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画魂(五)(1 / 1)
巴伦他们一回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陈风,也是一阵难过,派了俩人把尸体运回城。但山鼠攻击频繁,一队人马上收拾心情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
“这畜生!”一男子狠狠踹了一脚那只已经死掉的山鼠,又蹲下身体对这长满鳞甲的东西充满了兴趣,“巴伦,这是什么怎么跟山鼠长得不同”
巴伦也没见过这东西,把它翻来覆去看个仔细,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这是山鼠王啊!”
“什么!山鼠王”其他几个人围了过来。
“这东西原来真的存在!”
“巴伦这东西真的是山神王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巴伦沉声道,“我守城十几年,也是从没见过,倒是听老人说,山鼠王牙粗体壮,全身覆甲,刀枪难入,全身只有眼睛最为脆弱,我看这东西七八不离十了,八成就是那玩意。”
“如果真是山鼠王,我们得马上跟城主报备。”
“我就在这儿。”陈倩缓缓站起身,“你们只管守好这里,这里情况我已清楚。”
众人这里才注意到陈倩便新任的城主,忙起身行礼。
陈倩也不管身后的人,勾起食指从楚篱脸上刮过,“照顾好自己,我回城处理一下事务,等我回来接你。”说完便径自走了。
待陈倩走远,楚篱问道,“山鼠王是什么,有什么特别”
身边有人解释道,“相传山鼠便是山鼠王的后代,而山鼠王与我们前任城主有约定,永不互犯,如果这东西真是山鼠王,那真是要出大事了。”
楚篱心里乱得很,他能感觉慕华城与自己肯定存在某种联系,但又猜不透是什么联系,在绾绾与山鼠王面前,自己束手无策完全没有攻击力,却又能与护卫和山鼠厮杀而最重要的,唐奕天为何对这里的生活如此适应就像他本该是生存在这个地方一般
楚篱突然沿着唐奕天离开的路线追了过去,此时唐奕天已经下了城墙,正在回城的路上,楚篱看到人影大喊,“子华!”
陈倩转过身,只见楚篱趴在高高的城墙上,双手撑着墙沿,探出大半个身体,“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回家的。”楚篱声音清脆,脸上绽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倩看惯了楚篱清冷的神情,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摄得他三魂七魄无神出窍,整个人都醉了,就像自己种的某株花,天天看天天,却一直只是花骨朵,某天偶然一眼,无意间发现花开了,绽放出的香味与艳丽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楚篱伸出手朝陈倩挥了挥,便转身淹没在城墙背后。陈倩呆了许久,待他回过神时,上面已空空没了人影。
楚篱并没有回巴伦他们驻守的地方,而是直接跃出城墙来到城外,巴伦他们站在上面喊他回去,楚篱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对他们挥手道别,趟过城外已经只剩下淤泥的河道,便隐没在林子里。
楚篱出了城,直奔被他冰封起来的瀑布。看着挺近,其实有着相当的距离,当他没入林中,已经看不到瀑布在什么方位了,只能沿着河道走,因为断水,河道并不明显,不过乱石怪滩倒是扎眼,走着走着却又没路了,面前是一块高约五米的整石,楚篱把刀背在身后,伸手攀进岩缝便往上爬,爬到上面,又一片密林,灌木丛生,河道完全消失不见了,楚篱辩着方位寻找瀑布的方向,静站在林中,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安静到不可思议,自己的心跳都能被放大到打鼓一般,突然林中传来一声树枝被踏到的轻微声响,楚篱站定不再走动,环顾四周,发现以自己为圆心,半径七八米远处,没膝的矮树高草均有轻微的震动,楚篱警惕地抽出刀,扎实马步,扫视四周,这里除了高耸入云的古松外,什么都没有,正所谓独虎势单,众鸟遮日,就算来的不是山鼠王,只是普通的山鼠,如果浩如群鸦,不被咬死,也会被它们的数量之众折磨到精疲力竭直到无力招架而败亡。
楚篱只得伺机而待,不急于突围,双方僵持着,消耗对方的意志,终于鼠群中有耐不住等待的,突然从楚篱背后高高跃起,“吱——”地一声叫,四周数只山鼠瞬间同时从矮木丛窜出,楚篱一看这架势,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手起刀落砍下第一只,接着飞速转身,转动刀柄在身体四周划过,穿过密林射下的阳光折射在刀刃上,闪出眼花缭乱的光线,速度之快,令人砸舌。
