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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北都,从京津两地开始把西北的相声带向全国,这个计划谢杉绸缪了少说也有三年五载。为此,这些年来他在京津一带的同行里埋下的交情、扎好的藩篱可谓数不胜数。
然而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不想还是出了变数。
是他干爹许国瑞老先生叫许伯松带回来的话,说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北都的相声界一直在传一个风声,说西北有人要上京来呛行市,想把分社开到北都来;传的有鼻子有眼,北都有霸道些的班子已经准备要当锣背鼓地开始打擂台了。
许伯松是从津门回来的,容色全是焦虑:“小七,北都的事,我爹在津门都已经听说了,可见风声有多厉害。这全然就是冲咱们来的呀!咱们要上京,这本是顺其自然,到底是谁歪曲造谣在背地里嚼的蛆?”
谢杉胸口气血一阵翻涌,沉默良久,终于按捺下切齿之恨,尽量平和地安抚许伯松道:“二哥别急,自来是好事多磨的。既然是谣言,终有不攻自破的一天。当下最要紧的,还要请爹这段时间多跑两趟北都。老爷子不必多说什么,老爷子只要敢正大光明跟同行们来往,就说明咱行的正走得直。我是老爷子螟蛉义子,要是我干了犯忌讳的事,老爷子岂能容我?行里人都是精,闻弦知意,看着爹就明白我的心思了。倘或真还有糊涂的,那就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也不值得在意。”
许伯松见他气定神闲,也跟着稍微放下心来。谢杉又嘱咐了两遍这事别跟社员提以免军心不稳,这才送走了师兄,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坐了下来。
他心里亮堂。这刀子是谁下的,他压根不用查。
京津两地知道他们要去的都是亲朋好友,只会帮他们造势铺场,断不会传这样恶毒的谣言;那么这样的话只有从西都传过去。
这种拆台断根的手段,他太熟悉了。
当年那人一度害的他差点散班倒台,他挺过来,成了一方霸业。那人自立门户始终难以与他们长缘社抗衡,可是谢杉也从来没有挤兑报复过他们,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就完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虽然牛向腾不厚道,但钱晓聪毕竟曾是沈琼很好的朋友。谢杉从来就不想把事做绝。
谢杉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一个人静了个把钟头,最终也没把烟点起来。
这一天,谢杉应下了一件一直以来没下定决心的大事。每年北都电视台都会办一场全国性质的喜剧比赛,其实之前已经邀请过谢杉沈琼,但谢杉始终犹豫着。因为从前在他的计划中,是在西北扎好了根,再通过专场巡演的方式慢慢向其他地方渗透,这样虽然走的慢,但是稳当、温和,不至于有太大的风险。
如今由不得他再磨叽了。参加比赛,能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最有爆发力地把自己打出去。他首先要让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才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清楚,讲明白。
他和牛向腾不一样。牛向腾可以使一千种背地里阴损的手段来害他,他却只会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去回应——我永远不害你,我只是要行的比你端,坐的比你直,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谢杉和沈琼终究去了。用的正是谢杉拿命压过的那个作品。
他们一炮而红。
艺高人缘厚,之前的流言不攻自散,北都人民发自真心地盼着他们去办专场。谢杉终于带着他的长缘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真等到的时候,谢杉的心反而好像很平静,以至于从幕后走上台前的那一刻,如此之大的场馆,他竟然清晰地听到远处有一位观众用不大的声音赞了一句——“好角儿”!
好角儿。
谢杉百感交集。
再熟悉不过的开场词。
“学生谢杉”,“学生沈琼”,“上台鞠躬!”
他却止不住地想多说些什么。
“我们是从西都的黄土地一路走过来的,是北都的父老捧着我们,才有了今天。有人问我是不是打算把长缘社的分社开到京城里来,我说不敢,真格儿的,没有那么大的心。是西都的水土把我们养大的,我们只想老老实实地,给咱相声界守好西北大门儿,不让西北的相声从咱们这一代手里玩完,就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个儿了。”
“我们为什么来咱北都城呢?咱不是来跟北都同行们打擂台的,真的,咱们相声全国是一家,都是打朱先生一个祖宗这儿发起来的芽,谁跟谁往上捯三辈儿都论得着亲戚。我们之所以来这儿,就是来跟京城的朋友汇报汇报,让大家伙儿都知道,在咱们西北啊,还有人在说相声。您日后去西北旅游采风,能想着西都还有相声园子,去坐一坐,听两段,那就是您疼孩子的心了。”
“咱家地儿小,各位,您多多担待!”
也怕说得不好,也怕没人捧场,也怕笑得不多,也怕骂的不少。
但是啊……
当黄澄澄的灯光打在台中央两个人脸上,长褂一撩,醒子一摔,纸扇一抬——
路何其远,道何其艰,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管他多少坎坷荆棘,我们就是要说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说他个人间正道是沧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