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戏子(1 / 1)
杨细雪在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后,愣了半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了身旁的林乔。林乔对上她的视线,惊奇地屏住了呼吸,还以为她能看见自己。不过仔细看去,杨细雪的眼神已经是空洞的,而且只在她这边停留了数秒,接着又惊恐地环视了一下屋子,然后抱着被子缩进了床角里。
不遇看了看那团瑟瑟发抖的杨细雪说:“她之前是被你压缩在了身体内部,刚刚那只是恐惧下的反应,应该不是发现了你的存在。”
林乔舒了一口气从顾见森的怀里出来,想了想道:“但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两次了,我想她即使猜不到我的身份,也该猜到有鬼上身了。”
恐怕这之后,杨细雪也会开始采取行动。幸好之前她将实情告诉了威廉,在现实世界里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助力。可惜没来得及和小舒说清楚,只能靠威廉帮自己解释了……林乔一边留心思观察杨细雪一边在心里想事情。
她正想着,突然房铃大作。
林乔抬起头来,只见杨细雪被铃声吓得浑身一震,慢了半刻才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走到了大门前。监控录像里出现的是威廉的脸,紧张又担心:“乔乔,你没事吧?快开门!”
杨细雪只原地听着却没有要去开门的动作,威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响起,她抬头又是惊恐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把门打开。威廉登时就冲进来,对着她上下一顿打量:“你、你没事吧?我想了想还是过来这边看着你……乔乔?”
威廉话没说完,杨细雪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脸也埋在肩窝中。温香软玉满怀,威廉却愣住,双手半张在空中,都不敢回抱住怀中这个微微发抖的身体。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片刻后,威廉喉结上下滚了滚,强自镇定心神,握住杨细雪的肩膀想将人拉开:“林乔,你没事吧?”
杨细雪却不让他得逞,双手抱得更紧了,整个人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声音也带着哭腔:“威廉,我、我好害怕。刚刚……刚刚,刚刚我……”
她“刚刚”了几次都只顾着嘤嘤嘤,半天了连个下文都没有。威廉却被她的眼泪攻势哭得推不开人了。林乔抬手遮眼,心里一片尴尬。不遇从顾见森的衣兜里挖出一颗私藏许久的瓜子,一边磕着一边看戏。顾见森注意力都在威廉搭在“林乔”肩膀上的那只手上,也没顾上和不遇计较。
杨细雪大概哭了足足有几分钟时间,然后才泪水盈盈地抬起头来望着威廉继续哭诉道:“刚刚陆希突然变得好凶,他、他好恐怖,骂我还推我……然后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控制不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好可怕。威廉,我好害怕……”
杨细雪的演技加上自己的脸,平心而论,这场琼瑶式的哭戏还是不错的。林乔有些庆幸道:“还好我刚刚和威廉说了。”
不然以这个经纪人对你的那些小心思,肯定就杨细雪的眼泪收服了。顾见森看了看身侧的人,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威廉的确没有这样就被收服,虽然前面林乔在电话中说的玄之又玄,但她这段时间的表现的确一反常态,尤其是现在。情况太过反常,他反而少了那些旖旎心思。镇定心神,他又一次尝试将杨细雪从自己怀里拉开:“……林乔,你先起来说。”
两人正在推拉时,还未关上的门外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林舒看着眼前还穿着拖鞋的威廉和威廉怀里那个只穿着睡裙的自家姐姐:“……咳咳”
场景之尴尬,林乔虽然身不在其中,但也痛苦地蹲下抱着双膝飘在空中。
威廉几乎是一秒弹开,但又忍不住伸手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杨细雪。林舒干脆一步上前将自己姐姐接到了自己怀里,可脸色却还是难看的:“大半夜的干嘛呢?!”
杨细雪愣了愣,看着头顶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林舒气得哼了一声:“我要是不来,你都要上天了。林乔我当你大半夜的干嘛呢,先是陆希又是威廉,你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弟弟,记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啊?”
什么日子?
