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1 / 1）

1944年初冬，天空微阴，古老的教堂外，芦苇塘枯萎的芦苇杆上结上了一层白霜。入夜，北风怒吼，芦苇的枯枝嘎嘎作响，仿佛在向什么人呼救。教堂内，不知何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一个修女的身影从教堂内闪出，提着一只老旧的手电筒，走向了教堂边的芦苇塘。

她叫石青叶，是地下党的联络员。来这个北方城镇已经一个月了。七年的抗战，已然快到了收官的时刻，这个小镇是北方重要的港口城镇。只要夺得这个港口，日军的水上供给要道就等于被切断，因此，地下党与日军时常为了这个小镇展开军事冲突。几胜几负，相持不下，我方损失惨重，驻于城中的地下党急需一个供给药品，便于联络的据点。青叶和几名同志接受了这项任务，她在一处老旧的教堂里假扮修女，为地下党提供一个地下活动场所。

就在白天，巷口里又发生了一次激战，看惯了战争的青叶早已习以为常。到了晚上，青叶从面向芦苇塘一侧的窗户望去，发现芦苇塘中有一处芦苇动的不寻常。

里面有人！

这么晚了，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还趴在芦苇塘里挣扎，十有八九是白天巷战时受伤的战士。青叶拿了手电筒，向芦苇塘走去。

在芦苇塘里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当手电筒的光照向那人的军服时，青叶一阵紧张：不是我方的战士，而是日军。现在整个小城还被日军控制着，居然在自家的地盘上受了伤还被遗弃在芦苇塘里，真是个笨兵！青叶转身就走：“不杀他就算仁慈了，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突然，青叶的脚踝被人抓住，她转过头，正是这个小鬼子。他口中还□□着什么。

“救命……”青叶听得懂日语。

“不找你的鬼子窝，还想让我救你！”青叶一脚把小鬼子的手踢开。“十一月的天，够冻死你的。”青叶欲离开芦苇塘，可那小鬼子还是不死心，再次伸出手抓住了青叶的衣角：“不要……救我……”

青叶只好蹲下身，把小鬼子的手掰开。掰开小鬼子的鬼爪子，青叶突然发现这小鬼子的手腕上有条伤疤。青叶用手电筒照了照小鬼子的脸，很眼熟，她应该见过。

三年前，青叶和未婚夫在一个村子里打游击战，一干鬼子来扫荡，青叶藏在了一家农户的地道里。听到鬼子来扫荡，村民们慌乱躲藏，而青叶所在的农户中，只有一名老妪和她的孙子。一老一幼还没来得急躲进地道鬼子已然闯进门，二人不愿青叶暴露，躲在了家中的稻草堆里。两个日本兵闯进了这家农户，其中一个14岁上下的鬼子首先发现了躲在稻草堆里的一老一幼。青叶不禁拿枪对准了他。然而，当另一个日本兵在房里搜查一圈未果，正朝这边走来时，那日本兵却说：“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没人，去下一户吧。”一老一幼因此幸免于难。

当时青叶正准备向这两个鬼子开枪，听到其中一个鬼子这么说，她愣了一下，随之看清了他的长相，也看清了他手腕上有一条疤痕。随后，便是听到未婚夫被鬼子抓获，同志们见前来扫荡的鬼子不多，与鬼子展开战斗，当她赶到时，见到的却是他的未婚夫为了保护村民被日军从背后击中，壮烈牺牲。开枪的正是那个放了一老一幼的日本兵。

青叶没想到，这个小鬼子她居然还有机会见到。想到未婚夫的惨死，青叶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杀死他，可一想到他既然能违背军令放了那一老一幼，他应该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说好了，我今晚救了你，算是感谢你今晚救了老奶奶和他孙子。以后的账，我们慢慢算。”

青叶想，“不过是俘虏一个鬼子而已。”将那小鬼子扶进了教堂。

收拾好一间房间，让小鬼子住下。青叶为他检查身体：左腿枪伤严重，右肩一处刺刀的伤口，还有一身的擦伤和淤青。

“其他伤口还好处理，只是腿上的枪伤，已经有感染的征兆，需要立刻进行手术。”青叶习惯性地去找麻醉剂，走到门口时却停住了：“教堂仓库里存储的麻醉剂还不够给同志们，凭什么给你个鬼子用啊！”

青叶想了一会儿，用布条把小鬼子固定在床上，对手术刀进行了简单的消毒之后，开始进行手术。一刀切下去，那小鬼子狼哭鬼嚎起来。青叶有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也许是连年的战争让她的心变硬了吧，也许眼前的鬼子正是杀害了她未婚夫的凶手，而如今他却任由她摆弄，终于尝到了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

一颗子弹取了出来，青叶有些惊叹自己的速度。再看看这刀口，好像完全不用切开这么大。青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一名自学成才的外科医生。盯着这伤口看了一会儿，青叶终于发现，她刚刚下刀时情绪激动，不小心切断了小鬼子腿上一处重要的肌肉组织。

“这样的伤，估计他这条腿以后是废了。废了也好，省得以后再跑出去害人。”青叶为小鬼子包扎完毕，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房间。

再说这小鬼子，他名为远山洛一，出生在一个距奈良城不远的宁静村庄里，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原本一家人生活的平静而幸福，可是1937年，一道征兵令，村中的壮年男子全部应征入伍。洛一的生活中从此没了父亲，后来，他在报纸上，广播中，告示上，以及人们口中了解到，父亲是去了中国。正当他们一家日日盼着父亲回来时，又一道征兵令来到了他所居住的村子。据说，中国战场兵力吃紧，需要再次征兵。当时村中的大部分家庭都与远山家一样，壮年男子早被征走，顶多有几个十几岁的大男孩。为了报效国家，为了效忠天皇，为了家族荣耀，年仅十三岁的洛一与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毅然离开家乡，仅仅经过一年的训练，就被送上了战场。

洛一还记得，这三年里，他所做的，一般都是躲在角楼里为冲锋的战友作掩护，或是跟着大部队进行所谓的“扫荡”，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杀杀”，仿佛效忠天皇就一定要以人命为代价，他没有同乡的上川玉次勇敢，上川如今已是宪兵队的一员；他也不如同队的松本天景对天皇那么深信不疑。如果能像松本那样，也许他的内心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吧？

洛一一直在思考着这些问题，他的生命价值究竟该如何体现？

一阵剧痛从腿部传来，巷战中，中国军队的子弹射穿了他的大腿，还未从腿上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一杆刺刀把他挑到了一旁的芦苇丛中，洛一陷入了昏厥。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了。他居然没被战友们救走，为什么？是因为芦苇挡住了他的身体，没被人发现吗？

近乎于绝望中，来了一丝希望。有人向这边走来。这时的洛一已经丧失辨识敌我的能力，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