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商篇之第二章 亓厶(1 / 1)
大雪冰封湑岐山,难得下山一次,扮着指头算算这样成功的几率可是不多,奈何,偷跑九十九次终于有幸成功,眼前的景象难得被打破,对着冰封的道路,无从下脚,琢磨着,许是出门前没看皇历,从前一直都是这条道路,怎的今日,运气这般不好,怎么就是没了?仔细斟酌一番,本想着,可以借借树状,断断来路,可恨,那些个树倒生得一副模样,着实有些头疼。
转悠了好一会儿子,思来想去,这样也不是法子,遂从怀中取出一条备用的丝带,一端系着个小石子,默默地闭了会儿子眼,能不能出去就靠它了,遂将它向上抛去。
“噔”石子一头扎进雪地里,随着缓缓而落的丝带头悠悠的飘下,指向右边的小道。
她得意的拍了拍手,向左而去。往往,所有你能想到的可能性都必然会发生,虽然师傅常常教导,可她就是不大受用,整日和小沙弥鬼混,将整个沱佗寺,扰的鸡犬不宁,纵然沱佗寺并没有动物一说,仗着师傅的宠爱,无所不为,故而引起了不少的民愤,好几次都险些让师太将她赶下山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那个定理总是没错的。
刚刚行了半日,不见一人,现下,行了一会儿子,倒是碰见了一个大活人。
一身单玄衣,手持冷剑,临风而立,看着那背影倒是不错,修长而玉立。只是站在冷风中,她就想问一句,那样站着,可冷?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一圈白毛绒,活脱脱像是白狐,暗叹一口气,人比人,果真是气死人。前方的兄台,身之骨定是强健,冲冲地跑去,想探个究竟,也不知怎的,手指刚碰着他冰凉的身躯,便毫无预兆的倒地。
他的身影靠在她的怀里,准确的说是枕在她的腿上,从前小沙弥也是这样靠着她,那时年岁尚小,因偷溜下山,未遂,默默罚跪佛前,夜半,他俩就这样相依而睡。
此刻,这样一个男子,银箔的面具遮住了眉眼,呆呆的看着他,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小沙弥说过,往往这种一动不动的人只会那样两种情况,一是挂了,二还是挂了,总而言之,就是挂了。为了验证这样一个定律,她伸出爪子,巴拉着试了试他的呼吸,“咯噔”心下猛然漏掉一拍,憋了憋嘴,果然是挂了,就说出门没看皇历,这荒山野岭的……………
默默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忽地,他的身子歪向一旁,她低头看了一眼,继续沉思着,想了想怎样处理掉这样一具尸体,本着好心,向着他的身躯撒了撒一堆雪,略微掩盖了一半,又默默地立了根树枝,树枝的一端挂了条飞扬的白丝绸,对着不知名的男子拜了一拜。
当时能淡定的做完一个这样的流程,主要是因为以她的智商,完全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只是一贯看着别人埋了人都是这样做的。
她拍了拍手,提步离开,苦恼着寻着出行的路,走了走好一会儿子,忽地,停下脚步,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妥的,遂又退了回去。
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躯用树枝不断的刨着雪地,主要是她忽然记起师傅曾经说过凡事都该有头有尾,所谓,死者为大,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怎么着,这孩子死的不算是光明正大,好歹也该是葬的风风光光,总不至于萧索。
本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怀,默默地掘着雪。
好一会儿子,就在能看见坑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脚踝某处有个异物,蓦地,回头,他冰凉的手搭着她的脚踝,眼眸半睁着,细长的睫毛瞌着。
亓厶瞪着眼看着眼前躺着的人,张着口,默默地看了眼地上的雪,半天挤兑出这么一句话:“原来雪埋的人,可以起死回生”故而,那时的亓厶误认为这样一个事实,思所了好一会儿,决定以后靠这样一个法子生活,不至于饿死。直到十七岁那年,她一直被误认为成为行走江湖的骗子,才发现全拜眼前的少年所赐,只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
她巴拉着他,研究了好久,此人一直没什么动静,坐了半晌,无奈的将他扛进山洞,想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是如何将这身材修长,八尺有余的男子搞定的?事后她一直在捉摸着,最终得出结论,人的潜力还是无限的。
跌坐在他的身旁,大量一番山洞,好歹有这么一个山洞,轻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人,玄色衣襟处的那抹白浸了层殷红,因雪水的蔓延,更像是盛开的曼陀罗,妖异而美丽。
算来,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至于小沙弥,她从没将他当男人看过,说来也怪,她自小生在尼姑庵,却是唯一一个带发的女子,从见到小沙弥的那刻起,就一直猜测,这究竟是男是女,也怨他自己生的太过俊美,长长的青丝,如墨般散在风中,尚幼的她还不晓得什么是男女,对这一概念全然不知,以至于那时扒了他的衣服偏要一起下水,最终招来师傅一顿“毒打”,实打实的跪了一夜,生生的饿了两天,那滋味着实不好受,自那以后没敢对小沙弥动手动脚,想想就觉得委屈。至于尼姑庵为何有男人,是她记事以来一直捉摸不透的事,奈何,如今也没弄个通透。
现下眼前的这个男子也不知生的是个什么模样,银箔面具下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好奇来着,虽然趁人之危委实不大厚道,可,那双魔爪终是伸向了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有种做贼的快感,儿时尚偿不到的滋味,不想此时有这种机会,祈求着不要醒来,手刚刚接触到冰冷的面具,忽地被握住,冰凉冰凉,呆呆地僵在原地,不得动弹,想想第一次做贼便被抓住,委实心虚,想着该怎样应付接下来的话,他张着口,说着什么,她没太听清,良久,她才抽出手,左想,右想,终于停下了手,耸拉着脑袋,屈膝坐在一旁等着他醒来。
亓厶2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揉了揉眼,一时惊愕,再揉揉眼,才确定刚刚才要死不活的人此刻却不见踪影。
望遍了整个山洞,虽然不太大,还是不见人影,暗自思忖了会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被野兽刁走了,托腮叹了好一会儿子气,可怜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他救回,怎的入了兽口,师傅教导过,人死则哀,纵使他俩仅有一面之缘,默默地算了算,好歹也是扛过的。
站在洞口,抽出了怀中的黑丝带,挂在枝条上,任风飘扬,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闭上眼默默地念着咒语,虽然她平日里不学无术,可毕竟在沱佗寺待了十几年,多少也是知道一点。
超度间,身侧一阵轻笑夹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姑娘这样,莫不是要自缢?”