第一拔山鼠被砍下,接着第二波就涌了上来,楚篱知道不能恋战,一则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在这里耗费,因为季卫国等不起;二则体力损耗过大,山鼠数量占优,不被咬死也会被累死。
楚篱一边招架山鼠,一边寻找着退路,只见前面有棵倾斜的古松,这树不知何故斜长着,树冠倒下正好靠在边上的一处岩壁,这处岩壁跟寻常发黑发绿的石头不同,隐隐闪着金光,这色泽跟巴伦他们从城墙上往下倒的金粉十分相似,而护城墙边上的岩壁看上去也是这种石料,楚篱脑中快速分析,当时巴伦他们只顾城下,并不担心山鼠会从边上的山顶攻下来,看来这种金色的岩石似乎能克制这些山鼠,也没时间让他过多考虑,身后的山鼠蜂涌奔来,楚篱紧跑几步,跳上树杆,朝树顶攀去,现在只能博一把看运气了。
楚篱攀着裂着树皮的古松,双腿发力跳到金色的岩壁上,身后的山鼠密密麻麻的聚集在树枝,无数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闪烁着怨毒的光,“吱吱”地叫声鼓动着耳膜直刺脑神经。
楚篱像蜘蛛人一样匍匐在山石,转头看后面黑压压的一片,重重抒出一口气,那群山鼠果然没有再追过来,只是叫嚣着威胁着,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排列整齐,叫声齐心。楚篱收回刀,双手抓着石头向上爬。这里的山石干燥,不长青苔之类的植被,所以爬着虽累却不难,楚篱很快就登上崖顶,但这里并非顶峰,只是一条裂缝,上面终够一脚站立,两只脚都不能并排,楚篱小心翼翼沿着缝隙走,一直往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绕出这裂缝来到出口处,面前是一堆乱石滩,沿着河滩走出并不太远,转过一处山角,一挂冰封的瀑布赫然出现在眼前,甚是雄伟壮观,真是歪打正着,没想到被这山鼠一追竟然抄到了近路,楚篱沿着石滩,发现石缝间有碎冰,越往上冰越厚实完整,楚篱走到右边溪道边踩着冰块而上,冰块发出碎裂的声音,低头一看最边缘的冰层下面有水在流动,水量不多,但人一踩上,冰层下面的水圈就会晕开,楚篱兴奋不已,朝源头跑去。
冰瀑布遥挂在前方,又像一座冰封的城堡凭空悬浮着,冰面并不是光滑平整的,由一个个冰柱聚集而成,越是往下,越是保持着水花飞溅的样子,无数水珠形状的冰块缠在四周,楚篱站在下面,抬头仰视顿觉自己缈小,但他没有时间感叹,在厚厚保持奔腾形态的冰山瀑布里,摸索了许久才在一侧的边缘冰块夹缝中看到有水在流出,幸亏那天他落笔胆大,泼墨挥毫,却没有花心意拾掇,中间落了缝。楚篱立马掏出刀,用刀柄砸开冰块,想让里面更多的水能流出来。也不知砸了多久,这里的白天黑夜并不明显,而且时间流逝不规律,黑夜就就像阴天一般并不漆黑,更像天上的乌云,随时都会飘来,又随时都会飘走。楚篱累了,掬把冰水喝上两口。这时,那缝中的流水却像蛇一样,抬起了头,在楚篱面前晃动着,楚篱一惊,猛地跳开,后退两步。
楚篱退后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刚才因为喝水落在地上没取,只得又猫弯着腰想去把刀取回,可是水柱如同有生命一般,瞬间也跟着矮了半截,保持着与楚篱平视的高度,楚篱站起身,不再急于去取回刀,那水柱也跟着长高。
什么样的方术能把水控得如此自若
楚篱脑中搜了下,失忆的弊端就显露了出来,发现大脑库存几乎为零。楚篱甩了下头,全身防卫系统全开——有人藏在他身边,这人不仅控了水,说不定也能随时出现在某个地方发动攻击。
突然,水柱猛地冲过来,像一只捕食猎物的八爪鱼的触手,楚篱伸出食指在面前画了个圈,圈内流光溢彩,水柱一撞上,就被撞碎成水珠,洒了楚篱一身。但是水柱前段碎了,后面的水柱立刻补上,又扑了过来。楚篱跃开,跳到高处的冰石上,脚尖在石头上一点,又往更高的地方跳去,水流追不上,便息了火力,回到冰缝间。
楚篱大口喘着气,环顾四周,想找出躲在暗处的人,可偏偏事情都是接踵而来,楚篱还没检视完四周,空中突地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叫:“哇——”地一声,楚篱抬头寻着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从空中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向冰缝水源处。楚篱没有思考就飞身扑了下去,这么小的婴儿,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必是碎成肉泥,楚篱在空中手指尖勾到孩子的身体,用力一拔让他落到自己怀里,后背向下坠落,眼角寻找落脚的地方。身体还没稳住,突然冰缝中的水流又迅速窜出,缠上了楚篱的脚,一股巨大的力量攥着他就往冰缝里钻,楚篱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孩子怎么办怎么办!
