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朝暮(1 / 1)
之后的用餐,展昭将一式两份直接搬进房间。
一模一样的吃食。
一份自己的,一份白玉堂的,至少告诉别人的是这样的概念。
白玉堂静静的看他细嚼慢咽的低头吃饭,他知道展昭这样做是不希望开封府的人知道白玉堂中毒的真相,他一方面想保下白玉堂,一方面不希望引起他人的恐慌。
所有的事他自己扛,可扛得下吗?
白玉堂抱着肩膀坐在展昭对面,出奇的安静,展昭咽下嘴里的米饭,抬起头。
白玉堂步了一筷子菜到展昭碗里,“多吃点……”
展昭又低下头,往嘴里填了一口饭。
他吃饭的时候,白玉堂便不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这样平平淡淡的温存还能维系多久?
白玉堂不愿去想,只想把握展昭在身旁的分分秒秒,不论是他的安静还是蹙眉还是微笑都刻在心上。
直到展昭放下筷子。
白玉堂看着两份餐食一口未动的那一份,艰难的开口,“猫儿,你只吃这些,身体会扛不住。”
展昭望着他,淡淡的笑,“下午从外面回来我溜去‘百贺楼’吃了好大一条鱼。”
白玉堂领情的笑了,桃花眼弯成月牙儿,唇角划出的弧度也像月牙儿,并排列着整齐洁白的牙,白玉堂大声的笑,笑的那么开心,那么激烈,可他笑着笑着却将脸埋进手掌心,头,久久未抬起。
展昭也微笑,淡淡道:“是不是又饿了。”
白玉堂的头依旧埋在掌心笑的失态,展昭听得出那掺着眼泪的苦涩,却并不揭穿。
白玉堂抬起头,笑道:“猫儿,白玉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何……”一句戏语被他说的半假半真。
展昭一怔,随即浅笑,沉默。
白玉堂笑道:“猫儿不要把我看成吃货,我不饿。”
展昭淡淡一笑,“会不会哪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饿死的锦毛鼠?”
白玉堂又咧开嘴,没心没肺的笑。
展昭要去摸桌角的巨阙,手被白玉堂毅然扣住,“我说过我不饿!”
展昭亮亮的眸光因为心痛而骤然收缩,黯然点头道:“好,等你饿的时候告诉我。”
白玉堂道:“好,有你在我不会饿死的。”
白玉堂想着拥抱展昭时他周身散发的清冽干净气息,换洗的衣衫还带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甚是好闻。不由得抬起头,深而眷恋的打量。
展昭的眸光很深很深,深不见底。
开封府的人对于他和白玉堂的这份感情不发表任何意见,出于尊重,没有人提及。所有人都知道白玉堂中毒了,所有人都明白展昭照顾白玉堂比任何人都合适。
公孙策神色凝重什么都没说,可他担心的不是白玉堂窝在展昭房里合不合适,而是担心白玉堂身上的毒。
公孙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毒,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公孙策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孤单而又无力的亮着。
白玉堂睡了,至少看起来真的睡着了。展昭替他掖了被子披衣出门,直奔公孙策这里的明亮。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光,一点期许,总是特别珍贵。
桌案上铺陈着各样医故典籍,记忆中空白,公孙策只有逐本查阅,虽耗时却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他不希望白玉堂这样一个傲然不群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去生命,他明白白玉堂和展昭可以如两峰相守、两两相望的互相依存度日,可如果白玉堂不在了,就如同断开的链条,他不敢想象展昭会以怎样的状态活下去。
每每想到这,公孙策都会不忍。
没有人愿意看到那个倔强隐忍事事处处为着别人的年轻人就此消沉下去,虽然所有人都相信展昭可以好起来,但所有人都明白深可见骨的刀口即便经过累累岁月,疤痕依然醒目。
展昭推开门,公孙策抬头便对上那苍穹般讳莫如深的眼,那双眼睛里依然对别人保持着微笑和宽厚,却将苛责留了他给自己。
展昭温润启口:“公孙先生还未休息?”
公孙策淡淡笑道:“展护卫不是也一样。”
展昭走到公孙策桌案前,低低的眉峰压着疲惫的倦意,“公孙先生可有办法救白玉堂?”
公孙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沉默。
展昭明白公孙策的沉默。
公孙策感觉到修长的影子踌躇着停在桌案前,落寞而萧索,孤独而深刻。公孙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是毒就总归会有解药,展护卫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展昭抿紧了唇线,迟疑道:“公孙先生可听说过‘尸毒’?”
公孙策的手一动不动的停在手下扉页上,眼里是重重凝重忧虑,“展护卫是说……”
展昭点头,“‘血魔’是在拿他试读,所以……”
“所以也许根本就没有解药……”
展昭点头。
公孙策道:“白玉堂如今身体如何?”
展昭道:“毫无体温,其他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公孙策道:“如果试毒不成,他岂不是会找更多的试验品!”
展昭一筹莫展,“这也是我担心的,好在现在官九并没有什么动作,凭空消失了一样。”
公孙策道:“你在用什么办法帮他续命?”
展昭低下头,深深的睫影掩住所有情绪,用沉默来代替欺瞒。他不想骗公孙策,也不希望开封府上下知道自己用血为白玉堂度命。
所以,索性善意隐瞒,默默承受。
可是能瞒多久?
展昭淡淡一笑,“我会想办法。”
公孙策索然摇头:“谈何容易……”
展昭没再说什么,只谦然道:“展昭代白玉堂谢过公孙先生,夜深了,先生歇息吧,展昭回去了。”
“展护卫?”
