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已是花开(1 / 1)
你曾经听到过花开的声音吗?
仿佛某个人正在以自己的心跳向你告白。
在好友夏纪所指的方向,见到窝在角落里的影山,理惠的心开始急促地跳动着。
像是手腕不小心被刀子划伤时的感受呢。她微微喘着气,把手按在胸口处,不由自主地低头瞟了一眼手腕上的伤疤。就是这种感受,恐慌和绝望随着血液蔓延全身,吞噬掉最后一滴的理智,而心跳声如擂鼓般为其助威。
我害怕影山会害怕我……我很害怕啊,影山。
现在的慌张与当时的恐惧,穿越了时空,彼此交织在一起,被她坦率地说出口。啊啊,一年前受伤了也只会吓得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自己,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了,总觉得应该归功于身边这个人。
又是心有灵犀,少年低头望向突然沉默的她:“怎么了?不继续说你和白川前辈打架打出友情的事?”
“噢……”大概只是巧合,他的手指拂过手腕上的疤痕,让理惠觉得又暖又痒。偶尔抬头,必定能见到他认真专注的侧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仰起脸的角度与彼此的身高差已经能令她感到熟悉与安心了?
“夏纪她啊,才不是我的对手呢。不过在意外受伤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赢过她。”所谓的受伤,其实只是刀子在手腕上的轻轻一划。简单的皮肉伤却把过往的轻率、幼稚、软弱暴露无遗。
嘴上说着“放弃音乐”,却在受伤的瞬间,惧怕自己不得不“放弃音乐”。
“只要还能继续打排球,就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绝望的。今井,你说的就是这个吧?”排球脑少年单手轻轻地垫着球,哪怕他转过脸低头看着自己时,手上的动作也没受丝毫影响。
理惠眨眨眼,笑眯眯的:“嗯,阅读理解满分啊,影山。真是难得呢。”
国文成绩全靠死记硬背过关的单细胞少年显然没听出明褒暗贬的玩笑话,单纯地得意着。向来凶神恶煞的眼睛愉悦地上挑,嘴角也高兴得弯起。他这副快乐的样子感染着理惠,心情越发变得轻松。
回想起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啊,但仍然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会加油的。”各种意义上,理惠顺着十指紧扣的手搂住他的手臂,额头抵在他的胳膊上,“谢谢你啊,影山。”
对这一声道谢莫名其妙的影山飞雄愣怔地哦了一声,好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不、不用客气!”正好走到路灯下,他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被看得一清二楚,慌乱之下,手不小心使了劲,球就飞了。
理惠看着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捡球,毫无愧疚感,只觉得好笑又可爱。
紧挨在他身上时,听得很清楚呢,那个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这一段不算长的路被他们走出了双倍时间,总算到达终点。然而,被按响的则是作为理惠的邻居绿间翎子家的门铃。她耸耸肩,解释:“这阵子夜里外出我可是瞒着爸爸妈妈的。”
决定重新报考高中之后,理惠在夜里就很少去找夏纪他们了。不想让家人担心,而且,曾经感受到那股绝望的自己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不要命地打架。没有出拳的决心,说不定还会为那群朋友惹来麻烦。
要不是最近受关禁闭的夏纪所托,担心那些家伙没人管着就惹是生非的话……难得的团聚,也是因祸得福啊。
影山飞雄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接一句什么才好,于是干脆沉默。直到现在他还不理解今井为什么害怕他知道这些事,没什么好在意的吧,哦,倒是有点在意“她没有学小提琴的话或许是个武学天才”之类的。
脑子里乱糟糟,影山眼前一亮。有人打开门走出来了。
“是咖喱酱啊!”绿间翎子先是高兴地说着,发现对方身边高大的少年后,嘴边的笑容顿时僵硬,甚至整个人往屋里后退着缩了缩,“还有……大、大魔王。”
今井理惠被她一连串的社交障碍症发作反应逗得乐了:“翎子,可以的话,叫‘温泉蛋同学’,影山会更开心哦!”
为什么会开心啊今井你个呆子!影山飞雄嘴角一抽,却在发现她笑得东倒西歪时,下意识地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最开心的人明明是你吧,到底在开心什么啊,完全不理解。
迷之少女半倚在他怀里,拿手肘轻轻撞了撞:“明天见,影山。”
手上一轻,影山飞雄觉得有些失落,慢半拍地对着她的背影摆摆手,隐隐约约听见她在说话:“今晚也拜托你了,翎子……”随后,门就把屋里的声音与灯光一同锁上了。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转身准备回家。碰了碰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个傻笑。
等一等,她说的是拜托?影山飞雄的眼皮预兆着某种不祥,疯狂地跳起来。
他停住脚步,直觉朝某个方向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阳台几乎相连的房间亮起灯。在灯光照耀下非常显眼的红发在他眯起的双眼前一晃。红发的少女撑着阳台护栏,熟练地后空翻,跃过两个阳台之间的空隙,攀着自己房间的护栏,平稳落地。
影山飞雄这才缓缓地吐出刚开始就憋起来的那口气。
今井那个呆子啊啊啊,很危险的好不好!不敢想象,这三个星期以来,她每天晚上都是用这种玩命的方式溜出家门。这个笨蛋还是小混混的时候到底还能怎样不要命!不,他根本不想知道!
