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明台启程离开去上海的那天,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撑着伞与前来送行的众人一一道别。直到人群散尽,才在末了处,看见他的老师王天风的身影。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一样干净齐整的绿呢军装,一样身如青松的笔挺站姿,这个男子,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从来都不曾变过。明台这样遥遥的望着,眼底浮上一层微薄的泪。那人撑了一把黑胶雨伞缓缓走来,道,“走吧,明台,去做你该做的事。”
“还会再见吗?”
那人停住正要转身的动作,明台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也许吧,最好不要。如果再见,说不定就是你死,我活。”
是的,你死,我活。他以最不曾预见的方式走进他的生命,又这样轻轻的转身离开。明台哽住了喉,或者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吧,不管他曾经怎样的吸引过他的注意,也不管自己曾对他动过什么样的心思,今日之后,此刻之后,一切都将如大雨冲涤,干干净净的再没有一丝痕迹,此生或如路人,或如仇人……
“老师!”明台终于扔掉了手中的雨伞冲向前去,从身后紧紧环住那人的腹背,低头在他的肩上,将一滴泪落在他温暖的颈项里。他将错落的吻落在他脑后的发际里,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老师竟然没有拒绝。那人宽厚的背脊和温热的躯体在他的怀抱里微微一震,而后轻轻的道,“走吧,明台,走吧。”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的身后,明台的泪,终于崩落...
王天风撑着伞穿过细细的雨幕走回室内,掩上门,将一怀心事匿于心底。他是疯,可是却不傻,正是看的分分明明,他才不得不将明台遣走。他不是自毁前程,也不是自寻死路,而是从整个计划拟定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怎么会在乎前程或是性命呢?死人怎么会有心呢?自云舒死后,他以为自己再不会有心。从选定明台到拉他下水,他不曾料到,因为明台,这个世上竟然还会有一天有什么人让他确实的感到放不下。他竟然有一天会为了自己设下的棋局而后悔,会为了自己择定的棋子而痛惜。可却不得不让一切按照早已写定的结局走下去,因为只有走下去,明台才会在这一片黑暗里觅得一线生机。
想活命,就下水。
他想起当初对明台说过的这句话,而今想来,竟是那样可笑,如果不是他,他应该还在享受着他的太平生活,做着他的世家少爷。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万般缘起,皆是宿孽。在这件事情上,精明世故的王天风与不信神佛的明台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一年后
王天风将那封盖有军统总部密印的文件扔进燃起的火盆里,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一袭长衫,一顶黑色的礼帽,走出房门,在离开军校大门的一刹那,无限依恋的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年多的地方。从此,往昔种种,家国山河,皆在梦里,此去无归期。
上海,汪为政府名下官方俱乐部内,王天风气定神闲的端起一杯酒,看向对面的老同学明楼,讥诮的神色溢于言表,“你知道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和你碰面,人模狗样的装上流社会。”老同学,也是老对手,他们不对盘,人尽皆知。
“是吗?可是这里最安全。”明楼泯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不置可否。
“当然安全,上上下下都是汉奸走狗,怎么会不安全?”王天风不依不饶,分毫不让。
明楼挑起眉,放下手里的酒杯,“你还敢骂我?现在可是你欠了我的。”
“我欠你?我欠你什么?”王天风倾身,摆明了明知故问。
“你欠我什么不知道吗?你带走明台,可问过我的意见。”
王天风“嗤”的一笑,“我是在执行任务,为什么要问过你的意见?更何况...”他咬了牙,半真半假的怒,“你兄弟害死我了。他炸毁了军统走私的货船,毁掉了整条走私的线路。”
“这可怨不得别人,”明楼挑衅的笑,复又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徒弟是你自己挑的,学生...是你自己教的。”
王天风一愣,难得的有点接不上话的感觉。
短短几秒的无言相对,明楼望向坐在对面的老同学,目光中一点点的高深莫测,缓缓的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来的正巧,明天是明台订婚的日子,你...会来吗?”
他...要订婚了?闻得此讯的王天风不自察的微微一凝眉,将一丝复杂的神色飞快的闪过眼底,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却只在唇角扯出一缕淡淡的笑,“恭喜,那是令弟的好日子,我一定会去的。”
明楼禁了声,目光轻如无物的扫过对坐那人的脸,显出了几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明台没有做过此生还能再见到这人的打算,更没有想到他再见到他是会在自己的订婚宴上。那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鬓,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将手放在裤装的口袋里,远远的看着他。明台的眼睛一触及到那人的身影,便如木生石里,从此盘根错节,再也拔不出来,他急急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穿过层层的人群,飞也似得奔到那人身边,却只叫了一声“老师”,再连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恭喜,明台”,那人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有一点沉重“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老师总得来道声喜。”
明台说不出话,只将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他的脸,黏到舍不得收回来,又忽然想起一年前离别时,他予他的吻。当时的他,没有拒绝,那么,以他的明睿,总不该完全不辨他的心思。可是,以这个人的脾性,纵然心中丘壑万千,面上也永远是平静如水的。他猜不透他,是的,明台想到这里忽然有了一点悲伤的惆怅。即便他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是他最看重的老师,他也始终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王天风突然的脸色一变,隐退了笑容,似乎语带双关的问。
明台一愣,完全不知他所指何事。
“炸毁整条走私货船,却做的干净利索,不漏痕迹,能做出这样出格又带种的事情,确是我王天风教出来的徒弟。”王天风颇为自得的笑了,抹去了佯装的怒意。
明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思念和情意一起膨胀起来,在心间颤动的厉害,问,“老师,你找我,有任务?”看着那人点了点头,于是,回头望了一眼,便转过身来,道,“那老师,我们换个地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