心里一个咯噔,睁眼,偏过头去,依旧是那副银箔面具,玄色衣纱,手里那柄冷剑是不离身的,凉薄的唇,倒是有了分血色。这样一个大活人完全看不出是昨日的少年,原本还在祈祷,看来她委实是猜错了方向,回头想了想,总不能告诉他实情,这就好比一个人好不容易经历了生死,活了过来,你却在这紧要关头硬生生泼了盆冷水问着:“你怎么还没死?”到那时,倒霉的便是自己了,指不定人家心态不好,搞出了人命,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思忖了一会儿,道:“我在看今日吹的何风,怎样识别方向?”
“哦?”他微侧头,同时和着洞外欲暗的光线,甚是好看,温润的嗓音响在雪地:“你倒是说说看,如何才能走出这片迷林?嗯?”
睁着眼看着他,顿时愣住,倘若她知晓也不会在这儿打着哈哈,瞥见枝条上的黑丝带随风而扬,忽地灵机一动,拾起地上的枯枝,比着雪画着什么。
末了,她扬起稚嫩的脸,示意着,她原本是想着画一幅山人引路的画来糊弄他,也好她卖弄一番,来个天机不可泄露,正好蒙混,奈何此人并非彼人小沙弥,聪明的模样不好骗。
他歪着头瞥了眼,略作思考道:“你这,是想画的一个人骑着一头牛呢…………还是想画一头牛屯着一堆杂物呢?”
亓厶张着口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弱弱道:“我只是想………………找个方向感而已”
“………………”
自那日后,他就再没问起该如何出林,想来也是迷路来着。几度想着扒掉他脸上的面具,一直无从下手,问他叫啥名,他说他叫立羽,一看就知没诚意,单凭立羽就只是谎的,和小沙弥同名同姓也不是不可能,只因这名儿也总讲个先来后到的。
看着洞外纷飞的大雪,放空视线,只觉着饿的很,连着待了好几日,再这样下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总不是办法。
屈膝抱着自己,望着篝火,嘟囔道:“我们会死吗?立羽,等我死后,倘若你还有幸活着,记得要将我的尸体送回沱佗寺,师傅他老人家,定会厚答你”
立羽看了她好一会儿,冰凉的手捂上她的眼,冰冷的温度让她有些不适,刚想开口,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闭上眼,等我回来,记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可睁眼,嗯?”
若是换作平时,她死活也不会答应,此时,竟乖乖的闭了眼,她想许是饿晕了的缘故,好一会儿子,才听到他提出离开的声音,下颚搁在膝盖上,模糊的意识,渐渐昏迷,似要睡了过去。那时,她想着,如若她死,但愿能找个好地方,将她风风光光的葬了,也是好的。
思愣间,似乎听到什么细碎声,迷迷糊糊的睁眼,完全忘记了立羽临时的交待,惺忪的眼,略有迷离,待看到是什物时,蓦地睁眼,清醒着。
整个人都在抽搐,呆呆的坐在原地,将那匹狼望着。黑暗中泛绿的狼眸,彰显着它的**,长长的獠牙,呲牙咧嘴,垂涎欲滴。望着它,吞了口唾沫。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会睁开眼,如今又该如何从狼口脱险。
默默地祈祷着立羽会从天而降。
兴许是狼饿的太久的缘故,还没等她祷告完,就已经扑向她,狼爪无情的在她右肩留下了条爪痕,被扑倒在地,十分惊恐的战栗着,身上传来疼痛倒是顾不得,狼爪将她压住,张开那尚还在流着口水的嘴来撕咬着她,凭着多年来和狼搏斗的经验,此时是下手的好时机,胡乱抓起地上的树枝,扎向它的颈,听到一声嚎叫,愣了几秒,点点温热的血滴在雪白的衣襟上,留下片血红,呆呆的看着,说不出话来,依旧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狼向一旁倒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手持冷剑的少年,剑尖尚还在滴血,她明白那是他俩同时刺进狼身留下来的血迹,冰冷的月光衬着银白的面具,格外森寒。
她能想象此时该有多狼狈,全身像失了力一般,将他望着。
他到她的身边,低声道:“还能动吗?”
