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扬州雪（1 / 1）

秦炅死的这一夜，扬州复开始下雪。一片惨白的肃杀之中，街巷空寂，杳无人迹，唯有扬州府衙门口那两只石狮依旧威武而冰冷地立着。

苍蓝的天空一层层厚厚重重地压下来，一丝丝透着死气。少了平日里的满城笙歌，这座不夜城竟然显得莫名的冷清落寞。

盗跖抱着双臂倚在柱边，看着对面屋檐上的白皑皑的积雪由薄变厚，最后“啪”一声自檐上滑下，溅起院中的银屑点点。

“岑捕头。”盗跖循声回头，见自挂着重重摇曳的白纸灯笼的回廊中走来一人，却是桑杲：“秦兄的尸首……”

“和席家死的那五十三口人一样，是么？”盗跖仰起下颔，阖目道：“也和前几天验席家人尸体的几个仵作一样？”

这日未时时候，秦炅莫名地倒下了，再未站起来。

未几，传来了正与同僚吃酒胡侃的三位仵作也倒下的消息。

一时间，扬州城里往日不落的红灯笼纷纷被素白的灯笼换下，往日夜夜奏响的升平小调也换做了呜咽的笙箫。往日二十四桥畔的清丽月色，少了吹箫的玉人，便也显得分外寂寥。

盗跖震惊、无措、讶异、悲伤，可他旋即敛了心神，沉默地勘察起这桩离奇的案子来。然而，越是深入地想，他心下越是忐忑——秦炅的死，怎么看都与松浦口席家五十三口灭门案有关联——而如此大的手笔，绝非一般江湖人所能够企及！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这大概又是朝中哪位大员的意思了——连牵扯进一个四品大员也在所不惜，这么大的手笔，除了牛僧孺李德裕那两位，又有谁做得出来？

只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盗跖执起秦炅没有写完的那支竹笺，仔细端详了好几个来回，只在竹篦的上端发现了小小的一折，尚未写完，便已中断。令他不解的是，那一折竟然与常人的写法完全相反，不是一撇一横，反倒是将捺作了撇。

“桑大人，你精通书法，不知芹菜汤这家伙临死写的却又是哪种字？”将竹笺反手递给身后的桑杲，盗跖没有回头，依旧仰脸看着对面屋檐上的积雪：“笔划这般怪异，怕也只有他写得出了。”

桑杲苦笑，接过竹笺，略怔了半晌，抬头道：“秦兄向不喜楷书，以为其厚重笨拙，故转而修习行草二书……可是这笺子上，一横倒是草圣的路子，那一折怎无端成了魏碑的笔划……”

盗跖似笑非笑地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吐出的白汽飘散在夜风中：“芹菜汤嘛，总该是个生怕别人不知他博学多才的人，一个字要用七八种字体来写……”反手接回竹笺，他又蹙眉端详了几番，忽地眉眼一亮：“桑大人！你且看，这横上的一捺是否并非秦兄有意为之，而是倒下之时笔尖一顿而留下的墨渍！因而这一横着实是破草，而那一折，却是他提笔上钩时候猛地挫笔留下的痕迹！”

“如果照你这么说……”桑杲沉吟一番，忽扪须道：“他只写了一横！再照他行笔之势看，他提笔之后，固然会落一竖！再看这字的大小位置……”

“他想写的，是一个十字！”盗跖登时会意：“大人还记得，当时，我给你写了什么？”

桑杲郑重点头：“仅一字。”

“毒。”盗跖玩味地吐出那个字，“这次的命案规模太大涉及太广，不可能是哪个小门小派做的，所以一定是数字诀之中的某家人，受了或牛或李的委派，一夜之间漂亮地完成了这场杀戮。按照这十字的位置，在天下称得上名号的世家之中，有苏家、萧家、花家和慕容世家四户，而能够造成如此死状的，只有萧、花两家。何况——”他的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本豁达无谓的双眼突然迸发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神彩：“凤凰台花家地处滇西，根本没有参与到而今我们以为轰轰烈烈的牛李党争中来！”

“所以，岑兄的意思……”桑杲轻轻攥住了手中的那枚竹笺，抬目望向盗跖。

盗跖用余光轻瞥了桑杲一眼，突然，猛地向上一纵，将身子拔离了地面，三两下纵跃，便翻上了一旁的屋檐。见他踩着月光下银白的积雪，飞纵而去：

“我得去一趟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