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坠入深渊(1 / 1)
明末的江南是盛产美女的地方,因此有不少青楼,其中要数最著名的莫过于苏州武进县的烟花场。那里有一位人称“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的名妓陈圆圆,年仅十六岁就进了烟花场。
陈圆圆,本姓邢,名沅,字畹芬,冰雪聪明,诗词歌赋,一点就通,嗓音圆润,天生丽质,容辞闲雅,额秀颐丰。
她的父亲是个奔牛镇上鲜有人知的农民—邢三。1623年4月3日,邢沅来到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她出生时,满屋泛起霞光,银波四射,让旁舍邻居惊叹不已;与此同时,一群五彩斑斓的雉鸡从天上飞落下来,聚集在她家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不知在说什么。
“嘿,邢老弟,你闺女魅力可真大,才刚刚从娘胎里钻出来,就有这么一大堆野味儿供你们请客,可知连飞禽都晓得喜讯,令爱定来历不浅,少不得有些造化呢。什么时候也请我吃几口啊?”一个泼皮对邢三冷嘲热讽。
邢三本是个老实人,不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反而笑着说:夸奖,回头一定请你。只是我还想不出给女娃起什么名字好,这群吉利的鸟倒提醒了我,以后就唤她‘野鸡’吧。野鸡!野鸡!”邢三向裹在襁褓里的邢沅招招手。
邢沅的眼睛通透明亮,像湛蓝的江水般流转。
泼皮冷笑道:“与其叫野鸡,还不如野妓呢!”说完,狠狠瞪了邢沅一眼,缓缓走开了。
“不吃野味了吗?”邢三疑惑不解。
“不吃了!”泼皮头也不回。
偏生邢三自小家里寒酸,没钱念书,也没多少文化,只知辛勤耕耘,一方田一方收获,所以对泼皮说的“野妓”摸不着头脑。
“野妓,野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邢三不明白。
邢沅在八岁的时候,母亲因染疾去世。家里穷,连丫鬟都没有,只有邢沅看顾病情。在临终前,她把邢沅唤到床边,紧紧握住女儿娇嫩的小手,急促而又恳求地说:“野鸡儿,别怪娘没用,咳咳,娘不在的时候,你、咳咳……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别跟你爹耍脾气,他近来忙得很,咳咳咳,地主又要来催租了……别让他生气……在家要好好听爹的话,在外面要长点儿心眼,咳咳,娘不能照顾你了……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亲,你要去哪儿?我能不能也跟着去?能不能也带上爹爹一块儿去?”邢沅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调皮地说,“你要真去的话,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好吃的。不要黑馍馍。”
邢夫人勉强露出笑容,苍白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她从鬓上拔下一支珍贵的东西——她用了半辈子——一直保留至今的碧色翡翠镯子。那副镯子青翠欲滴、晶莹透亮,她颤巍巍的套到邢沅的手腕上。
“娘亲啊,这是什么呀?”小邢沅右手轻抚镯子。
邢夫人咳嗽了一会儿,说:“这是你外婆的外婆传给我的,它真的质地纯洁,是稀世珍宝。”
“那我能用它换李婶婶的土豆吗?或许……够不够去帮娘亲请大夫的费用?这样的话,娘亲的病不是很快就可以好了吗?”邢沅兴奋地问。
邢夫人低着头不断咳嗽,说:“野鸡儿,别干傻事,娘已经不中用了。咳咳,这副镯子……”话未说完,她的嘴唇就突然张着不动了,两眼睁得跟灯笼一样大,嘴边冒出些许白唾沫。
“啊,娘亲!”邢沅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惊呆了。这时,邢三种田回来,发现自己家旁边栽的桃树枯了,便料到这是凶兆,急忙冲进屋内。邢沅正吓哭了,见邢三来了,连忙跑过去抱住邢三,哭嚷着说:“爹,娘亲不好了!”
邢三望着躺在稻草堆成的床上的骨瘦如柴的妻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邢沅紧紧跟在后面。邢三缓缓伸出食指,横触邢夫人的鼻孔。
她的眼神木然,脸色空洞,和生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有一丝气息。
他脸色苍白,双腿哆嗦,过了好一会儿,低声说:“她死了。”
邢沅大哭。
一个星期后,邢三将邢沅带到姨母家。
姨母见邢沅来了,高兴地向她打招呼:“野鸡,你来了啊,要不要吃炒豆子啊?”
邢沅摇摇头,和姨母的女儿陈芳玩去了。邢三见四下无人,便小声地同陈姨母说:“姐,我有一事相求。”
陈姨母不紧不慢地问:“什么事啊?”