杨细雪有些发愣,看了看头顶面色铁青的林舒,又看了看一旁眼神狐疑的威廉,只觉得自己此刻面临着极大的危机,心跳如擂,大脑高速运转着搜索眼下出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什么日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
“11月13日嘛,我怎么会忘了你的生日。”杨细雪脱口而出道。说完之后,她自己也吃了一惊,看了看林舒有些缓和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接着,大脑里突然海浪一般涌上来许多信息碎片。她来不及细细思考,只能抓住一些是一些,拉着林舒的手臂就要往卧室里走:“你别不信姐姐啊,我早早就准备了你的生日礼物,来,来看……威廉你也帮着扶我一下,我腿疼。”
林乔脸色大变,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人进了卧室。她追进去,又看见杨细雪在林乔和威廉的搀扶下准确地找到了自己一个月以前准备好的礼物——一台德国造的显微镜。因为林舒对生物特别感兴趣,林乔今年早早就托威廉帮自己定一台显微镜,光是选定这个牌子两人就一起看了不少资料。林乔想要的这个型号国内没有生产了,特地拜托德国那边的厂家重新生产的,一个月前空运过来之后她就暂时将它放在这边的房子里。至于把显微镜放在哪里,这是只有林乔一个人知道的事情,杨细雪本该无从得知。
杨细雪指示林舒从衣帽间中的柜子里抬出了放着显微镜的纸箱:“你看,礼物都在这里,姐姐哪有不记得。”
林舒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显微镜上拉回来,傲娇道:“谁稀罕你挣的钱,你要是有心就和我原来那样煮碗面不就好了。”
杨细雪眼睛的余光追着威廉,发现他脸上先前那种笃定的怀疑已经有所松动。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伸了伸打着石膏的右脚,向林舒讨饶道:“姐姐今年不是腿脚不方便吗?”
林乔难以置信眼前所见,她指着显微镜对不遇说:“这个东西,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放在哪里。”
不遇终究对灵魂转换这块了解太浅,眼下也同林乔一样吃惊,结巴地猜测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她之前无意间发现的?”
就算如此,也不会猜到这是她送给小舒的礼物。林乔沉默了,她看着威廉脸上越来越多的迷茫,心像坠着铅块一般往下沉,只觉得自己刚刚兴许是庆幸得太早了。
那边,杨细雪继续对林舒说:“明年!明年姐姐一定给你亲手煮长寿面,这回你收了礼物就放过我吧小寿星。”说着,她还拿脚点了点床边的纸箱。
林舒又看了一眼箱中的显微镜,不但没有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自己有,不用你买。”林舒自己的确有一个,但那个都是他刚上初中时用打工的钱和奖学金淘换来的一个二手货,都很久了。
杨细雪只当是这个中二的弟弟赌气,笑着就说:“我是你姐姐,姐姐给弟弟买礼物怎么了?”
“我可不用你那样挣来的钱。”林舒口气略带着嫌弃。
“我哪样挣钱了?这钱是不干不净吗?”杨细雪登时眼睛里又重新泛上了泪花。倒不是她被林舒这样的话刺到了,只是她觉得威廉脸上的怀疑有所松动,眼下正好可以上一剂猛药再接再厉。
林舒从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但此时也不知如何收场只硬着嘴继续说:“这钱挣得难道你还开心了?你忘了妈怎么说的,你做那行就是个戏子,叫你不要做不要做,你偏不听!妈就是被你气的!临、临到头惦记着叫你不要做了好好回来读书,你那个时候在干嘛?你在拍广告!你都钻进钱眼里去了!”
说到最后,他也被勾起这些年的回忆,话里也带上了几分认真,口气也越发重了。
说到底,这些年里,林舒始终对林乔是有怨气的。林乔也因为当年的时候,心里对林舒有愧疚,所以这么多年由着弟弟跟自己倔,也从不对他说重话。可杨细雪却不是林舒亲姐姐,她眼中泪花一闪,便哭诉起来:
“戏子?我不做戏子,我、你、妈早就饿死街头了!你出生前,家里破产,爸爸从楼上跳下来自己倒是轻松了,留下我们一大家子。你三岁的时候,妈精神上就不行了,三天两头地旷工酗酒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穷到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还讲什么清不清高戏不戏子?”
“你以为我就不愿意送妈最后一程?那支广告我要是不拍,家里就拿不出医药费,早三天妈的呼吸管就要被拔了,我们就得在大马路上给她送葬!我就乐意大学辍学一辈子高中学历了吗?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跑片场挣钱还债,还有什么时间读书?你不记得你小学放学路上那会经常有个络腮大胡子陪你回家了?那是放高利贷来催债的。我不挣钱,你就没命!”
林舒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他听得眼眶发红,想要伸手抱抱姐姐、想要说点什么,可这些年来他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困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喉咙。还是威廉先走上前来,拍了拍杨细雪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怎么今天突然说起这些来?小舒,过来,快给姐姐道歉。”
这些话,那些年吃过的苦,有一些连威廉都不知道,林乔也从来不对人说,更不舍得对林舒说。妈妈去世的时候,林舒才五岁,她当时没有陪在身边,让站起来刚刚过病床高的林舒独自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因为这一点,她始终觉得愧疚,所以宁肯林舒怪自己也从不诉苦。
可她没想到,有一天林舒会从杨细雪的口中听到这些。林乔看着弟弟这样,心里像是含着一块冰,刺人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