“给我!”
“楚篱!”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突然响起,楚篱流波一瞥,发现离他几百米处有一个人影,也不知是男是女,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朝那人影拔出去。
下一秒,楚篱便被水流卷进冰窟,“哗——”地一声巨响,流动的水流瞬间从上往下连同被卷进去的楚篱一起冰封了起来。
“楚篱!!”
唐奕天冲过来,高高跃起来到冰尖上,却还是晚了一步。
唐奕天血气上涌,脑门的经脉暴突,握拳的双手死命地拍着冰面,“楚篱!楚篱!”冰内只能看到人形,看不清他的神情,唐奕天突然转身看向背后河滩上的绾绾,暴怒,眼睛腥红几欲滴血,“你对他做了什么!放他出来!”
绾绾抱着婴儿,轻笑起来,“楚篱呵,您竟然想起了来世,那,可有记起您的前世”绾绾缓步朝唐奕天走来,一只手抚摸着婴儿,“在这里,我就是天,而你,竟然敢逆天,我好不容易还给你的记忆,你竟也不要,比起跟那个男人出生入死,难道敌过与我在此安妥喜乐相携一生”
唐奕天站在高处,俯视着冰河上的绾绾,“选择你还是他,做决定的人都应该是我,你识相就收手,把他还给我,不然,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绾绾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竟然破笑为涕,哭了起来,歇斯底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你选择的还是他!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失,你却还是跟他在一起!韩蛮子不过就是吴地一卖草鞋的流民,你却把他当宝一样捡回府中,独宠他一人,还许诺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就封他为男皇后!你不念与我们这些妾室的情份,竟然也不顾沈姐姐的脸面!还为他围捕神兽,最终天谴丧命!”绾绾喘息气重,抱着孩子的双手都抖了起来,“子华,你忘了吗你忘了吗韩蛮子背着你与玉华公主偷情,他做了这种事,你都不怪罪于他,……当时君上因为玉华公主倾心韩子高,就赐婚俩人,而你竟然为了困住他,弑父杀君,背上不忠不孝骂名,逼得玉华把灵魂卖给了一妖怪……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啊……你已经轮回再世为人,你为何还不清醒……韩蛮子只是您帝王路上的绊脚石,是您的克星……”
唐奕天越听心就越疼,说不来的难受,因为之前绾绾给他喝的孟婆汤药,趁他大脑混乱之际,植入了新编的记忆,直到刚才眼看着楚篱被冰封进瀑布,那些丢失的记忆瞬间就回来了,现在他脑中,前世的,今生的,极度混乱,但混乱中,他有一点无比明确,他爱眼前这个男人,不论前世今生。唐奕天留恋的抬起手,手指从冰上划过,里面是楚篱的脸庞,唐奕天把唇印了上去,随之从冰石上跳下,走到斩妖掉落的地方,弯腰捡起。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他。”唐奕天神情冷峻,眼露杀气,提起刀,突然双腿发力,猛地朝绾绾砍了过去。
唐奕天一刀扫去,直取对方面门,绾绾长袖一挥,格开刀锋,封住了唐奕天进攻的路线,不料唐奕天猛然变招,左手一甩如长鞭一般,直取绾绾眼睛。
绾绾避让不及,身体向后跌去,“啊——”地一声,便摔倒在地上。
唐奕天一脚踏在绾绾胸口,刀柄转向,“把你杀了,那法术也就解了吧。”
这时,绻缩在绾绾臂弯里的小孩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绾绾顾不得项间的刀刃忙低头去哄孩子,抱在怀里轻摇。
唐奕天被孩子的哭声震得头晕脑胀,胃液翻腾,隐隐间,似乎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但又不愿承认。
“这孩子……”
绾绾抬起头,满眼误伤,“子华,当年你念我身怀六甲,让韩子高把我封印在此,可你却不知,我入了这画后时间是静止的,身边的人会生老病死,我却永远都是这幅二八模样,而这孩子,也始终只是腹中的一块肉,今天我好不容易趁印被盖过一半,借那个好色老头的身体,把孩儿孵化出来……”