邢三刚开始时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妻子去世、自己欠租欠税恐命难保、邢沅年幼无人照顾等事诉说了一遍,随后祈求说:“如若不嫌弃,就请姐姐当她干娘吧。”
陈姨母原料想不过就是借点银子衣服物件什么的,却不料到他竟会说这个,惊讶不已:“可是……”
邢三连忙跪下来使劲磕头:“弟弟知晓姐姐的为人与脾气,也从未求过姐姐任何事,然此番再无力可挽,事出有因,造化弄人,以至走投无路,还请姐姐大发慈悲,看在不幸的妹妹面上,收留野鸡为义女,弟三就是来生变犬马也当报还,九泉瞑目也心安了。”
陈姨母忙把他扶起来,说:“你要这样,我可真承受不起,也罢也罢,既然无路可走,我少不得折些买卖,养她罢。只是我有一句话,说在前头:她虽是你的女儿,但从今往后便寄养在我这里,她日后要是生出什么麻烦,惹了什么事,可都由我做主,绝不留情。”
邢三没往深处想,只以为难得妻子的同胞姐姐同意收养闺女了,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余下再大的事也不怕了。他相信,陈姨母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于是同意了。
陈姨母也欣然依允。
于是,邢沅便住在了邢姨母家。姨母家的确比自己家宽裕。而且陈姨母一直对邢沅百般呵护,比待陈芳还胜。邢沅十分感激邢姨母,把她当好人。可邢沅并不知道,邢三除了背着她偷偷与陈姨母商议的,还当了自己家的所有财产的钱托陈姨母照看她的,而且交易成功后,邢三在回去的路上就被一帮莫名其妙的强盗打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是谁的特意安排。
陈姨母的丈夫姓陈,是个有名的泼皮货郎。邢沅刚初见他时心惊肉跳。为何?原来他就是当年邢沅出生时说她是“野妓”的泼皮。这也难为邢沅了,刚出生时的事还记得。
陈姨父见了邢沅,两眼贼光发亮,阴冷笑了几声,摸摸她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邢沅倒退几步,吓出了冷汗,哆嗦着说:“我、我叫邢沅……”
“邢沅,你现在是我家的人了,”陈姨父露出诡秘的笑容,“我给你换个姓氏吧。”
邢沅吓得不敢看陈姨父的眼睛,低着头默默不语。
陈姨父道:“我姓陈,你也就跟着姓陈吧,咱一家子都姓陈,你以后也不会被当做外人,丫头老婆子也不会小瞧你了。沅,我们这不务农,重农抑商知道吗?耕田的人最没出息,又穷的叮当响。一点劲儿都没有。不过话说提起‘沅’,我倒想起了‘花好月圆’,团圆美满的圆,就名圆圆吧,好吗?”
邢沅木纳地点点头——她知道,若不同意,陈姨父会折磨她。
“好了,陈圆圆,我们去看戏吧。”陈姨父抱起邢沅,走到自家旁的木棚里。
原来,陈姨父最喜爱看戏,不惜花费家中所有金钱雇听戏,经常邀请邻居来木棚看戏,讴歌不止,陈姨母劝了几回,不中用,他不听,也就算了。唱戏的班主很喜欢陈圆圆,大方地教她演绎,耳濡目染,时间长,圆圆也学会了不少昆曲,舞技居然超过了所有唱戏女子。
不久,由于花费大量金钱看戏,陈姨母家渐渐破产了。陈姨父却时常扮成花旦,不男不女,说话扭扭捏捏——也因为这事,和邢姨母吵了一架。
一天,趁大家都去赶集,家里只有圆圆一人。陈姨父便早早回来。对她嬉皮笑脸,轻浮无比。陈姨父故意调戏圆圆,圆圆眼见这副情形便知不妙,正要逃跑,却被陈姨父搂住了腰,嘴也被捂上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陈姨母由于忘了带家门钥匙,便急忙赶回来,恰好一进门就撞见陈姨父正要奸污圆圆。邢姨母赶忙来救圆圆。陈姨父没趣,讪讪就走开了。夫妇俩吵得不和。圆圆知道这是因她而起。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啊!
过了几天,家里只剩下一斗米和三块烙饼,其它粮食都没了。
陈姨母叫嚷道:“真他娘的造了什么孽,挣钱没本事,花钱倒在行!这么点粮食还怎么过日子,我当初真瞎了眼了!”
陈姨父肚子正没好气,不耐烦地说:“你有种就把家当卖了!”
陈姨母越听越不像话,只得打开自己出嫁随带的箱子。翻来覆去,只找着了一只赤金翡翠点缀珠项圈——本来是一副,但拿出一只作为收买伪装强盗的流氓了,递给陈姨父,道:“只有这两个了,其余的都是短粗布料,家里困难,粮食不多了,你快去店铺当些钱来吧。”
陈姨父无奈的接过项圈,慢吞吞地走过门槛。
陈姨母叹了一口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
等了许久,就在陈姨母都担心丈夫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后,陈姨父空手而归。
陈姨母着急地握住他的手,翻来覆去,问:“银子呢?”
“丢了。”陈姨父一甩手就把陈姨母推开,害她险些跌倒。他跌跌撞撞地踱到炉灶旁坐下。
“丢了?”陈姨母看见他满脸通红,又有一身浊臭的酒气,便知道他又扯谎了,可自己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陈姨母环顾四周,发现圆圆正和陈芳一起做蝴蝶风筝,几个小丫鬟陪同。走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
陈芳说:“娘,圆圆妹妹还厉害哦,只用这些芦苇和牙线就能做出这么好看的风筝,她正在教我呢。”
“对了,姨娘,我们中午吃什么?怎么这么久了,也没好。”圆圆问。
陈姨母摇摇头,说:“粮食不多所剩无几了,就算吃了这一顿也难有下一顿,家里钱也用完了。”
“可是娘,我以前听你说过有个法子很快就能赚到钱。只要把个好看的丫头卖到青楼,能拿到好多银子的身价呢……”陈芳的话还没说完,圆圆的头就被陈姨母狠狠的一棍打晕了。
当圆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陈姨母他们出卖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不见了!可怜的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