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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回到病房，看样子林唯皓大概睡午觉还没醒。高睿熙轻手轻脚的把兰草放在原先那盆的旁边，有点疲惫的揉搓了下脸。
“哎小伙子？”隔壁病床的一位大婶凑过来，轻轻怕拍高睿熙的肩膀。
“有什么事吗阿姨？”
“嘘，”大婶把手指放在嘴边，让他小声点，怕惊扰了睡着的林唯皓。
“我说，他是不是惹到黑社会的了？”大婶指指床上绑着石膏的病号。
“嗯？没有吧，发生什么事了吗？”高睿熙站起来，焦急地问。
“你过来，我给你说。”大婶把他拉到门口，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了他离开后发生后病房里的场景，还有“纹身男”的种种，之后塞到高睿熙怀里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沓钱，估摸着有5万块的样子。
“阿姨，他没说什么吧？”
“那倒没有，那三个人走之后，他就蒙着头睡下了。”
“谢谢您帮忙照看我朋友了！”高睿熙礼貌的谢过，把钱重新包好。
“哦对了，还有个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无意中听他们说那孩子他爸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好好劝劝他，别让他着急。”大婶担心的看看“还没睡醒”的林唯皓，小声告诉门口的高睿熙。
在离开之际，大婶又回身嘱托，“还有啊，你是他朋友，那他家里人知道他住院吗？”
“还没联系到他家人。”
“你们这两个朋友是挺不错的，可住院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让家里头的知道。”
“嗯知道了阿姨，我一会就接着联系他们，谢谢您了。”
大婶的话倒是提醒了高睿熙，得赶紧继续联系林唯皓他爸。转而一想，如果真如大婶说的那样，林唯皓听到他爸被关了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也太可怕了，他一定是接受不了的。崩溃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嚎嚎大哭，恨不得独自挑起十大悲剧主角的重任，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正好相反，用沉默平静的外表，甚者用狂笑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笑声越大，越是残忍。像林唯皓这种把自尊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怎么会允许他人知晓他的瑕疵，面子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几乎什么都可以牺牲掉来换取所谓的尊严，无关大小事，甚至是身边的人。高睿熙有时觉得，用一层层的面子来包裹内心的虚伪正是讲的林唯皓这种人。
“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跟他好好谈谈呢？”高睿熙伫立在门口许久，犯起了跟小白一样的“病”，犹豫纠结不停。他跟江远要了林唯皓他爸的电话，试着拨过去，但是还是关机。
“哎，老林的面子算个屁啊，他爹肯定比面子重要！”于是，高睿熙大步走到林唯皓旁边，蹑手蹑脚地掀开蒙着他脑袋的被子，看他睡醒了没有。这一看不当紧，把高睿熙吓了一跳。
“哇，我还以为你没睡醒呢！要上厕所吗？”高睿熙故作调侃状，但林唯皓的浓眉大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胸口看不出有呼吸吐纳的起伏，脸上看不出有血液流动的红润，除了活体才有的温度，真不知道他跟死尸还没什么差别，唇边还有渗出但已经干掉的血迹。
高睿熙僵在半空的笑容只好收起，慢慢将林唯皓这副皮囊扶起，垫好枕头，好让他坐的舒服些，“喝点水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真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也不愧为会所的实力经理，洞察人的心思还是有一套的，除了担心他父亲外，林唯皓已经大半天没上过厕所了，“你只有病痊愈了，才能施展拳脚不是吗？！”
