要是再不出来,只怕我......”那个身影低头笑了笑,却又摇摇头,继续道,“你要是不出来,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在驿站等了你们三天,再不走,只怕我都应付不来那个驿丞大人了。”

“你要杀我?”文瑾的声音冰冷的响起。

“我不杀你,我想救你。”

“可我不想活着了,你救不了我了。”

“我知道,所以在你死之前,我想让你救一个人。”

文瑾低头,没说话,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文姑娘,我希望你能去见见他。”

驿站里还是一片寂静,他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半晌后,她轻声道,“我也想见见他。”

床上的人正在熟睡,只是脸色惨白,嘴唇上干裂的起了皮。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文瑾不敢走进,只是轻声的问道。

“他一直都这样,自从那日在金陵见到我。娥屿死了,谢潦也死了,冉府派人传话,要他回京完婚。”

“娥屿,怎么会死?”文瑾小心的问着,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床上之人。

“娥屿其实跟死没什么分别,只是活着的人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如今,她甚至连支撑下去的最后一口气的力气也没有了,走了,于她,于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一种解脱。”

“谢大夫,是去陪她了,对吗?”一刻泪珠悬在睫毛上,只要微微抖动,便会落下。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宁湘王,你说,我死了,他会不会也去陪我?”

“文姑娘,你......”

“我不要他陪我死,殿下,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让他好好活着,好吗?”文瑾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生怕惊醒睡梦中的那个人。

“我知道我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一件事,可我还是求求你,让他活着,让他好好地活着,行吗?”

“这正是我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的原因,你大可放心,文姑娘,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宁湘王的声音还是那般冰冷,没有一丝人情味儿。

房间里是良久的沉默,好一会儿,文瑾从手腕上摘下了什么东西,慢步走到床边,跪在地上,轻轻握住他一只无力的手。

“你这辈子最不该遇见我,我竟然开始害怕死亡了,冉冬,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除了薛哲瀚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可偏偏造化弄人,害了我,也害了你。从明天开始,这个世上的冉冬便没了文瑾,所以你要活着,知道吗?如果实在忘不了我,那就不要忘了我,记着我,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那双手背上。“你看,我说过,我都不能陪你再去芳蹊看今年的海棠花了。”

文瑾哽咽着,许多的话都欲言又止,如今,她已无遗憾。

“你该走了。” 宁湘王开口道。

文瑾的身子只是微微一震,停顿了半晌,只见她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件东西放在唇边,深深的吻着,不舍的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轻轻凑上前去,用自己的唇轻柔的抚摸着他干裂的嘴唇。

那一刻,宁湘王是想开口救她的,可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良久之后,文瑾起身,走到他身边,说:“要是他忘不了我,就把这手串给他,告诉他,我死了。要是他......忘了我,也把这手串给他,告诉他,我死了。”

宁湘王看着手掌里的那一抹碧绿,轻声问道,“文姑娘,你爱过冉冬吗?”

文瑾看着他的眼睛,眼里还有化不开的雾,“我好爱他,可我答应过一个人,我会死的。”

最后,他们之间还是无解。

文瑾没有再回头去看床上的那个人,只是双眉紧蹙,痛苦的闭着眼,从宁湘王身边走过,却又在那一刹那,有一刻的停留,“宁湘王,曾经有个姑娘叫阿凉,她把心给了你,你还记得吗?”

话音刚落,文瑾便一把推开房门,再无留恋的走了出去。

从此,你我,阴阳两隔。

宁湘王站在原地,紧闭的双眼上一双浓密的睫毛不停的颤抖。

阿凉,阿凉......

天未亮,阿时默默站在文瑾身后,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董老大,为什么会这样做?”半晌,文瑾先打破了沉默。

“三十年前老董随师傅行医却在金陵城中得罪权贵,十九岁发配充军,并一生不得再入金陵城,这是仇。后来偶然在太子军救人性命,便得重用,这是恩。可为了报恩而复仇,老董的心思本是与我一般,可后来到了金陵知道公子见了冉冬,他便有所察觉,直到再次见到乌左,老董虽没与我们在一起,可有了乌左军中亲信的通传,也更加肯定了公子的心思,便私下与老鬼做了交易,老鬼用那颗九眼天珠换了乌左的三千铁骑,他们都是对前朝有旧恨的人,而他们的恨不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某座城,他们恨的是这个国家,是京城中每一个口口声声权谋天下的人。我们救不了他们,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阿时如今终于可以淡然的说起这件事。

“我也恨,可我只恨我自己。”文瑾看着远方逐渐发亮的天空道。

“阿时,你怕不怕死?”文瑾忽然回头轻笑一声道。

阿时本是一愣,随即却转而一笑,“不怕,你呢?”