前世的记忆走马灯一般翻滚而来,唐奕天闭上眼,痛苦的皱了皱眉,脑子疼得要裂开了撑碎了,万虫噬体,痛苦难当。
一幕幕片段鱼贯而入。
最初相遇在吴地一破败市集,自己一眼就在人群中相中了他,之后他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银冠束发身披铠甲的英俊少年,到他死,都没离开他。
唐奕天握刀的指关节咯咯作响,指甲发白,突然挥刀,刀锋划破了绾绾手臂上的衣物,露出一条血线,几秒后鲜血就在手臂上泅开,唐奕天咬牙道“绾绾,我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把他还给我,你继续做你的城主,我们互不相欠。”
绾绾仰起头,露出白嫩的脖子,轻笑,“两清吗如何两清,你教我吗你教我……如何才能不爱你……”
唐奕天自然也记起了绾绾是何许人,是当年他的一个侍妾,出身蹊跷,应是水中灵物而非人类,因嫉妒,偷了他的符,差点害韩子高惨死在敌营,事发后,陈倩念她怀着自己的孩子放她一马,没想山水轮回,竟然又相遇了。
唐奕天狠下心,语气冰冷霸道,“我只要他,哪怕山崩地裂,哪怕血流成河,绾绾,算我负你了,如果有来生,让我们终生不要相遇。”说罢,提刀就要刺去。
这时,身后突然一声巨响,“轰”地一声,冰层爆裂,楚篱破冰而出,飞身挡在唐奕天与绾绾之间,一手握着刀,刀尖差点没入肩膀,鲜血答答往下滴,楚篱拔开刀刃,抬头对唐奕天露出一个绝美的笑。
绾绾缓过神,狠狠把楚篱推开,“我不要你救!我宁愿死在子华刀下!”
因为过于激动,婴儿摔到了地上,又哇哇大哭起来。楚篱弯腰抱起,“这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父亲,你要他连母亲也失去吗”
楚篱把孩子递还过去。固执地等着绾绾的反应。
绾绾轻声地抽泣,在婴儿的哭声中,脸上的怒意渐渐退去,伸出双手去接孩子,她左手刚托住孩子,右手突然变向,目生杀意,朝楚篱胸口掏去,唐奕天看得真确,情急之下甩袖一挥,刀柄脱手,瞬间刀尖就从后背没入绾绾心脏,斩妖威力巨大,连带陈倩的杀气一并侵入进她身体。
绾绾一下就没入火海,与她怀里的婴儿,一同被红火包围,女人犀利地叫声响彻山间:“我诅咒你们——”
楚篱想扑上去,却被唐奕天一把抱住。
“孩子……至少那孩子……”楚篱想着至少要把孩子救出来,“那是你的孩子……”
唐奕天紧紧把人锁在怀里,轻声道,“不要了。”
“你怎么能说不要”楚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唐奕天微微一笑,“那些给你心里添堵的东西,统统不要。”
楚篱看着斩妖刀火已经由红转蓝,渐渐熄灭,内心竟然生出恐惧,那个一直以来总是微笑着站在自己身边,体贴入微的唐奕天,怎么突然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出手狠绝的男人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吧,那面对自己时那个温柔的男人,又是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唐奕天把楚篱转向自己,让他不再对着着火的尸体,“我说过,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只宠着你一个人,我都会做到。篱儿,我没那么多爱,那么多同情,我这一生一世能付出的感情,全在你身上了,没有半分剩余的了,我对别人有多狠,对你就有多好。……不要苛求我,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是你让我变得这么爱你,我没有办法收手,所有对你不利的因素,我统统都会砍掉。”
“可我心里难受。”楚篱眼睛红红的,手却不自觉得回抱着他,扣得死紧。
“不会了,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唐奕天轻拍着对方的背,哄小孩一般,许久,道,“篱儿,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