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失败(1 / 1)
巍峨庄严的玄武门并未因昨日的杀戮有所动摇,依旧坚/挺的拱卫着这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
城外百十个宫人用水车清洗着地面残留的痕迹,那些血似乎怎么洗也洗不掉,空气里弥散着血腥,还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昨夜重俊太子逃至终南山,被手下所杀,韦姐姐当庭下令枭其首级示于朝堂,朝臣没有一个同情他的,他们觉得反正重俊也不是合格的大唐太子,用他来交换一个误国毁国的奸臣实在是两全其美。”上官婉儿语气平淡,不着痕迹的缓缓陈述着,转头望着身畔的宋玉,眼睛有点湿润,“武家能成事的人都死了,李家也没剩下几个,我究竟是做到了,还是没做到啊?”
宋玉当然知道她言下所指,拧着眉心,疼惜不已。
上官婉儿深深的舒了口气,忽而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撼动陛下的江山,只要韦姐姐不要再有什么当皇帝的梦,大唐的天下,就安静了。”
这个陛下,她指的自然是武则天。宋玉搂过她,叹道:“但愿如此。”其实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婉儿说这些话,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待她从这里走下去的时候,又要开始她的拼搏,为这天下。
宋玉痛心着,还是忍不住道:“婉儿,你就不能放一放,不要管他们了,也别管母后了,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啊?”
上官婉儿望着她,目光中全是深情,“有时候,我真的好想放掉他们,可我是谁呀?我是上官婉儿。”她是笑着的,笑里面带着自嘲,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怨。
宋玉低下了眼眸,眼睛也湿润了。婉儿就是这一刻的大唐江山的生命,她活着大唐才能继续活着,就算她死,也要做大唐继续存活的基石。以前宋玉不懂,现在她懂了,婉儿的生死都是属于大唐的,所以她可以属于任何人,属于任何一个大唐的皇帝,包括武则天,包括李显,同时她也不属于任何人。这是让人难以去分辨理解的复杂关系,但宋玉懂了,婉儿早被这江山天下捆绑住了。
宋玉忽然隐隐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婉儿是否是那个最想太平接替武则天掌管李唐江山的人呢?她惊愕的看着婉儿,嗫嚅半晌,嘎声问道:“婉儿,你说,我可以吗?”
上官婉儿眼睛里一滞,很快猜到她是问的什么,垂眸不语。
她不说话的时候,就表示她是在用无声反对。宋玉是这么认为的,她有些失落,又有些舒气,只要自己不去跟李隆基抢生意,婉儿也不助她,李隆基或许,应该,就不会那么无情吧?
上官婉儿忽然抬头望向城下仍在清扫的宫人,伤怀道:“显真是令我伤心极了,他纵然想要做个真皇帝,也不能将你牵连进来呀。”
宋玉一个惊凛,有些不妥当的感觉,却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上官婉儿淡淡道:“我们再给韦姐姐一次机会吧,若她实在不听,那也没有法子了。”
宋玉又愣了愣,历史上给韦氏多少次机会都没有用,但婉儿不忍,那就给她吧。
“殿下,大人!”怜儿和元香在楼梯处,后者面色凝重地禀告道:“陛下和皇后、安乐公主去吊唁武三思了,还将废太子首级带去祭奠,诏令所有官员都去拜祭。”
两人相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这意味着李显在向天下认可武三思是忠义殉国,武三思将可继续作为忠臣的表率。
宋玉恍然明白了婉儿方才话里的深远含义,李显是在借她之手除掉武三思和有可能的掣肘,然后......这是要过河拆桥吗?她终于理解了悲愤的含义,那是对李显的昏庸和利用自己感到愤怒,对自己的失策感到悲痛。她想不到李显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做为兵变的收场,竟然还肯定武三思的地位,这是结结实实的打了宋玉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玉意识到,这一次的政变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一败涂地。
是她的错?不该关了玄武门?应该放李多祚进来的?应该把这些人都杀光?
“太平,走,我们也去吊唁武三思。”上官婉儿回过神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就下楼。
怜儿和元香迅速去吩咐羽林军备马车。
宋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车内不断的深深懊悔,她太不擅长玩政治,玩宫斗了。这次政变真正失败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在于放掉了李隆基。
上官婉儿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冷静的嘱咐她说道:“太平,你要装作很伤心很自责的去,你要强调,那不是你的错,是武三思自己凑上来的。韦氏和安乐,她们想要什么,你就给她们什么。对,安乐中意武延秀,你要当着百官的面,向韦氏提议,召武延秀做驸马,知道吗?”她情/色/急/切的拉着宋玉的手,不断提醒她一定要照她的话去做。
宋玉迷茫的望着她,倏地惊醒,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的境地,很有可能还会因此而害了婉儿。她恍惚听到婉儿称呼韦姐姐是韦氏,面色忽的一沉,黑雾酝上脸庞,咬牙道:“不要给她机会了!”
上官婉儿沉默一下,坚定的点头道:“好。”
宋玉渐渐冷静下来,问道:“韦氏有那么喜欢武三思?”