文瑾也是一笑,“我也不怕。”

身后的房门被猛然推开,一身玄色衣衫的人形立于他们二人身后,两人转身,讶异到。

“公子说,她从不置身江湖,从始至终,她要的,都只是恩怨。我本一无所有,□□裸的来,□□裸的去,文瑾,我也不怕死。”

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文瑾第一次感受到,她强忍着眼泪,走过去,将公子的一身黑色斗篷披在他的肩头,目光笃定的望着他和阿时。

天微亮,京城外十里的荒山脚下,三个人,三匹马,清一色的黑色斗篷,风帽压得极低。

上官翼的叛军已抵达荒山脚下,领兵的副将看见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挡在路中间,不屑的一声冷笑,却被身后人喝止。副将牵马退后,身后人一身戎装,抬起头。

“丫头,公子已死,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况且今日之事,都是她一手所致,你又何必出头。”

文瑾目光灼灼,没有丝毫的避让,“董老大,事已至此,到底是谁在做垂死挣扎还说不定呢,你以为乌左的援军很快就会助你攻城吗?问问老鬼,昨夜送出去报信儿的鹰隼回来了没有?”

老董眉头微蹙,只是转身与身后人低头交流了几句,老董的脸色果然暗了下来,却转而继续道,“丫头,就算我攻不了城,可也能让那狗皇帝受挫,到时候外族乘机而入,这皇位也迟早易主,你们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螳臂当车?那也要试试看看你这辆车值不值得我们拼尽全力!”话音一落,风起,吹散三人的风帽,中间一人的玄色衣衫随风而摆,老鬼蹙眉,“公子没死?”

“不可能!不可能!”老董也着了慌,心下一紧,却见那人微微抬头,半张金色面具显露出来,二人心中不禁大呼不好。

“董老大,三十年前你在金陵城中得罪权贵,发配充军,并一生不得再入金陵城,是萧太子给了你重生的机会,如今你却恩将仇报!”阿时愤恨道。

“正是萧太子给了老夫再次为人的机会,老夫才要为他报仇雪恨!那个女人只是妇人之仁,什么还天下太平,不过是不愿白白枉死罢了。既然我董老大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便绝不会放过,是成是败,都还不一定!”老董笑道。

“我老鬼在关外混迹三十多年,如今的事态是在你们找上我之前想也不曾想到过的,可既然都到了这步田地,岂是你们说不做就不做的?!不管乌左的援军来是不来,这城,我们是攻定了!”老鬼也笃定的说。

“谁还没点儿家仇国恨?!既然都是来算账的,老鬼,你也该为我那只海东青偿命!”玄色衣衫下是一抹诡异的笑,小弟的声音一出,下一刻,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朝着老董的面门直刺而来,文瑾的刀和时重的剑也在此刻飞出。

万箭穿心的小弟凄然的看着远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挡住刺入文瑾心口的红缨枪,那一身玄色的衣衫在剧烈的寒风中支离破碎。阿时以一敌百,用肉身抵挡住上百名叛军的来袭,终被长□□穿身体,直直的钉在了冰冷的大地上,身体在半空中逐渐僵硬,一双手紧握的那柄剑直直刺入砍伤文瑾的叛军体内。文瑾撑着最后一口气,踢散马车上撒满火油的枯草,天边是数万只燃烧着火的箭身无情的坠落,却在此时她听见一个人在轻声说着,“一开始,我只愿我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梦。”文瑾抬头望向天边,只见一个金边玄衣公子坐在桂花树上,脸上,是一具半边的金色面具。“可偏偏遇见了你们,我只愿这场梦,不要太早的醒过来。”

一阵微风拂过,轻轻掠起树上人的衣衫,那一抹玄色在稚嫩的桂花花瓣下是那么耀眼,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透过那面面具望向远方,身边,是风吹落花瓣的□□,是风拂过青草的沙响,是血色中一抹宁静的渴望,是每一个人,内心善良的呼唤。

树上的人轻轻回头,眼神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桂花树还在落着花瓣,风中一阵阵的清香沾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只愿此生,只愿此生,与此刻。

那一瞬,文瑾在笑着。

大火瞬间吞噬了小弟,淹没了阿时,也将文瑾一生的罪孽烧光殆尽。刀剑已出鞘,这注定的结局只能用生命来终结。

除夕夜里,有人说城外的烟花格外绚烂,可他们不知道,那是一万将士的哀嚎,用每个人的鲜血染红了赤色的大地;也有人说,前朝的萧太子没有死,他带着两个部下,仅凭三人之力便抵挡住了上官翼万人的叛军。

城外十里荒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血水汇流成河,沿着蜿蜒的河道流入每个魂魄的家乡。

宣武帝站在城墙上,看着一手建立的大好河山,目光坚定而使然。

身后一身戎装的将士禀报着城外惨烈的一场大战,城里的百姓对着燃烧的孔明灯许着来年的世代平安,这一战,在大火浇息的一瞬间就会被世间的人遗忘,不曾有人记得三个人的名字,也不曾有人真切的看清三张年轻的面庞。只是多年之后,有人路过此地,隐约听到数年前那场大战中的哀嚎,模糊的看到三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守护着对于一个人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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