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谢爷温和地招手让路楠坐下,“还没请教尊名?”
路楠觉得这个人很怪。第一眼就觉得此人气场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那么一股老成硬朗。年纪轻轻担一班之主,想来应当是傲气拿架的,可是他偏偏又极其谦和,甚至都有些谦卑了。总之这人像一个巨大的谜,身上有太多太多矛盾的气质,让路楠心生好奇。
“呃……不敢。我叫路楠,马路的路,楠木的楠。谢叔叔好。”
谢爷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今年二十七岁,就是长得着急了点。你大可不必叫叔。”
路楠的脸立刻涨的通红。很想急忙找补点什么,又不知如何措辞。而且不知怎么,面对谢爷,想叫声哥是无论如何张不开嘴的。
其实倒也并不是谢爷长得有那么着急,只是谢爷身上的传统气息实在太浓厚,又过于老成,怎么看都不像是同辈的年轻人。
“小楠,我听你舅的音儿,是有心让你跟我学艺。但我瞧着……你的本意好像不是这样,对吧?刚刚考完,想找份暑期工,是吧?很懂事,很有志气,好孩子。你要到我们这儿来,不是不行。但你要考虑清楚,是单纯做点打杂的工作,还是过来当学徒。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如果只是想要份工作,其实我觉得没必要困在我们这儿,我们这薪酬不怎么样。你如果为难,我甚至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更好的工作。”
路楠心里挣扎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谢先生,我其实……不太懂相声。”
谢爷丝毫不意外,静静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非常需要工作,因为我如果想上大学,就需要挣够我的生活费。可是,从今天来的那一刻起,我就非常想跟您……我很想在这里。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想当学徒还是只想打杂,可是,我很想在这里……”
若干年后路楠回过头想今天的事,都仍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简直是不忍直视、愚蠢到家。大约最糟糕的应聘者也不会比自己更窘了。
谢爷听他颠三倒四地说完,点点头:“那这样吧,你先来我们社感受两天,看看相声到底是怎么回子事。过两天你真正想清楚了,来和我说,我来给你安排,好不好?”
路楠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爷领着他认了一圈人,边认人边给他介绍社里的情况。他们社是三年前,谢爷带领一众师兄弟搭班子建起来的。西都的相声都没落好多年了,远远没有京津那边的热闹气氛,所以一开始他们连固定的演出场所都没有,就像过去的老艺人一样,城墙根儿底下撂地画圈;后来慢慢开始进校园,去西都各大高校义务演出,招揽些名气,然后租下来寿春阁小小一角,算是有了窝子。
如今社里镇台子的是谢爷的师父和干爹,两位年逾七十的老先生,陈小川和陈如意。俩老是亲兄弟,算是西都相声圈子里仅剩的在世名家了。陈小川先生收徒七位,谢爷是老七,关门弟子。陈如意一辈子只收了一位徒弟,叫沈琼,谢爷一提到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却不多说,只告诉路楠“这货是个脾气大的,你惹谁也别惹他”。
老先生们、谢七爷的师兄们,路楠连看都不敢多看几眼,更别说搭什么话了。谢爷知道他性子腼腆,也不勉强,转悠一圈就把他丢进了年轻人的窝里,让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去。
这时候路楠才终于不那么紧张了,笑着跟大家打起招呼来。最打眼的一位个子高挑,身量挺拔,一张脸活脱脱的玉面郎君,路楠都不敢相信这是说相声的;他叫常浩宇,是陈小川先生二徒弟许伯松的高足。紧挨着浩宇的那位长着一副娃娃脸,却竟然是他们这一群人里排行最高的,因为他是陈小川先生大弟子陈正晖先生的大弟子,论起来在场所有人都要叫他师兄;这位也姓常,叫常博雅。
另外两个同常浩宇、常博雅年龄相仿,一个又高又胖,叫魏暮黎,是谢爷的高足;一个瘦瘦小小,叫乐昕,是博雅的师弟。这四位都是二十郎当岁,贫嘴贱舌闹腾得紧。
还有一个看上去粉嘟嘟的、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大家都喜欢跟捏小宠物似的捏他的脸。路楠估摸着他比自己还小,一问果然,才念完高一,只有十六岁。这孩子叫翟岳,是浩宇的小师弟。
听他们练功、对活儿,路楠心里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惭愧之情。他们比他大不了两岁,已经都有了一技傍身。不知是不是说相声特别能把人压得沉,他们身上都有种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担当在。就连小翟岳,一旦拿起板,那稚嫩的脸上立刻就有了超乎寻常的老成,凛凛不可犯。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路楠一向自认为是懂事明理的,可是如今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于象牙塔的世界,他看到了一群完全异于身边同龄青年的人。此刻他心里模模糊糊的,还并不能完全明白触动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们这群人,甚至比那遥远的大学生活对他有着更加强烈和致命的吸引力。
他突然觉得,能不能挣到生活费,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