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狠毒（1 / 1）
【You wish me well, I wish you hell】
转天早上，也不知道是几点，总之是很早，街上连买早点的都还没出摊，方含章才从何蕴家回来。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就是靠意志挺着。一边上楼一边接了她妈打来的电话，得老太太把话说两三遍，她才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国内这边儿可是大早上连七点都不到，您能别跟训您手底下研究生似的对自己亲闺女么？”方含章懒洋洋地晃出了电梯，闭着眼睛甩出一串话。
她妈李兰心老太太，八十年代初留美读物理，在伯克利遇到个文绉绉的历史系男同学，俩人相爱相杀到博士都读完了，感觉除了对方也再无冤家，遂搭伙过日子。
刚上大一的小女儿随妈妈，搞理科的一把好手，继承老太太衣钵，也学物理。倒是这大女儿，太随老爹，一路都是文科生，脑子里的思维乱成一锅粥，全是跳跃的，一会儿要写诗一会儿要作画，时常气得老太太从实验室里蹿出来。
“你小表妹最近要高考了，小叔说她最近太沉迷追星，想让你给开导开导去。“ 兰心老太太一般没事儿也不联系，这一联系就肯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您快别逗了——“方含章按了密码开门进去，“我还想找个人开导开导我呢！”
“你又犯什么病？好好的日子不知道好好过！”老太太一听这话，立刻气性就上来了。
“我怎么就——“方含章提肩把外套脱了，无奈地皱起了眉。
“总之你得去！你小叔会联系你的啊！“老太太这语气，那就是这事儿推不掉了。
方含章叹了口气，夹着电话伸手拉开短裤的拉链。她闭着眼，真是满满疲惫，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听见了没有！怎么不应着？“
“嗯——“方含章弯腰把脱掉的衣服从地上捡起来，丢到脏衣篓里，又晃去衣架那边随手拿了件T恤。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老太太每次问出来这句话，那就是通话快结束了。
“挺好的。“方含章每次都是这答案。她反手把BRA解开，脱掉后，按了免提把电话放在一边，把T恤抓过来往身上套。
“照顾好自己，我挂了！“老太太中气十足地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
方含章看了手机屏幕一眼，没拿起来，转身就闭着眼往床边儿走。
她把自己直挺挺地扔在床上，在床垫上弹了弹，一翻身裹紧被子，想要伸手抓另一只枕头。一伸手，就抓住了一把硬邦邦的肌肉，按了一下，还挺有弹性。
方含章用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皮，看清楚旁边躺着，这只苏澈。
苏澈穿着白色T恤，顶着凌乱的鸡窝头，眨巴了下眼睛，笑得眼角都是笑纹，好整以暇地看着方含章。
刚刚他就躺在床上看着她换衣服，她更清瘦了，裸背上的腰窝明显，蝴蝶骨也凸起得厉害。伸手从衣柜里拿的，是他的的T恤。其实本来是她买来自己穿的，不过被他抢走了。
他一伸手就能捏到她的妖娆腰肢，或者滑上她白皙紧致的腿。苏澈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出手。还没等他有动作，方含章就坐了起来，看着他，不说话。
苏澈就怕她这冷暴力，立刻也起身，和她面对面坐着，伸手按了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任她打量。
方含章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是睡了她的床。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随随便便出现在前女友家里这种事儿，还真是苏澈这人能干出来的。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苏澈一句话就问她脸上去了，说着还瞪了眼。
方含章不回答，还是看着他，一脸独自思考的样子，看得苏澈心里发毛。
“你昨天晚上那么对我们老板，知不知道我超级担心你被打！”苏澈急吼吼地数落着她，“你能不能别出去给人出头，你不知道那叫——”
“你来是因为你们老板和我家何蕴的事儿？”方含章凉凉地打断他，眼神儿笃定地又说出个问句：“你是不是掺和了点儿什么？”
苏澈一听这句话，立刻就往后仰了下身子，移开了目光。他太了解眼前这丫头了，这句话问出来那就是心里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儿了。
“方含章你能别凭着零星的事儿，就自己编出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么？”
“我就是内心戏能拿影后。“方含章一点儿语气都没有，表情特拽，眼神无辜。
苏澈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泄了气，肩耸下来，扶着额低头笑。他可真是，拿她没办法。看着方含章那副“我是有病可我没办法“的小模样，他就觉得特别可爱，特想伸手抱抱她。
阳光从床头紧挨的那扇窗户招进来，她的头发带了些静电，毛绒绒的碎发在额上。素着一张脸，连两颊上薄薄的一层绒毛都看得到。她一看就是困得不行，耷拉着眼皮，睫毛刷下很重的影子，眼下一片青色。
想吻上去。
想吻她。
看到一个人就忍不住想碰触亲吻的感觉，那就是真的很喜欢。
“就你这臭脾气，除了我还有谁要啊？”