如此坚定又不刺耳的忠告萦绕耳际，林唯皓再也不能拒绝高睿熙送到嘴边的水。由于嘴唇干的太久，有些皮组织都粘连在一起，突然分开的唇有一丝的疼，但跟身上其他的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林唯皓大口吞咽着，喉结上下移动，咕咚咕咚声更像是在浇灌一口干涸的深井。
高睿熙把凳子拉到林唯皓的床边，欣慰的坐下，侃侃而谈起来，“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样子吗，相比那时候的我来说，现在的你幸福多了。别看你现在好像挺狼狈的样子，腿跟胳膊都挂着石膏，我知道你担心叔叔，你想为他做些什么。”高睿熙笑着哽咽了下，“你知道吗，算上今天，还有12天，12天，我爸就能从监狱里出来了，这些我从来没对谁说过，”他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仰起脸继续回忆着，“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那几个流氓起了冲突。老林你知道吗，那时我什么都做不了，没钱、没势力、没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妹妹和好好活着，每一天我都认认真真的数着、计算着，眼巴巴的盼着父亲，掐着算还有多久我们能团聚。”高睿熙红着眼眶，眼中泛起泪花，哽咽着把脸埋在双手，努力平复残忍的心绪。
是啊，有的人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却不懂珍惜，有的连光临这个世界都实属奢侈，一切都是命运不同而已，这大概就是音符跳跃在由高高低低的五条线组成的五线谱上，才会奏的出风格迥异的乐曲的缘故吧。没有一点点疾苦、水到渠成的童话应该是世间珍宝，只有拯救过银河系的人才配拥有它，剩下的芸芸众生们呢，用尽一生，最多能奋斗出一个绝地反击的故事就已经感天动地了。
呼吸之际，他感到肩膀上有一只手在轻拍，不重但足够安慰。高睿熙微笑着抬起眼眸，看到林唯皓那张不再僵持的皮肉。
高睿熙伸出拳头，两人心领神会，先是碰拳，然后相互上下捶打，作为兄弟间心有灵犀的一种特有交楼方式，最后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坚定而有力，是信任，也是依托。
第四十节
暮色，总是在回眸想念时涌入，毫无征兆地悄然临近。不愿与夕阳一同坠下的卷云依旧瞬息万变，缭绕在天边的柔美在不经意间安静挣扎，那模样像极了鬼魅的爪牙，可无论怎样，夜还是来了……
“哗哗哗哗……”高睿熙不停地冲洗着一个塑料尿盆，当然是林唯皓的。在他反复用肥皂给手消毒时，手机蹭蹭蹭一阵闹腾，腾不出手的高睿熙只好冲掉了泡沫，拎着盆回到病房，一路上，手机依旧执着的响着。
“你手机。”林唯皓现在心情看上去好多了，用手指着高睿熙的裤兜儿。
“嗯知道，我擦下手。”把盆重新放在病床底下，把手擦干，掏出手机准备接听时，却不巧被挂断了。
“谁啊？”在努力恢复“语言功能”的林唯皓，此时话显得格外多，有点多管闲事的意思。
高睿熙一看是白墨含打来的，没顾上回林唯皓的话，赶忙回拨过去。
“喂小笨蛋，”好像不论什么时候跟白墨含打电话，高睿熙自己都不知他始终是笑着的。
“你才笨蛋呢，你是大坏蛋！我都快冻死了，你都不接电话，哼讨厌！”听得出，外面有点起风了。
“刚才有事嘛，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在干吗呢？”
“我到中心医院门口了，对了我有给你带好吃的哦，你在哪个病房，我去找你，”难怪白墨含会“暴怒”，原来是快冻僵了，不过说到这儿，“暴怒”是装不下去了，变回了小女生的娇嗔。
“天呐，你还真来了，我们在7楼31号，我去接你！”话音未落，他便拔腿“起飞”，把白墨含那句“不用了”被截杀在半路。
自我麻醉是一种幸福的假象，是一种自我惩戒，但沉浸其中时全然是享受。不过在目睹这一幕后，林唯皓才被迫从舔舐伤口的幻象中清醒，即使倔强的说不痛，但眼泪的咸浸泡在伤口上，那种感觉叫灼痛。
“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
我就在心里恳求你
如果生活是一条单行道
就请你从此走在我的前面
让我时时可以看见你
如果生活是一条双行道
就请你让我牵着你的手
穿行在茫茫人海里
永远不会走丢”
“对不起……”蓦然回望窗台上那盆兰草，林唯皓想起了这首诗。
