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1 / 1)
沈琼跪在门外,顾不上膝盖硌得生疼,屏气凝神注意力全在房门里头。
起初还能模糊听见大哥严厉的训斥和谢杉断断续续的报数声,然而没过多久,谢杉不知被怎么拾掇了,好像完全失控了似的,只听他不停地哀叫求饶,声音越来越凄惶,到后来几乎是在痛哭流涕。
沈琼一阵一阵心惊肉跳,实在忍不住了,带了一丝哭腔高声道:“哥!他心脏不好!”
里头动静停顿了一小会,倒不再闻笞责之声,可是却听见大哥同谢杉说着什么,谢杉的哭声一直延续了很久很久。
沈琼的心揪地紧梆梆的,眼眶也不自觉地跟着发酸。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见谢杉在挨家法的时候掉过眼泪。他记得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还特意说过——小七这傻孩子就是太实心眼儿了,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挨打都不知道哭不知道耍赖撒娇,那可不活该回回让你哥痛痛快快往死了打嘛!
今儿谢爷竟然哭了,还哭得这般伤心,叫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哥终于打开房门踱至沈琼身边。沈琼红着眼抬起头望他。
“昇儿,”陈正晖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苍老疲惫,“我替整个长缘社谢你,救他一命。”
沈琼苦笑,根本说不出话。
“起来吧,好好陪陪他。你们调整一段时间。进京的事我和正竑谈过了,再放一放。事缓则圆。”
陈正晖走后沈琼迫不及待冲进房间去看谢杉。谢杉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半趴半侧窝在床上,两只手虚虚地抱在怀里,眼睛紧紧闭着,满脸都是泪水,胸口还一抽一抽地,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沈琼赶紧先拽过毯子小心地搭在他身上,“伤得特别重吗?到底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吧。给上点药,好不好?”
谢杉还是不想说话,把脸稍微往枕头里埋了埋。
沈琼决定暂时放弃沟通,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伸进他脖领子去探了探后背,全是汗,遂起身去打温水弄毛巾来给他擦身子换衣服。结果给他脱上衣拉袖子的时候,谢杉突然一声惨叫,沈琼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发现他两只手从掌心到手指都是血檩子。
“天爷呀!大哥拿什么东西打的?怎么还打了手?”
这样的伤不像是扇子戒尺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沈琼没有经验,一时有点发懵。
谢杉总算稍微配合一点,勉力撑起半边身子,让他顺利避开伤处把衣裳褪了下来。收拾爽利了,沈琼小心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眉头攒成了疙瘩,“连指缝都伤到了。骨头没事儿吧?你手还能动不能?”
谢爷的一双手非常漂亮。虽不比沈琼的手修长,但尤为比例协调、骨肉匀称,有时候在台上唱送情郎,那小兰花指翘起来,比女人的手还要娇俏妩媚上三分。
如今这手都肿得没有形状了。十指连心,难怪先前疼成那个样子。
谢杉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干疼得厉害。沈琼赶忙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没事,喷点云南白药就完了。你别忙活了,让我歇一觉,有点累。”
沈琼掩上房门,歪在外面客厅的小沙发上,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地想着各种纷繁杂乱的事,没过多久也眯着了。等再一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一抬头就看见谢杉支着胳膊肘靠在窗台子上看月亮;沈琼一打挺儿感觉有东西往下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条毯子。
沈琼走到谢杉身边,边打量他的气色边笑道,“这么快都能下地溜达了?”
谢杉嘿然一笑,“废话,又不是坐月子。我叫外卖了,一会儿凑合吃吧。”
“哎,可见着活保尔柯察金了,”沈琼摇着头叹道,“钢铁的意志钢铁的身子骨,您又不疼了是吧?”
谢杉歪扭着倚住窗框,苦笑道,“哪儿能啊。手疼沟子疼腿疼,没有哪儿不疼的。唉,这时候就馋口烟。你看过以前革命烈士受严刑拷打的片子没?人为了扛刑,生吞一包烟,什么样的大刑扛不过去!”
沈琼一个白眼,“哥怎么没干脆打死你?我直接上你坟头去给你插三根烟,连香都省了。”
谢杉莞尔,“玩笑而已。放心,我答应哥了,以后身子不好的时候不沾烟酒,好的时候少沾烟酒。”
沈琼撇撇嘴:“呵呵,你看我信么?”
谢杉的语气轻轻的,极尽温柔,“真的。我还答应哥,以后少熬夜,把童子功捡起来,每天清早护城河边磨功夫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沈琼沉默了好一阵,看着谢杉的眼睛问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谢杉不答。
沈琼又试探道,“今天为什么哭了?”
谢杉只是笑,回转过头去,目光悠远。
沈琼不再问。他知道谢杉永远也不会说今天的事了。
那也极好。就一起看月亮吧。尽管不到满月之夜,月尚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