展昭回身:“公孙先生还有事?”
公孙策看着展昭略跛的腿,若有所思道:“萧姑娘不吝赠药,而这药确实有神效,之前听蒋四侠说起萧姑娘替卢岛主解毒的事,我在想,天一教神会不会有可以医治或者压制白玉堂体内尸毒的方子?”
展昭想了想,点头道:“大人,明天陪大人下朝后我想去趟天一教。”
公孙策道:“陪大人上朝下朝不是还有马汉他们几个,凡事亲力亲为,你有几双手脚?”
展昭明白他的体谅,淡淡笑道:“无妨。”
公孙策望着温静如水的展昭,望着他推门而出,望着蓝色衣影同夜色融为同一片寂寞,心底无端一痛,是明明白白的心疼。
展昭走后公孙策没有休息,揉了揉眉心,继续手里的事。
白玉堂听到展昭的脚步声,黯然一叹重新闭上眼睛,听展昭推开门,听展昭走近,听展昭停在床边。
白玉堂一动不动,听展昭匀致的呼吸,果决潇洒的白五爷平生第一次生出想逃的念头。
展昭出乎意料的伸出手。
夜已深秋,展昭从外面回来,周身寒凉,带着室外的冷意,即便如此,微凉的手指触及白玉堂的额角仍觉得凉。
白玉堂的体温比从外面回来的展昭的手还要凉。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一个活人的体温。
展昭就静静的看着白玉堂,目光从眉峰勾画至唇角,又停驻在他淡青的眼底和深陷的两腮,白玉堂一直紧闭双目,感觉展昭哽咽压抑的目光带着柔情和不舍审视着自己,说不出什么原因,白玉堂一动不敢动,却想流泪。
展昭悠悠一叹,白玉堂冰冷的骇人,长此下去,展昭不敢想。
宽去衣带轻声上塌,小心将白玉堂冰冷的身体拥入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却只能乏力的感觉着自己体温一点点降低,最后展昭甚至感觉到寒冷。
白玉堂就真的如一具捂不热的尸身……
白玉堂害怕展昭的目光,又不敢动,身体有点僵。
展昭近距离打量着他,也不揭穿,“如果醒了陪我说说话吧。”语气就如同冬日暖阳下的白雪,徐徐而来,缓缓而落,不带一丝强求。
白玉堂却知道他未点破的了然,睁开眼,谦然勾了勾唇畔,“去找公孙先生了?”
展昭点头:“是。”
白玉堂不说话,等展昭把话说完。
展昭道:“我明天去一趟天一教。”
白玉堂不解:“去天一教?”
展昭道:“萧姑娘能解卢大哥的毒,说不定也能解你的。”
白玉堂道:“我不希望你去。”
展昭没有说话,却用目光等待。
白玉堂道:“萧红远这个人有些奇怪,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展昭还是没有说话。
经过孙妙人的死,展昭知道萧红远对自己的私心,也明白萧红远心底深埋着黑暗的种子,人一旦被烙上黑暗的烙印,即便将他放置在阳光下,即便他笑得有多开心行的有多光明磊落,都是假象。他见不得你比他笑得开心,忍不下你比他幸福。
这样的心很可怕。
白玉堂叹道:“不要以为你欠他。”白玉堂没有再说下去,他原本想告诉展昭图一算答应接骨的事实,可易地而处,却不想展昭觉得欠了他。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所做的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只真心盼他好,那便不介意他知不知道。
展昭微微一笑。
白玉堂看着他笑,展昭笑起来很好看,平易近人,并不因着他整个人透出的安静气息而疏离,而是静水一般宽厚怡静淡泊。
白玉堂喜欢他春风一笑的样子,喜欢他的静水流深和精明睿智。
这只猫的一切他都喜欢。
白玉堂常常想,这只猫真的愚钝么?
可若说不愚钝为何感情一事自己暗示他那么多次在他身边粘了那么久他才后知后觉?
一切嬉笑怒骂,隔了一层沙,隔了一片云,隔了丈许烟。
如今两人近在咫尺,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白玉堂似看得痴了,展昭却已习惯,没有外人的时候展昭不再与之“计较”,淡淡道:“萧红远的房间有一股奇特的檀香味道,用久了的人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可是我却对这股香味有所留意,那日去陷空岛,在船上偷袭我的人身上就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后来被救去天一教才知道这种味道是衣料长期熏染下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
白玉堂看着展昭,“猫儿……”
展昭一怔,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噙着三分笑意将目光放空放远,仿佛远到可以听得见那日陷空岛喧天的喜炮和此起彼伏的道贺声,“玉堂,你我之间,无需解释……”
白玉堂没有说话,展昭空远的目光里似乎什么内容都没有,可白玉堂却看懂了一切。
曾经因着他看懂了展昭的世界所以一个不小心深深陷进去甘之如饴,今日,又因着白玉堂看懂了展昭的放手和成全而心痛的无以复加。
“猫儿,你可有想过你自己?可有,恨过我……”
展昭释然的笑,透着微苦的无奈,“无论什么原因你娶了萧姑娘,既然娶了就该对她负责,否则,你要一个姑娘家如何有颜面面对天下人。”
白玉堂没有说话,暗暗的咬牙,他确实要承担起该承担的那份责任,给萧木雅一个家。可他和展昭呢,谁来为他们的感情负责任?
面向里转过身,“猫儿,不早了,睡吧。”
展昭面对他冰冷的背,欲言又止。
他们之间,似乎因着什么而有了改变,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中间隔了一个萧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