拳头咯咯吱吱地捏紧又松开。影山飞雄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
说好“明天见”的少女,在第二天的午休仍然为了学园祭奔波忙碌。没能一起吃便当不算什么事,只是一想到错过了好好教育她稍微注意一下安全别让他担心的机会,影山飞雄就为此深感不甘。
“那个……影山,昨天我说的那些事,有没有给你和红发……今井同学带来麻烦?”
正在收拾便当盒的影山飞雄,听到樱田吞吞吐吐的问话,不适应他这个样子:“完全没有。”
话音刚落,樱田立即恢复成平常大大咧咧的话唠:“真是的……虽然鼓起勇气把事情告诉你,但是我一点都不轻松啊。昨天被小千代骂了一顿,说我拿着那些不光彩的陈年旧事害得你们困扰了,要是还因此分手,我的罪过很大啊……”
影山飞雄在他语速超快的话里艰难地抓住某个重点:“分手?我和今井现在只是朋友。”没错,同样令他深感不甘的“现在”,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这段谈不上坏事也算不上好事的友达时期。
用手帕擦着眼泪哭诉的樱田健介,以及拍着他肩膀体贴安慰的中村隆也,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刷地转头瞪着这位单细胞好友:“你们……还没有正式交往?目前为止?”
两人不知为何暴涨的气势,让影山飞雄瞬间想起排球部那位发火时非常凌厉可怕的部长前辈。他条件发射地心虚了,转眼就被两人揪着衣服拍着桌子审问:“影山你为什么没有去告白!你是影山没错吧?”
谈到两次失败的告白经历,影山飞雄也是郁闷:“我说了,但是今井没有给我明确的回应。”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他都难以理解女孩子的想法。
暴走的好友二人组一听,稍微有些欣慰,一个松开手,一个不再拍桌子。
中村隆也说:“虽然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但有问题的一定是影山。”
搞什么,竟然还是相当自信的语气?这就是朋友的看法?影山飞雄瞪着他。
樱田健介说:“在恋爱这方面,我可是你的前辈啊影山。有时候,一句‘我喜欢你’是无法准确传达真实的心意,因为还有各种各样的‘喜欢’。你要把‘想和你交往’的喜欢全部说出来才行!”
恋爱后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于是,三个人又围了起来。樱田讲解着告白的名台词,影山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中村体贴地做笔记,为一会的背诵做准备。
在朋友们眼中,影山飞雄,基本上就是除了排球之外的一切都让人无法放心的傻孩子。
结束了与学园祭班级活动指导老师的交谈,作为班级委员会代表的今井理惠和野野村走出教员室,松了一口气。他们肩上的重责,算是背负起一半了,然而真正棘手的是另一半啊。
野野村用余光偷偷地瞟了一眼班上的女生代表,她好像并没有为之后的事情感到苦恼,说起来,这个令人头疼的项目正是她提议的。为什么他会被选为男生代表?之前因为三班的影山,他和这个女生就不对盘了啊。
“对了,这里是三号教学楼。”猛地想起这事,理惠兴高采烈地一拍手,对茫然的同伴点头致意,“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失陪了,野野村同学。”说着便跑下楼梯。
“喂……呃,今井……同学!”被对方彬彬有礼的敬语弄得一头雾水,野野村凭着本能喊住她。但是把她留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粹就是他心里不爽而已,自从上次在她这里吃了亏以后。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瞧她温和好脾气的样子,野野村就更加不痛快:“老师说过,我们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星象仪,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你打算怎么办?要跟班上的同学如实交代吧?”
“嗯,那是当然的。不过,我觉得今天的班会也像昨天一样,会一致通过这个项目。有难度,就更应该去挑战嘛。如果你什么风险都不敢冒,你的风险才是最大的。”站在几个台阶之下的红发少女笑着打了个响指,“抱歉,我实在赶时间,其它问题请等我回来再讨论,好吗?”
