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迦兰不悟》(1 / 1)
十年前,有个唤作儒海的小生从悬崖边落下,他奄奄一息之际,迦兰将他救起。
迦兰几百年来救过的东西太多,她使劲回忆,终于眸底闪过光芒,轻呵道,“就是你了罢,十年前我悬崖底下救活的小和尚,且无论我作何解释,直到离开谷底都不信我是神仙的那位。”
儒海端起石桌上的杯茶,自嘲而笑,“正是在下,真是没想到,世上确有神仙存在。一别十年,你容颜依旧,我已过弱冠。”
迦兰不想做过多解释,纤长手指半托着下颔,略显轻佻,“怎?我这地方可不那么好来,儒海前来,必是有所求的。”
谷底陡起狂风,尽显蛮荒。儒海震愕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脑中都困在谷底的日子。我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就死了。此刻的我,是你给我的。”
“何意?”
“师父,请收我为徒!”儒海咚声跪下,异常坚定的盯着她。
“起来罢,不必行此大礼,我本也在这谷底无趣,收你便是。” 迦兰并未从石凳上起身,只顾着好玩收徒,也暗自偷笑儒海拜妖为师。
不过迦兰并非恶妖,她所想的是多做些善事,有朝一日修成正果。正因如此,她又何德何能教徒儿?
儒海不仅没有天资,脑子也不甚好使,好在手脚麻利得很,饭菜卫生全包。迦兰有几次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心酸,凡人命太短,哪天他去了,她需要花多久,来遗忘他。
而这背影,竟是在种绒尾花。
不好好修学妖术,总把时间费在花花草草上,迦兰着实气不过,水袖抽出层层白纱,把儒海挂在墙头,一天一夜。
***
天气将暖,绒尾花铺天盖地盛开,似一场温煦的雪,照亮灰暗的谷底。
多久没看到光亮了?迦兰望着满眼雪白,双眼刺痛到流泪。
那个傻兮兮站在她身后的儒海不在了,他曾经说过:师父,等绒尾花谢,徒儿陪你去谷外的世界看看。
承诺成了一场空,迦兰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儒海会这么死去,他服下了断肠草,死时手中握着一封信,上面仅仅一句:迦兰,我是儒海。
***
阴沉的天终是飘起细雨。
儒海有些费力的撑着伞,无奈伞已破,他怔怔仰望,碧绿的荷叶在此时挡住视线,娇柔的音嗓响起——
“施主,捉妖?”
这一下把儒海海吓得不轻,他也就算初出茅庐,除了个光头,毫无法师的样子,略颤抖回头,看到个白衣女孩。
她在笑,胜似出水芙蓉的清澈,毫无恶意。
儒海大呼口气,五指并拢在胸前,“阿弥陀佛,正是。”
迦兰是见不得阳光的小妖,只能在阴天出没,没想到这次出来看到如此清秀的男人,控制不住的心动,拂袖抹去他面上的雨水,他却一味躲闪。
“诶,别躲,我是神仙,不是妖。”
儒海面色绯红,一步后退出荷叶外,“人也好,神仙也罢,男女授受不亲。”
这下反激起迦兰的兴致,死拉活拽将儒海拖到荷花池中的摇船上,又用妖术禁锢他的双腿。
她托举着下颔,水汪的眸子盯着他,“你逃不掉的,和我说说你的故事罢,说开心了,我便放你走。”
***
“吾,不行,这个故事不好,再讲一个。”
迦兰半躺在儒海怀中撒娇,他总是故作镇定,然而扑通的心跳早已出卖了他,他思考片刻后又道,“迦兰,我是凡人,总有天会离开你,若是还有来世,你还可以来找我。”
“什么来世不来世,我只要此刻。”她忽然失了情绪,撇过了脸。
“迦兰,天色快晴,我该走了。”
“不行……”
“迦兰……”
几番挣扎,儒海还是放下了迦兰,临走许诺,“等我去拜别师父,便回来陪你。”
***
下山七日,爱上只妖。儒海被师父点醒,方后怕妖怪的可怕之处。他回到池边时,是下定决心收她的。
他几乎一气呵成,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道了声,“阿弥陀佛。”
九月飘雪,好似无数绒尾花,躺在地上的迦兰已是不能再动弹,她僵笑,凄烈的音嗓划破浓云,“儒海,你负了我,谈什么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佛不渡我!佛不渡我……” 迦兰还想说些什么,儒海已走到她的身旁,将佛珠放在她的心口,“欠你的,儒海这一世怕是不能还了,我不会收你,我也无颜再回佛门。”
迦兰几乎耗尽力气,她太累了,无法站立起来,去阻止儒海离开。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纵身跳下悬崖,空留崖边一池枯莲。
泪眼迷离,痛心到无法呼吸。
儒海,该花多久的时间来忘记你?
***
骤然光亮,儒海痴痴望着悬崖下的漆黑,无数个夜里被同一个梦惊醒。
崖底深处有个人在等他,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奇怪,为什么要哭呢?
那便跳下去罢……
儒海醒来的时候,看到眷恋已久的身影,他多想告诉她:迦兰,我想起来了,我是儒海,我回来了。
可她呢,一脸不安的看着他,淡淡道,“你是谁?怎么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短短七日,她早就忘了罢,可笑自己投胎转世还记得她。
儒海伤好后便离开了谷底。
***
迦兰看着摔得不轻的他,背过身不停抹泪。
这就是孽缘,就算是转世投胎,他还从悬崖上摔下来找她,只可惜他早就不记得她了罢。
不可以再让他回想起前世。
蓦地,她听到儒海醒来的声音,故作镇定的回头,“你是谁?怎么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迦兰不想提及过去,待儒海伤好后,就送他离开了谷底。
***
迦兰,我是儒海。
迦兰又怎会不知你是儒海,可是儒海啊,你为何要再次离开她。她拼命翻倒着记忆,生怕遗漏了什么。
“我的故事?”
雨打摇船,儒海放弃逃走的想法,缓缓道,“我只是株优昙婆罗,在人界历劫三千年,每一世不过二十五年。”
她想了想,“那不再好不过,我可以世世来找你,三千年,我可以陪你三千年。”
“迦兰还是早些忘记我罢,否则便是生生世世的折磨了。”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恍悟醒来时,手中仅剩下一行字的书信:迦兰,我是儒海。
这漫山遍野的绒尾花何时才能谢尽,何时才能等到他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