低声呢喃的一句话，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他说着就伸手想碰她的脸，可手立刻被她打掉了。
“你不应该来我家。”方含章抬头看他，一点也不客气“我们分手了。”
苏澈被她噎得一时语塞，这丫头可真是够不给留面子的，气得他一口气上不来。他本来是想问照片的事情，一看她这铁板一块的样子，觉得自己要是问出来简直自作多情。
他伸手就揉上了她的头发，说：“方含章，按正常情况，你该对我的出现不可置信，摸我好多下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知道吗？”
“我有病啊我？心盲还是眼瞎？”方含章再次拍开他的手，一脸嫌弃，“别犯男主病了你！想演狗血大戏找那帮女演员去！还你是不是真的？那么一傻大个儿占着我床，能是假的么？”
苏澈看着她骂完这一通，呼出口气，心里居然踏实了。方含章就得对他是这样才对。跟别人都带着客气冷淡，碰到他就嫌弃数落着停不下来，这样才对。
他还是摸了摸她的头顶，才起身下了床，说着：“我这就走了。”把衬衣往身上套。
方含章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倏地重重躺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打算睡死过去。
苏澈穿好衣服，看她把自己团成一个茧，无奈地走过去，轻轻地把被子拨开，露出她的小脸儿来。跟她说多少次，不要这么睡，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你倒是在意自己一些呀——”苏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是啊，分手了分手了，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也没干什么啊，不就是看看你是不是都还好——”说着就自嘲得轻叹了一声。
苏澈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略了好几次阿哲的信息，直到手机一直震不停，他才起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走远，大门被碰上的响声，她才慢慢睁开眼，仰面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十六个月，再次讲话，再次离得这么近，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她一个人在犯病。
这种感觉真是够心塞了，不是吗？
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认真，一个人在较劲，一个人像生病一样难受。而他依然那么轻松自然地说话，依然片云不沾身般来到她身边。
他身上的味道不再是他们曾经都用的苍兰，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凛冽而干净的气息。那是4771科隆水，以前她睡在他那里时，总会拿来用。
他希望她一切都好，可她希望他再也无法那样温暖地微笑给谁看，希望他在拍每场吻戏时都会因为亲吻而窒息，希望他拍夜戏时一杯一杯地灌咖啡直到胃穿孔，希望他再也看不到她离开后的这世界，希望他在以后的每个光棍节倾家荡产流离失所。
她就是那么不酷，那么狠毒。善良懂事和天真，让他身边的那帮女演员和女粉丝去扮，她才不稀罕。毕竟曾经，她付出了所有的认真，他是她人生唯一的冒险。
她的眼底有些痒，鼻头有些酸，就立刻闭上眼翻了身，把脸压进枕头里，努力昏死过去。
方含章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黑天了，林微言给她打电话，声音震醒了她。本来是打算接完电话就接着睡，没想到林微言是急茬儿的事儿让她帮忙，催她赶紧去公司。
她忙活着打理自己，临走才发现那件包照片的外套被挂在阳台衣架上，是整理过，被挂了起来。她心里一惊，又想起来那照片被她收在储物室里，苏澈应该没看到，才舒了口气。
方含章走过去一看，前胸口袋那里别着个便签“善待我的衣服！“
真是小孩子的做法，这男人。
她无奈地撇了下嘴，把衣服放好，转身出门。
一到公司二楼的剪辑室，就看见林微言正在挠头，紧锁眉头，盯着电脑屏幕。
“你可来了！”林微言抬头看见方含章，就站了起来，“我组里的人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我让他们先走了，没想到出这岔子。管理素材的人没有把素材格式处理好，现在放FCP里一直在崩，我根本就渲染不出来，也不可能做什么色彩吻合，你看看你有没有办法？”
“我去，我都多长时间没做后期了。”方含章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赶紧安抚她，说：“没事儿别着急啊，我看看。”
林微言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含章这点特别好，出了什么事儿都特淡定，稳定军心。这丫头一开口，她还真就不那么着急了。
方含章一看这素材，苏澈这脸出现在屏幕上，快进了几条过去，合着这片儿就光拍他一个人。
林微言看方含章挑了眉，再一看屏幕上那人，立刻说：“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拍这广告。”
方含章就“嗯”了一声，接着看素材了，过了没几分钟，问过来一句：“你还有原始的RAW文件吗？”
“有。”林微言应声立刻从硬盘里去找。
两个人忙活了一通，都到了后半夜，林微言来了句说：“我其实明天还有后续的几条得拍。”
