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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琼其实没见过谢杉挨家法的情形,要是他见过,大概能跟陈正晖打起来。
谢杉没有沈琼那么好命。陈正晖管教他,基本是保留了过去传统曲艺班子课徒的种种糟粕。首先一条就是板子是要到肉的。
以前学戏的、学曲艺的班子,行头比人金贵。学徒挨打是家常便饭,要是穿着裤子打,多少条裤子都能糟蹋完了。所以一定是要脱了裤子光着腚挨板子的,一是让你知羞,二是疼的更结实,三一个,也是最要紧的,不浪费衣服。
谢杉每次挨打最感痛苦的就是这条陋习。小时候为这个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除了给自己赚一顿更惨烈的打以外没有任何结果。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陈正晖这里,谢杉一向比较识时务,毕竟屁股是硬不过板子的。
谢杉挑起长褂掖在腰间,咬咬牙,将罩裤连内裤都扯了下去,俯身趴在了条凳上。
传统班子还有一条陋习,就是受罚的每挨一下板子都要大声应一句“打得好”。还好陈正晖不至于这么不人道,只是让谢杉报个数。但即使这样也够呛,因为谢杉经常数着数着就数不清楚了。
陈正晖没定数,谢杉知道今天势必是极其难过。
第一下板子砸下来,光听声音谢杉就是一抖。教训沈琼陈正晖是收着劲的,最多也就是五分力道;而现在可是十成十的力度,不带一丝水分,夹着呜呜的风声来势汹汹。板子落在肉上,谢杉感觉自己身子瞬间就麻了半边。
“一”谢杉滞了一下,拼命压下想叫唤的本能,这才把数报了出来。
第二下紧跟着又咬上来,不容他有太多喘息的机会。才两下,谢杉觉着自己的屁股就已经肿了。
捱了不到十板子,谢杉报数已经跟不上,疼得只想躲板子,脑子里记不住东西。
陈正晖显然非常不满,停下手用板子轻压着谢杉的腰,“谢爷是有日子没挨家法了,规矩全都忘光了,是吧?从前你躲板子,咱们是怎么扳的?是要我帮你重新立一遍规矩吗?”
谢杉翻过手拼命想去抓陈正晖的衣服,“不……师兄,再不敢了!再不躲了……”
陈正晖拿板子拨开他的手,“趴好!数又数不清了,从头吧。”
“啪”,板子再一次清脆响亮地抽在谢杉已经疼得发麻的屁股上,谢杉绝望地报出了“一”。
暮黎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扭头担忧地看一眼沈琼:“师叔你没事儿吧?”
沈琼窝在副驾座里,脸色惨白,额头上密密麻麻渗着汗珠。此刻臀腿酸痛难耐,他其实很想去后座侧躺着,但在暮黎面前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人,只能硬生生忍着疼坐定不动。“少废话快点开,你该担心担心你师父。”
暮黎看他那硬撑的模样,想劝又怕他恼羞成怒,只好顺着他的话,“我大爷真……真会那么狠吗?我师父那么鸡贼的人,应该吃不了大亏吧?”
这也就是沈琼此时身负重伤没有战斗力,否则早给暮黎一脑瓜瓢子了,“……你师父看着鸡贼,实际上瓜的很!告诉你,今儿要不尽快把老爷子搬过去,你师父……”
暮黎猛地一轰油门,沈琼的身子跟着一耸,疼得瞬间说不出话来。
七弯八拐,堵堵停停,好容易到了。暮黎下了车就赶紧去帮着把沈琼搀下来,沈琼佝偻着腰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直起身。“去哪个师爷家啊?”“我师父家。你就等在门口,把你师父车看好。”
沈琼步履蹒跚地奔向陈如意家的门,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
“哟?怎么这个点来啦?”老爷子正在写字,看到沈琼进来略有些吃惊。
沈琼也不知怎么的,本来没多大个事的,一看到师父,突然就跟没出息的小孩似的一头扎进师父怀里,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陈如意摩挲着他的背,慢慢等他哭,等他哭得差不多了,稍微平息一点,这才拉着他往沙发走。“出了什么事,来,不着急,坐下慢慢跟师父说。”
沈琼红了脸,边擦眼泪边抽抽着说,“其实都是我们不好。正竑跟我犯了大错,我哥今天开祠堂正家法了……”
陈如意这才放下心,微微笑着一叹,“我当什么塌天的大事,吓老头子一跳。你又是来搬救兵的吧?不过晖儿这孩子也是,竑儿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打。”看着沈琼连哭带臊染得红通通的脸,老爷子又心疼又好笑,“好啦,你也别委屈。这回社里出这么大乱子,你哥要是不揍小七一顿出出气,那就不是你哥了。他有分寸的,你老撺掇我压你哥,回头吃亏的还不是你?”
沈琼委屈地直扁嘴,“亏都吃过了,还要怎么样。我哥连我都动了板子,今儿正竑还有命活吗!”
陈如意一下子变了脸色,“晖儿打你了?拿板子打的?我看看!”
沈琼连忙挣开师父的手,涨红着脸直往后退,“不要!我没事!”
陈如意急了,“你听不听话!过来!”
沈琼拧次着,也着急:“别管我了,我能怎么着啊!师父你快去救正竑是正经。”
陈如意干脆起身径直往房间里走,乒里乓啷找了一阵,又托着两瓶药油出来。“听话,师父要看看你伤。你没挨过这么重的打,不知道深浅,都不知道是破皮还是淤伤。破皮容易感染,要是淤血了就更麻烦,不揉开要烂在里头的,你怕不怕?”
沈琼果然脸色发青,纠结了好一阵,终于还是俯身趴在了沙发上。
陈如意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裤子,打眼细看,那素来娇嫩白皙的皮肤上红肿一片,有些地方颜色深得偏紫,透着斑斑点点的小血点;好在不曾破皮。陈正晖毕竟是手下留情,那家法板子陈如意心里有数,认真打起来哪儿会只是这样的效果。
但陈如意还是心疼得了不得。他年逾古稀,一辈子只收了这一个徒弟,按年龄当他的孙子也不为过。老话说隔辈疼隔辈疼,虽然陈如意和陈小川当年教导陈正晖极其严厉,但到了沈琼这,陈如意真是心疼肝疼,寻常沈琼甭管怎么淘气,陈如意都不肯叫他太吃苦的。
抹了一手药油,要揉伤的时候,陈如意几乎下不去手,“昇儿,忍着点啊,疼。”
沈琼也不省心,师父一揉他就哎哟直叫,疼是一方面,且也是他存着的一点小心思。这会儿师父越心疼他,回头他哥就越落不着好儿。
不过到底心里存着大事,没等师父多揉几下,沈琼就满嘴嚷嚷“好了好了”,收拾起来催促师父快点跟他去救谢杉。陈如意轻哼一声:“正竑又不是我徒弟,我倒是为啥要管啊?你怎么不去求你大爷,那可是他亲徒弟在打他亲徒弟。”
沈琼翻个白眼,师父就是这么爱吃醋,每次他为了正竑求师父师父就要使小性。“您又来了!正竑是您干儿子不是?您亲儿子打您干儿子,您说您管不管?”
陈如意这才收起了小心眼,满意地跟着沈琼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