听上去那是询问的礼貌语句,但说话的人早就趁着话音一落便匆匆忙忙地转身跑了。
野野村瞪着楼梯的拐角,直到那红发消失许久,才收回视线嘀嘀咕咕。
啧,站在透光处说着那么帅气的话还露出那么潇洒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夏纪三周的紧闭已经结束,她终于能溜进这里弹琴了……嗯,最后一次哦。
理惠轻轻地抬起盖子,伸出手指按下某个琴键,眯起眼享受着琴音在耳边荡漾。几缕阳光穿过厚重的窗帘,在缝隙间透进来,带着纷飞乱舞的尘埃,落在钢琴上。尽管这里并不是适合弹钢琴、更不是适合放置钢琴的地方,但,她非常喜欢小小的杂物室。
音乐是能够活在任何地方的精灵。
“我的音乐没有国界。”她的搭档曾用口音奇怪的话说出小野丽莎的名言。
但是,你的音乐为什么被你自己阻挡了前进的步伐?一辉,你也快点从“轻率的放弃”里醒悟,踏上属于你的旅途。
“决定了!”理惠对着钢琴笑起来,“我们最后一次的约会,就选择粉红色的莫扎特。”
敲下最后一个琴键,理惠畅快地吁了一声,停顿半响,并没有听到窗户传来赞赏的拍打声。啊,临时起意的今天,影山是不可能出现在窗外的吧?真是的,才相处了多久,就养成这个习惯。
她撇撇嘴,摇着头哼着乐曲合上盖子,站直身体,朝钢琴深深鞠了一躬。
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友。
抬起小爪子摇了摇,理惠有些伤感地吸吸鼻子,却差点被灰尘味呛得打喷嚏。
不愧是老朋友,临别赠礼都是这样独特的恶作剧,哼。
这样想着的理惠,背过身打算离开,却听见窗户的敲击声,以为真的就是幽灵的恶作剧。
该不会在最后一次才被别人抓住?理惠瞪着不断传来声响的窗户,一边回想自己是否立了什么FLAG,一边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查看情况。室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逐渐扩大的间隙。与阳光一起出现的是……噗,酸奶纸盒?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影山?”她笑着拉开窗户,问一手举着一只纸盒的少年。
他却神色古怪地一哽,答非所问:“好像有谁也问过我这句话……”
今井理惠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拿走那盒酸奶,顺着他的话问:“谁啊?”
对了,谁跟他说过这句话来着?影山飞雄捏着牛奶盒,思考起来。原本脑袋里就被好友强行塞了一堆恋爱告白名句,这会动起来也艰难了。咦,不对,他来找今井的目的才更加重要吧?这种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的事先放一边。
又捏了捏冰冷的纸盒,他有些紧张,挺直腰背:“咳,今井,我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嗯?”红发少女咬着吸管,笑得眉眼弯弯地看过来。
还是那个他最喜欢的笑容。虽然并不是什么比赛,但总觉得还没开始就输了。影山飞雄叹了一口气,思索一下之前背诵的心动名句:“全世界能让你幸福的人只有我,所以拜托了,请答应和我交往。”
“……诶?”她怔怔地瞪大眼。
这个反应不太对。影山飞雄皱着眉头,又换一句:“我对你的心意并不亚于任何人,”他把牛奶盒放在窗台,紧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抓着酸奶盒,有点发冷,“抱歉,刚才应该买热饮的。”话一出口,他差点咬到舌头,“不是!我想说的是那、那个……”
后半句话是什么?刚刚一打断,他就忘了。
“忘了也没关系啦。”今井理惠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如果不能理解作曲家的想法,把自己的情感融入技巧里,只是照着谱子完美地还原,也没有意义哦。”她顿了顿,疑惑地歪着头,“另外,我们不是已经交往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从海底隧道的首次告白开始?难道“我知道啊”也是女孩子的回应方式之一?即使和今井有关的,没什么好奇怪,但他真的理解不了啊啊啊啊啊!
“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你来我们班找我那一次。”
看着少年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后知后觉的蠢样子,理惠大概明白对方的脑回路,再一次被他可爱的笨拙逗笑,笑得他恼羞成怒地抗议了好几次:“别笑!别笑了,今井!”
“抱歉……事情是这样的……噗!”打算正经解释的理惠,一对上他那双好奇宝宝似的眼睛,立即喷了,“抱歉抱歉,我错了!别戳我额头啊……喂!影山!不准揉我的头发!我警告你!我揍你啊!”
虽然下颌与小腹仍有着疼痛的记忆,但少年完全被火气冲昏头脑。
“……影山,向我的头发道歉。”用手指梳理着乱糟糟的红发,她冷哼一声。
倔强的少年捂着再次承受住痛之教训的下颌,也冷哼一声,却狼狈地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理惠软绵绵地抽了一下嘴角:“我也向你道歉,采取了暴力手段,对不起。”看见黑眼睛里充满控诉,她摸摸鼻子,“啊,还有解释。那一天,你确实没有说什么告白相关的话,但是,融入感情的声音是躲不过我的耳朵。”
——明天的午休,我们一起去三号教学楼的天台。
那一天,影山郑重地对她说了这一句话,声音比五分钟之前广播推送的《献给爱丽丝》更加深情动人。
他还是像当时一样,懵懵懂懂,松开手,吃惊地指着自己:“我说了什么?”
“和那个不知道谁问过你的问题一起认真思考吧,我才不要告诉你。”理惠使坏地拨开他的手,又把窗台上的纸盒丢给他,准备拉上窗,“反正,我听到喔,你心里想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然后,窗户就被锁上了。厚厚的窗帘也遮得严严实实。
愚蠢的少年用凶巴巴的眼神瞪了一会,无可奈何地挨着墙蹲下,仰起头盯着开满花的树,想方设法提取自己的记忆。
……啧,这棵树的花,怎么还是那么臭?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爱情是一朵花,开花的声音却往往容易被错过。
但是,我听到哦,我全都能听到。因为,我是惜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