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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我嘴里念着，怅然若失，“原来是这样……”
我想到那门口遇见的蛛族三族子，一身华美衣饰，不过是一只衣冠禽兽；我想到那树下一副事不关己悠然模样的甄阿琴，妆面描画如此精致，皮囊下那颗心也不过如此。这满沏泽宫，人进人出，吵闹喧哗，早已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地方，配得上玉君么？
我由是上前一步，在半空中四帝姬那双幽幽看着我的瞳眸里，看见我自己，扬起乱发下一张脸来，向她伸出手去。我分明看见她双目晶莹，是含着一层泪的。玉君对四帝姬有恩，是我，误会玉君了。就连酒娘，都误会玉君了。
但我不能说酒娘的事，四帝姬神智大多已经没有了，她根本不记得她的夫君与女儿了。她唯一知道的，不过是玉君将她变作蛇，是对她的恩情。
我笑笑对她说：“四帝姬，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眼前的沏泽宫，还是以往的沏泽宫吗？说不定，不多时，这沏泽宫就要更名了。我因为它冷清而不喜欢过它，想逃走，但是现在，这份宁静被破坏了之后，我却又有些留恋。我知道你也留恋，但要变的，终究是要变的，你觉得这里还属于玉君么？”
我闭上眼，没有那往日湖畔的花香与凉凉的风了，却是浓重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侧耳，也没有那风拂过一朵朵花、一棵棵草的沙沙作响，却是那人声喧闹，吵嚷着将东西搬这搬那，阵阵木箱落地的闷响。
我又道：“我四年前跌过一跤，跌得好惨，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是玉君扶了我一把。我一开始很恨他留我其实并不是因为真心实意地爱我，而我却是那么奢求、那么好强，于是觉得他好无情啊。但现在放下了，我有些想他，因为像他那样书画中才有的玉般的人几乎没有了。你也想他，对吗？”
我看见四帝姬眼角滑落下来好大一颗泪珠，打在玉君的棺椁上，便是一声清脆的响。我亦流了丝丝缕缕的泪出来，沿着那湖上曲曲折折的小桥，走上伏波亭，手依旧向四帝姬伸着。
四帝姬将头深深地低下来，抵在我的手掌上，我便抚摸着她。
“四帝姬，”我有些哽咽，“可是玉君他现在睡着了，他去另外一个地方了，我们现在到不了。这些人都不坏，他们知道玉君他现在也很累，想让他躺在地底下，到比这里清净一万倍、一亿倍的地方去休息，好吗？你若不嫌弃，就化成我巴掌大的小蛇，跟我走吧，我照顾你。”
四帝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不舍。
末了，她终究还是依了。一阵分外闪耀地白光闪出来，我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掩住双眼。抵着我手掌的四帝姬，瞬间化成了一条小小的白蛇，盘在我手掌上。我于是看着手掌中的她，她似是仍有些伤感，蔫搭搭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长吁一口气，身后那一众人于是才得以来这伏波亭上，搬那玉君棺椁。
我见那方才与我说话的白衣男子亦在，便拦了他问道：“为什么四帝姬会与银蛟打起来？”
那白衣男子于是笑一笑：“沏泽宫内有些忙乱，便将玉君棺椁置在伏波亭上。四帝姬一心守着，便过来伏着。不料银蛟感知到四帝姬气息，以为是四帝姬有敌意，于是出水相击。四帝姬亦以为银蛟是意图伤玉君的主，由是忽然心切发作，几丈长变作只巨蛇，将那银蛟斗成这般模样。”
我于是啧啧道：“不想四帝姬如此厉害。”
“自是心切所迫，心切总能做出些不顾己的事。”白衣男子说罢行了礼告了辞，忙活自个儿的事去了。
我于是托着四帝姬便想走。
眼下看这沏泽宫乱虽乱，除了四帝姬，却没我该管的什么事了。不过，还有些什么我想问个清楚。
我于是停在甄阿琴身边，她依旧站在那棵树下。她清清淡淡地看我一眼，似是在问个“怎么”，我于是笑一笑问她：“你大概不是真心喜欢玉君的吧？”
她听罢，“噗嗤”地一声掩着嘴笑了。她慢慢地侧目看我，悠悠地道：“自是不喜欢的，难道九帝姬你看不出来么？说实话，我在外漂泊，四处卖艺，想来约摸也有百余载了，这世间男子面目都看了个透，真真是灰心丧气。听闻玉君喜琴，不过施些伎俩让他听了我一曲琴声罢了。他那么淡泊，我可不喜欢，我不过累得很，想过过舒坦生活罢了。不过我想玉君应该是真心喜欢我的，说来也有意思，他待人好也是那么清清淡淡的好，没甚滋味，你九帝姬就别再念想了。”
既然玉君真心喜欢她，也不知道她是假意的，我也就舒些心了。
“是吗。”我冲她笑笑，“那日你与玉君成婚，是我不好，一时冲动坏了你们兴致。你想必也是因常处于戏楼那种富家子弟云集的消遣之地，见的大多是些无脑的纨绔子弟，才会心灰意冷。朱宓不冷淡，来日方长。”
她听罢似是愣了愣，于是我便走了。
虽然我也不喜欢蛛族三族子，可如若他俩能恩爱长久，又何尝不是件美事。
回到了妖王殿里殿，我先回了自己的阁子，命凉凉找了个小琉璃盏加些水将四帝姬盛了。
末了，我问凉凉：“取来龙珠化的水了吗？”
凉凉于是狠命点头，从一旁整整端过一大盆泛着蓝盈盈光的水来，露出一排牙齿傻憨憨地笑起来：“帝姬帝姬，凉凉厉不厉害？这是凉凉能拿回来的最多的分量了，一路上行人可都侧目不住呢，凉凉被盯得可羞了！”
我于是揉揉她的头：“谢谢。”
凉凉便受宠若惊地睁大双眼道：“帝姬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
累的时候，便会变得分外感恩些。
我笑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