这是以前白墨含逼着林唯皓看的，出自《山楂树之恋》里的那个老三之手。老三是白墨含最喜欢的人，她从不敢相信世界上竟会有如此温暖善良到让人心痛的人，可她从来不奢望自己是静秋，更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老三，因为她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人突然离开自己会怎样的崩溃。
无论白墨含怎样，林唯皓还是没有看这部电影或是小说，他独尊好莱坞大片，对国产电影有的只是嗤之以鼻，所以，除了这首诗以及被白墨含花痴到不行的老三，林唯皓对《山楂树之恋》一无所知，直到他们分手。的确，离开永远比相遇来得容易些，毕竟相遇是概率事件，存在于渺茫的几亿人之中，然而，离开只是两个人的结局……
“才不要被冻死呢，又不是找不到，我们出发！”冻得哆嗦的她收好手机，对着两个重重的饭盒自言自语、加油鼓劲。
两个三层的大饭盒，不重也难怪。这可是白墨含拼命“撒谎”加撒娇的成果，一个是专门为心爱的睿睿准备的排骨汤+红烧排骨+喷香米饭。另一个由于她忘记问病人是谁、什么病，只好根据一般情况，考虑到病人应该清淡饮食，特意准备了小米汤+青菜+馒头。拎着千里迢迢送来的爱心便当，白墨含不由地把嘴角高高挂起，满心期待高睿熙看到她时的惊喜表情。
先不说此举连白墨含自己都感动的一塌糊涂，连白妈也为她的胆子突然“变大”而惊诧不已，没想到自己闺女居然主动提出去医院看望病人的诉求，这才答应给她做这么一堆美食的。话说，白墨含很小的时候就惧怕医院，长大后也始终如一，能吃药痊愈的，绝对不去医院打针。她对医院的恐惧感是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工作后，连公司提供的每年一次的体检她都不去，而是奉送给了母亲大人，美其名曰“孝顺”。据她自己闲来没事时的回忆，大概跟小时候看的一部影视作品有着莫大的关系，好像叫《魔方》还是什么的，貌似是讲一种病毒扩散，一火车的人都被感染变异的故事，结果，仅是小屁孩儿脑中残存的影像，就让她离医院如此遥远。不过豆丁大的胆子和她娇小的模样还是挺搭的，不知道她众多长不高的因素背后，有没有精神方面的影响。
其实来医院送饭，除了喜欢高睿熙这个原因外，还为了圆她一个少女的梦。这个梦是她还是小丫头片子的时候萌生的，大多数女孩应该都会有的吧，就是在心上人生病住院时，能守在他身边，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虽说住院的不是高睿熙，但白墨含还是想来看看他，毕竟上午见到他时，他好像感冒的挺厉害，不然的话，她那颗悬着的心是不能平安降落的。
不知怎么的，她刻意停止了思绪的无尽蔓延，因为不知会是哪一个下一秒，那个人有可能出现在她的脑海。同大多数人一样，如果与分开过的人同在一个地方，就会小心翼翼躲开可能碰面的场景，像是绕开人行道上的电线杆一般，如若视而不见，便会英勇就义，撞个鼻青脸肿。不知不觉中，白墨含已来到住院部门口，她甩甩混沌的脑子，好让自己清醒。走完最后一节台阶，她深深吸了一口医院大楼外的“新鲜空气”，因为她一直觉得医院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细菌，现在的她倒是一副就义从容甚，大节澟不辱的模样。
虽然路过中心医院千百回，但她基本没进去过，能找到楼梯和电梯已属不易，她方才知道，原来医院的电梯是分单双层两部的。嘈杂的人潮让她生畏，刚走进时，茫然到傻眼的她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多亏了保安大叔，她才回忆起此行的目的。在她的意识里，医院应该是死一般的沉寂，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应该是面露邪笑、怀揣凶器的怪人，而病人们是等待被宰杀的实验物种。想着想着，白墨含不寒而栗，不过看眼前的景象，这里明明就跟火车站差不多嘛，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在“候车室”等待的“旅客”，满脸的倦容或是哭丧的眼角……
等了一会儿电梯，去单号楼层的人出奇的多，不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死命往电梯里挤，像往一个箱子里塞杂货一般。无奈，白墨含最终选择了到8楼再下一层。她心里一阵暗喜，“还好我聪明，不然就算上了电梯也会被挤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