“那你赶紧回家休息吧，我来搞定。”方含章说完，伸手去拿咖啡杯。
林微言没立刻应声，倒按了空格键，把渲染好的一条从头放了一遍，问：“你觉得拍得怎么样？”
“挺好的。“方含章把椅子往后退，离远了看大屏幕。
“像是平常的男朋友感觉吗？”林微言接着问，这是她想打造出来的感觉。
“不像。”方含章想都没想就答了。
片子里的苏澈赖着床，被女朋友吵起来，一副受气包儿的可爱模样。实际上，他每天都很早起来去运动，他回来了，她才是被吵醒那个。
片子里的苏澈照顾着怕看鬼片的女朋友，男友力爆棚的样子。实际上，他看不了太阴森的鬼片，每次都吐槽吃着零食看血腥场面的她不是人，抱怨她在折磨他。
没有哪个是他真正的样子。不过这就是他的工作，塑造让别人向往的样子，也没必要太较真儿。演员这种职业，自带的属性就是受人喜爱，他不是四处骗爱，不过是随便那么一帅。
“那我就是拍砸了。“林微言低声嘟囔。
“不会呀。”方含章伸着懒腰笑起来，“商业影视作品就是塑造梦境，女人们就是爱做梦。反正谁也不会傻到以为真能嫁给广告里那种男人，不碍事的。”
林微言听着她说，知道她跟沈回音一样，时不时就透露出对媒介的批判来。不过相比于沈回音总带着些文人的执拗，这姑娘算是挺适应这个行业的商业运作。沈回音总让她来把控剧本能不能火，的确是没信错人。
“那你觉得看着广告里的苏澈，会心动吗？”
“会啊。“方含章坦然地说。
“看来我拍的还行哈——“林微言又把自己的信心找回来了。
“我是单纯对他这个人心动。“方含章笑着说，故意逗一下林微言，”不是你拍的他。”
“啊？”林微言还真是被绕进去了，想了想才又说：“你俩真是，别逗闷子了，赶紧和好吧。你俩这分手，在我看来就不叫彻底分手。”
“这哪儿跟哪儿？”方含章挑了下眉，一脸躲避。
“要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处理事情爱走极端——” 林微言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操心。
“那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哭着嚎着当个怨妇？我的确很庸俗，只是想活得体面点儿。可恋爱里面，好像是要不了脸的，所以我恋爱失败了。”她很冷静地给自己下了判书。
“你不也就是因为他跟白真真那个绯闻，我跟你说，这种事情吧，就是媒体都爱写因戏生情什么的——”林微言突然就特别想劝她，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碰到过同样的事儿。
“已经三回了。”方含章打断了她，调侃的语气说：“不过我想应该早就有事情了吧，射手座可是看见猎物当机立断的。 “
林微言听完挑了眉，方含章这丫头对她前男友是有多恨，话里话外揶揄人家。
“何况因戏生情这么土的说法，跟粉丝小妹妹说，还当挺浪漫的，跟咱说，那不就是扯么。”说着又是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拍亲热戏的时候，旁边有人在不到半米的地方举着灯，底下有人蹲着打反光板，头顶还有一话筒。那场面不尴尬死就不错了。也就仗着苏澈那射手座，是个情种，再加上演技过得去，才能硬生生演出情深似海来。”
林微言听得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拿自己前男友开涮，不带含糊的。
“诶你别把人家射手座全黑了啊，保不齐他——“林微言还是善良地帮着苏澈说话。
“你放心，苏澈肯定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朵奇葩，他够污，就是一挺普通的爷们儿，男人骨血里天然就有的花心风流，他是一点儿都不少，换女友速度快着呢，我都是他第七任了。跟他分手，就是本来也在风中飘的风筝，可终于不用拽着了。”
林微言听她这全然看穿的一席话，依然挑着眉，没说话，起身开始收拾东西。直到走到门口了，才回头说了一句“诶，含章，你嫌累就撒手了，想过风筝的感受吗？“说完歪着头又看了方含章几秒，就走了。
方含章放在鼠标上的手一停，选中的那个片段放错了轨。
她腿一撑，转椅就向后滑去，离得很远看着大屏幕上的苏澈。忽然想起来早上的他。
长长的一觉睡完，再醒来还真像那就是个白日梦。可那混蛋，分明就是赖在她家一直没走的样子，堂而皇之闯进来，还理直气壮，跟当初要走她电话号码时，毫无分别。他明明看起来已经是成熟男人了，对她却偏偏还是要那么孩子气。
即使苏澈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她也还是知道要怪得怪自己。爱情是可以坚持的原则，却不是用来自我陶醉的幌子。她恋爱失败不是因为苏澈有多混蛋或者眼瞎，说到底是她不够好。
她很明白，和苏澈分手也好，或者此后都单身下去也罢，是她自己拧巴。既然如此，她就担着这后果，没资格怨天尤人。
她做制片这行，做过很多商业片的项目，概念主打逆袭的大龄剩女或者女屌丝，都一天到晚幻想会有个Mr.right乘飞船来找自己。可世界不会因为电影而改变，终究过得顺遂的都是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姑娘。
她算得上年轻漂亮，但绝对不算标准意义上，个性好的人。
没什么“就他懂得她的好”这种玛丽苏，苏澈的眼睛也不是自带X光。她活到这岁数，从没绝地重生过，都是一巴掌被拍在大理石上，尸骨无存。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再多的说辞也美化不了惨淡的结局，唯有承认最终幻想已破灭。
一句话，谢谢他让她那样走了一遭，她的少女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