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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杉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空气瞬间凝固。
半晌,谢杉突然开口,“请各位师兄暂且回避。”
沈琼望了一眼陈正晖,扶着膝盖站起来,“我送师兄们。给正竑留点体面吧。”
大家都心知这顿家法已经免不了,没有看着谢杉挨打的道理。许伯松临走前拉了拉陈正晖的胳膊,“你悠着点。他大了,身子骨又一直不好……”陈正晖沉着脸看他一眼,“就你心疼他?”许伯松恨恨道:“牛心犟劲!”
沈琼转身回到祠堂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他大师兄手里已经拿了根竹板子,登时浑身就不过血了。他是他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向来溺爱不舍得碰他一根手指头,故而陈正晖在管教他的时候也只能手指缝松三分,怕过分了老爹伤心;所以平常沈琼甚少挨打,就算是犯错,他哥往往也就是拿扇子敲两下。谢杉则不同了。谢杉打自入师门起就是要成大器的,他们曲艺行当向来有一句话,“不打不成角儿”,好角儿都是打出来的。陈正晖管谢杉,那可以说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没问题尚且要敲打,更别说是真犯了错。
“昇儿愣着干啥?搬条凳去。”
沈琼搬来了凳子,陈正晖走到凳子旁边,拿板子点了点。谢杉赶忙起身,陈正晖喝道,“谁让你动了?跪你的!”
谢杉扭过头望着陈正晖,“大师兄……这不关昇儿的事。您……”
沈琼咽了口唾沫,“哥,我以为我只是搬道具的。搬完我就可以退场了。”
陈正晖似笑非笑看着他:“方才说自己做事急躁,负主要责任的是谁呀?”
沈琼嘿嘿干笑,“此一时彼一时嘛……死道友不死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杉背对他们跪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陈正晖揪着沈琼的脖领子就将他摁在了条凳上,也不和他废话了,抄起板子呼呼就朝他屁股招呼。竹板子韧性极好,一抽一弹,绝对的板板到肉,全方位覆盖,脆疼脆疼的,没两下沈琼就受不了了,开始剧烈挣扎。
“动!你再动一下试试?手下去!”
“哥,哥……哎哟!老爷子!”
陈正晖都快气笑了。这孩子从小一挨打就叫老爷子的毛病到现在也改不掉。
“你还有脸叫老爷子?你跟正竑永远要对外一致,打你俩搭伙那一天起老爷子就教导的,你听进去了吗?为什么不跟正竑商量就停场?因为你知道他的性格,你怕他和稀泥,所以你就故意先斩后奏!他也一样,他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明面上顺了你,暗地里又去抹和。你们俩之间有问题不好好沟通不商量清楚,对外两个声音,怎能不给人把柄!他该打,你更该打!你这性子直到底不给人余地,你也不给正竑余地吗?你是不是也太跋扈了一点!”
大热的天,身上只有一件薄褂一条罩裤,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板子是嵌进肉里那么疼,沈琼抓着凳子腿,浑身都在发抖。真疼狠了,他反而一句话都不说,就硬生生扛着。
谢杉跪着,汗也是一行行往下掉。这板子没打在他身上,比打在他身上还疼。
打了约莫三四十下,陈正晖终于停了手。“沈琼,哥冤枉你没有?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沈琼缓了两口气才慢慢答道:“我知道错了。谢谢大师兄教训。”
陈正晖知道他面子薄又骄傲得紧,这会儿连称呼都换了,可见心里怄气。也不计较他这点小心思,单手揽他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巾给他擦这一脑门子的汗。沈琼扶着腰费力地站着,晃开陈正晖的手,垂眼盯着地板,“师兄能恩准我先走吗?我不想看正竑受刑。”
陈正晖心里一梗,无奈地点点头。目送着沈琼行动迟缓地走出祠堂门,陈正晖竟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愧疚。
沈琼骨子里是清高到要死的。谢杉总说他文人傲骨,无欲则刚。他的世界极其简单纯粹,他不屑与任何人虚与委蛇,因此他就是不肯为任何事折腰。
他们都在尽力呵护沈琼的这份纯粹。他方才责怪沈琼性子直,怪他跋扈。可是,这性子原本就是他们有意无意惯出来的。
谢杉的声音在正晖背后悠悠响起:“大哥,您不要想窄了。您罚昇儿没罚错。您罚的是我们俩心不齐,不好好面对彼此,有话不说透亮。这和他坚持原则没有关系。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他一时跟您怄气那是耍小脾气,您不必难过当真。”
陈正晖转过身,看着谢杉,深深叹了口气,“正竑,你什么都明白,可你为什么总是到了事情关口上,就是要犯浑呢?该心狠的时候,你没有心狠的魄力;该强硬的时候,你还总想要两全其美。委屈了自己,结果呢?讨到好果子吃没有?打小儿我就教你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尤其我们这一行当,尤其你担的是一班之主。你就说你自己已经吃了多少次这‘待人’的亏?”
谢杉苦笑,“哥哥,有句话叫知易行难。正昇也总劝我,慈不带兵,义不掌财。我……我……”
陈正晖盯着他的眼,“那你还要不要长缘社?”
谢杉浑身一震。
陈正晖肃容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个班子只要你还当一天班主,就由不得你犯糊涂。你要只是我的小师弟,我大可以宠着你护着你,只要不是欺师灭祖的大事,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由着你爱干什么。但是你若是班主,是我们的角儿,那我只能千万倍地苛责你。你做不到,你记不住,打到你记住!下次还想犯毛病,你只管来,只要你能掂量掂量悬在头上的家法板子。”
谢杉眼圈都是红的,泪水在眶里打转。他无意识地伸手攥住了师兄的衣角。
陈正晖低头看着谢杉,声色俱厉,“谢杉,回答我,你还要不要长缘社?你还当不当这个班主了?”
谢杉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要长缘社。我只要活着,就绝不放弃长缘社。”
陈正晖点点头,“那好。没有识人之明,没有防人之心,没有应变之力,你身为班主,称不称职?我委屈你没有?”
谢杉摇头,“理当受罚。”
陈正晖拿板子一指条凳,“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