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雪色（1）（1 / 1）
博瑞克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般精彩纷呈，比我们刚才争吵的时候复杂不知多少倍，有点儿阴郁又有点儿僵硬。他的眉头紧蹙地皱在一起，犀利的眼神此刻变得呆滞，怔怔地盯着我的药瓶，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地看到他的眼中还有沉痛。
博瑞克现在在我面前露出的纠结的表情是我和他相识以来唯一一个最具意义的、情绪流露最多的表情，我很难读懂他现在是什么心境。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判断出来，那就是他震惊在药瓶上贴着的药品名称以及简略的说明上。他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其他什么，反正这次没有嘲笑，就算是“冷些动物”他也至于恶毒到在我面临绝境时讽刺我雪上加霜吧！虽然这是一个很好的泄愤方法。
我再次提醒自己，不能上当，不能被他的表情蒙骗，要保持冷静。因为鳄鱼是没有温度的。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自己蜷缩在地板上的腿麻了，我苦着脸动了动身体纠正坐姿，把双腿伸直缓解情况。我伸出手锤了几下，等腿上的酸麻感觉没那么强烈了，便伸出一只手臂支撑着茶几，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仿佛正急速地衰老一般，同事又好像瘾君子那种元气被掏空了一样，我已经在和青春慢慢告别了。皮囊只是一种留给别人辨认的途径，年轻的外表，逐渐苍老的身体。
“你不痛苦吗？”我坐在沙发上，博瑞克终于回神，他转过脸来神色复杂地望着我，他身体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有一点儿。”我老实回答，“生病那意味着我要和至亲、修邑永远告别，我会给他们带来悲伤，这是我最大的痛苦。”
“你不想活下去吗？”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但怜悯之心丝毫没有掩饰。
“想！”我坚定地说道，嗓音开始颤抖，我的十指深深地陷在沙发中，“我爱他们。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找到合适的心脏是需要契机的。”
他没有说话，脸上怜悯的表情依旧没有退去，反而更深了一层，他用同情的、思索的眼神望着我。
“帮帮我，别把这件事情传出去。”我恳求道。
“难道……”他低声喃喃，片刻后仿佛猜到了什么突然睁大眼前看着我，口吻吃惊，“修邑不知道？”
“拜托。”我低声下气，摆出一副可怜相来，默认。
“你在欺骗他！”他突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对我大声说道。
博瑞克的话让我满脸黑线，我沉着脸靠在沙发上，暗中咬牙。我恨透了他的思维逻辑，他真是个异类！或许，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把他扔出地球以外的其他星球上去，这个封闭内心已经不再具备人类情感的可怜虫。我在想，他是怎么一路升到大学来的？难道他另类的智商很符合现下那些饥渴的脾性古怪的老师和教授的胃口？比如科学怪人爱因斯坦之类的。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我冷漠地说道。
“刚才，我很抱歉！”他耸了耸肩，语气放缓了些，但是我决定不领情。他弯下身把还握在手里的药瓶放在了茶几上面，“我只是认为你们相爱，应该双方坦诚一些的。”
“不要你管。”我气呼呼地说道，但是我保持内心并不生气，这对我来说有时很好控制。通常，我都是以这种险恶的方法来制服我的家人或者修邑的。
“我没有恶意。”他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
“你快把我气死了。”我愤愤地指出。
“对不起。”
“我不接受。”
“我可以保证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修邑。”他的眼睛陡然一亮，窃笑着。“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你跟我谈条件？”我怒视他。
“我没这么想。”他丧气地说道。
“我能相信你吗？”我警觉地看着他，心里考量着。
“我没你想象那么坏的。”他为自己申辩。
“嗯……”我思考着，博瑞克已经坐到了我的对面，脸上露出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我本来想戏弄一下他以解刚才心头之恨的，但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便于心不忍了起来，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两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痛苦。”我简略地答道，然后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来。看到博瑞克一脸深思的表情，我紧抿着嘴唇以免笑出声来。
“那我先走了。”他突然抬起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今天我真的很抱歉。”
“我已经开始记恨你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博瑞的表情显得有点局促，看来他还是一个很纯真的男孩子，只是冷冰冰的外表成了蒙蔽这块璞玉的假象。
“晚安！”我送他走出了阳台，别有深意地挥手说道。但是可能，他今天晚上要失眠了，他被可能我荡气回肠的故事震撼到了，我乐滋滋地想着。
“晚安！”他的口气透露出他极有可能在敷衍我的意向。
我带着微笑站在阳台上，没有马上进屋去。路两旁亮起了霓虹灯，放眼望去灯光交错中远处的建筑群、商品店、民住房，这座灯火阑珊的小镇错落有致此起彼伏地屹立在庞大的黑夜之中。借着通天的华丽灯光隐约遥望到Berkeley加大后方绵延不绝的森林，它像一片幽森的禁地，在夜色下散发着无边无际的孤独。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从不远处海边飘过来的浅浅的腥味，我这才意识到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还从来没有好好领略过异国的风土人情。博瑞克的身影在我失望的注视下最终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大街深处某个拐角，他的身上依旧背着那把独特的吉他。本来信心满满的我结果一无所获，现实和想象的差异总是让人深受打击。我能想象到明天早晨修邑来接我时，脸上浮现出多么舒畅的大笑，很奇怪，我期待他这样的开怀大笑，那样我就看不到他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忧伤。
冬季在我的猝不及防下悄然来临，修邑的呵护备至让我感觉温暖如春，我怎么能够甘心把他一个人丢下呢？想到这里我就痛彻心扉。
一个月后我们迎来了Berkeley的第一场雪，我也在早晨准时地迎来了妈妈最后的下令通牒。
地面上犹如大军过境般，被厚厚的积雪完全侵占；路边青松的枝桠，被一团团如蘑菇云般的积雪压弯；屋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连成一片，仿佛白色浓稠的奶油在朝阳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在冰雪的洗礼下整座小镇仿佛少了一丝烟火凡尘之气。
漫天飞舞的雪花绵延不断地同天空簌簌地飘落下来，我站在已经积了一夜白雪的阳台上，等待着修邑的到来。曾经养在阳台上的盆栽都已经被我昨天晚上全部送给琼斯，因为我无法带着他们飞洋过海回到我的家乡。
越是想要挽留住一段时光它就越弥足珍贵，消失得飞快。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尽管我努力调整好心态，可我还是无法避免每日面对修邑那张早已铭记在心的面孔时所表现的不安和惶恐。修邑注视我的眼神也愈加深沉，他那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好像要从我的表情上读到些什么，我无从得知。让我感到慰藉的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有一半的时间和我形影不离到夜晚睡觉，躺在他的臂弯里感受着从他身体上传来的热度让我安心。这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才可能真正的实现携手一生。
这显然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