亓厶默默地看了眼他,很不争气的摇头,其实并不是想示弱,只是实在软的很,肩上的伤隐隐有些刺痛。
被他凌空抱起,放在一块石榻上,紧紧地将他抓住,尚有些迷糊,头有些沉重,口齿不清,喃喃道:“立………羽………”
抚上她额头的手瞬间僵住。
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一个激灵将她惊醒,当她睁眼时,看到的是他如墨的青丝,遮住了眼,倾泻而下,玄色的衣襟处镂有繁落的细纹,肩上一阵微凉。呆了一秒,要将他推开,还未碰到他的衣襟,他已闪身距离已有两米之隔。
亓厶皱了皱眉,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任何轻薄之意,只是觉着,他的发丝垂在裸露的肩上,有些痒痒的,她挠了挠头,迷糊道:“你在吸血吗?”她似乎有些晕乎,继续挠着头,忽地又想起什么,立刻清醒,有些兴奋:“师傅说,在遥远的国度,有着以血为生的怪物,立羽,你会不会是那些东西幻化成人形的,你带我一起去,好吗?听说他们都会飞的,快如闪电………”亓厶越说越兴奋,完全忘了肩上的伤,天马行空着。
“……………………”立羽的额头霎时出现几天黑线,他从来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我想,你是想多了,那只是帮你吸出毒血,并非你说的吸血生物”
亓厶撇撇嘴,疑惑道:“什么毒血?你该不会是骗我的?胡说八道呢?”
立羽随意的坐在一旁凸起的岩石上:“倘若日后你想要狼化,大可不必我救你,就算日后毒发,又如何呢?”末了,他挑了挑好看的眉,笑道:“再说,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骗的”
亓厶蜷缩在一角,吐了吐嘴,小声的嘟囔道:“不就是小姑娘好骗吗,大姑娘,你还骗不着呢!”
立羽:“…………………”
那年她七岁,他果真没有骗她,最终抵不过毒发,让他给清毒,殊不知还是留下残源,直到多年以后,才知晓,常人的体质或许不会,唯独她,偏偏不可。
原以为自那日后,就可为所欲为,毫不顾忌,巴心巴肺的对他感恩戴德,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可他偏偏在这个当儿口给泼盆冷水,淡道:“这样只能保你一年有余,会不会活着目前,无从所知”
抓住他衣袖的手顿时僵住,嘴角抽搐,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从未听过救人只救半条命的,着实有些奇怪。
立羽继续道:“古柯,兴许还有好转的机会”
淡淡的应着,主要是以她的智商压根儿不知古柯是何物,师傅说,说话不要暴露人的智商,故而她决定以不说应万变,以至于日后烙下一身病痛。
夜半,被立羽轻轻摇醒,柔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尚未清醒已被拉入洞后的藤蔓,隐了起来。
“大…………”正想指责来着,在瞥见洞外时,呼吸停滞,暗叹立羽果然英明。
一群狼出现在洞口,对着那具尸体“狼视眈眈”,这样是要吃掉自己的同类?想要看清楚些,被身后的立羽蒙上了眼,她疑惑道:“它们在做什么?”
良久,耳畔响起他冷冷的嗓音:“生存”
鼻尖传来清冷的薄荷味儿,冷冷淡淡的失了些温润之感,大概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松手,看向洞外,淡淡的声音响在山洞,有些不真切:“明日,便能出山”
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冰凉的面具遮住眼睑,不知想着什么,似乎并不是对她说着,有些弄不清楚,想问个明白,意识挣扎,困意来临,打个哈哈,头歪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清明,洞内除了消散的火星,一人也无,空空的,洞内洞外寻了个遍,也不见其身影,幸许,他离开了,昨日他才说过的。怎的那时睡着了,也没弄个明白。
在山洞内枯坐了两日,忽地,一个念头闪过,她似乎忘记问什么是古柯,当时一直想着不能暴露智商,万一日后毒发,想找他可就难,因着那时为了防止他有什么邪念,故而编了假名给他,如今细想,吃亏的终究还是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暗自嗟叹,还未叹完,师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还未来得及痛哭流涕,他老人家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来抱住她:“厶儿,受苦了”
亓厶鼻子一酸,哗啦哗啦的哭,本来是想着,等哭完了回去有着更好的待遇,蓦地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来,哽咽着:“小白的早食喂了没?”末了,还摸了摸眼泪。
师傅:“………………”
小白,是条小巴蛇,可怜这几天不在,不知吃的可好,睡的可好。又抹了把眼泪,抽搐道:“它爹,小沙弥,可有让它舒坦些?”
师傅:“………………”
被领回沱佗寺,行至山下,回头看了眼湑岐山,那个山洞的位置,徒有一条黑丝带高扬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