上官婉儿冷笑摇头,“她只是借此拉拢武三思的党羽到她的麾下。”
宋玉明白了,韦氏野心不灭,这些只是做给宗楚客、周利贞他们看的,让他们知道该转投谁的阵营,更何况,李显这么做,恰恰正是在向朝臣表态。
“她想学陛下,那我就让她走一遍陛下走过的路。”上官婉儿异常冷漠的说道:“陛下积累了三十年,才能坐上御座,韦氏才多少年?到她野心和权力膨胀到极致的时候,就是她的末日了。”
宋玉头一次看到婉儿透露出来无情,也是如此坚定不移的要除掉一个人,宋玉知道,她是对李显和韦氏彻底失望了,也是为了太平的未来。
静德王府门口,车水马龙,大大的“奠”字白笼挂在屋檐下,一众朝官,人人低垂着眼睑,自门外一直排到了内堂。他们都很自觉的列队瞻仰武三思的遗容,做出很严肃沉痛的模样,但实际上他们多数人其实都很幸灾乐祸,心中所涌动的是一种庆幸。
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残害李唐宗室的侩子手,终于死了,也让那个不中用的太子一起死了。
他们似乎都忘了,太子没了,那谁来继承这江山?
他们见到太平公主出现,见到秉笔持天下的上官昭容跟她在一起,都惊动了,接着不约而同的朝她行跪叩大礼,似乎又醒悟到了,李唐江山,也不是没有人啊。
不止他们是这么想,韦氏也是这么想。
韦氏表情愤怒的看着宋玉,已经忘了昨天是谁救了她的,然后她又看向上官婉儿,冷声道:“婉儿,过来。”
上官婉儿暗自吸口气,头也不回的默默的走到她的身边,说道:“我在。”
韦氏很满意,“太平,你来做什么?”
宋玉走上前去,沉住气,换上一副沉痛悲伤的模样,道:“我是来吊唁武三思的,是我一时失手……”
“哼!你是故意的。”韦氏温怒的盯着她,“李重俊谋反,你怎么恰在宫里呀?”
李显忙解释道:“是我,是我召太平入宫的,跟她……”
“你闭嘴!”韦氏爆喝一声,把周围人都惊了一跳。李显好没脸面,尴尬极了,下意识的躲到上官婉儿的身后。韦氏怒视着宋玉,道:“刘仁景就那么巧带着人赶上了关玄武门?那么巧你还朝了就出现了莫名其妙的传单?太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李承况那几个兄弟早就投到你旗下了,你为什么放过李重俊让他跑啦?你敢说这次的事和你没关系?”
宋玉轻视的瞟了眼李显,这个浑身都是矛盾的男人在这一刻是不是又开始纠结了?宋玉在心里嘲笑他,若换做是自己,绝对毫不犹豫的借此机会把太平用完就甩掉。她忍着气,平静的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与此事无关。”
韦氏重重的拂袖道:“哼!那你告诉我,婉儿为何会提前带兵去围了相王府?若不是李隆基被围,只怕李多祚早就打进玄武门了,李隆基跟你这姑母感情好得很呐。”
宋玉虽然怒气上涌,然也暗自松了口气,知道韦氏是误会了,当婉儿是察觉到有异才先一步行动。但李显真的是太废物了,怎么……她目光朝躲在婉儿身后的李显投去。
韦氏看到了,讥诮的伸手一把拽住李显,上官婉儿挡不住,韦氏荡开她,已把李显强行拉扯出来,道:“你看到了吗?啊?她瞧不起你,觉得你不配做这个皇帝,所以打算利用你儿子谋逆,让李隆基来做皇帝。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呢?静德王对你忠心不二,扶持着你,现在他不在了,谁能保护你?只有我!”
在场能听见的众臣纷纷噤若寒蝉,仿佛又回到了则天时代,一个皇子的谋反,掀起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只是如今,李家没有人了,只剩下太平和李旦,韦后的一席话,将最后的两个神皇子女带了进来,意思已经很明显。
宗楚客在门口痛哭流涕道:“启禀陛下,静德王赤胆忠心,为陛下肝脑涂地,如今死于非命,实在让臣等寒心。太平公主和相王不做辅佐之功,却密谋杀害忠臣,令我等同僚极是害怕呀。陛下,静德王死的冤枉呐,请陛下为我们做主!”说罢就跪伏在地,失声痛哭。
周利贞等武三思的爪牙纷纷附和,喧天指责哭喊之声,令宋玉头有点晕了,浑身冒着冷汗,她终于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她的身心第一次如此的接近古代,接近大唐,接近太平。
宋玉原本还打算照着婉儿的话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但她骨子里有股气,叫她偏偏就不想再解释,以无声沉默的对抗着。
上官婉儿拉了拉李显的衣袖,道:“显,太平只是无心之失,她是你的妹妹呀。”
韦氏扯过她,力道用的有点大,扯得婉儿立足不稳,差点踉跄绊脚。韦氏道:“婉儿,你还替她说话呢?”她也知道婉儿对谁都向来这样,也不理她,转目向木纳无言的李显道:“还等什么,快点啊。大家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