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花神泪&萧萧易水(6)(1 / 1)
&萧萧易水,寂寂情殇
太阳渐渐落山,莫笙箫在家里等得越来越烦躁,怎么回事,去了那么久,早该回来了!他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荆轲从梦中惊醒,拂去额上的冷汗,眼眸清醒,窗外晚霞满天,他大惊失色,急忙推门出去,却只见莫笙箫一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莫兄!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到了现在?太子没派人来找我?”
莫笙箫脸色一僵。
荆轲察觉到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皱眉道:“高兄和小漪呢?”
莫笙箫别过头,朝院外张望。
荆轲心下一凛:“莫兄!发生什么事了?”
莫笙箫终于忍不住告诉他真相:“高兄陪着小漪代替你去会见太子了!”
荆轲拊掌:“糊涂!什么时候去的?”
莫笙箫沉声道:“说来也奇怪,巳时就出发了,按理怎么也该回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荆轲回房提剑:“我去找他们。”
莫笙箫赶紧跟上:“我也去。”
两个会武之人,健步如飞,很快追到了马车停下的位置。
夜幕之下,两辆马车斜倒在路旁,地上满是尸体,四个小厮,十几个黑衣人,还有徐太监狰狞的死相。唯独不见高渐离和姜籽漪。
两人在死人堆里找寻无果,莫笙箫侥幸道:“既然不见他们俩的尸体,那一定是高兄护着小漪逃了……”
荆轲道:“可是若他们已经平安逃走,怎么没回来找我们?这儿离家里并不远……”
莫笙箫不死心:“这么多黑衣人,想必高兄受了伤,小漪必定照顾他,我们赶紧去附近找找!
荆轲环顾四周,目光盯住了悬崖边的黑色云靴。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只鞋,心中的酸楚全都涌上眸中,
莫笙箫跟到他身旁,哑然道:“这鞋……是小漪的……”
莫笙箫俯首看着深不见底的崖底:“不可能……不可能……”
荆轲将鞋紧紧握在手里:“下去看看!”
两人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下到崖底,崖底布满乱石,杂草丛生。很快他们找到了高渐离和“姜籽漪”的尸首。他们本就五大三粗,此时看到尸体的衣饰,以及高渐离的脸和姜籽漪面目全非的惨容,两个人心中悲切,也无暇检查尸身,匆匆搬回家。
高渐离的祖屋后院,多了两座新坟。
一座浇了绍兴酿,一座洒了夕颜花。
荆轲和莫笙箫在坟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站了三天三夜。
荆轲攥紧了拳头:“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莫笙箫闭了闭眼:“你可知道凶手是谁?”
荆轲道:“既然是去太子府的途中遇袭,我自是去太子府讨个说法!莫兄,我们走!”
莫笙箫挥开他的手:“你自个儿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他们俩。”
荆轲怒道:“你守在这儿有什么用!莫笙箫!是男人就跟着我去报仇!”
莫笙箫眼神黯然一片:“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高兄和小漪都喜欢热闹,若我们都走了,他们岂不是很寂寞。”
荆轲:“你不去我去!高兄,小漪,我一定提着幕后黑手的头来祭奠你们!”
莫笙箫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坐在“姜籽漪”坟边,深情地说道:“小漪,你在下面,一定很怕吧,不要怕,莫大哥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姜籽漪一身青色男装,头戴斗笠,白纱挡住了她的脸。她偷偷藏在不远处的枫林里,看着荆轲绝尘而去的悲痛,看着莫笙箫绝望深情的陪伴,脸上冰凉一片。
荆轲来到蓟城,在太子府外站定:“鄙人荆轲!求见太子大人!”
一炷香后,太子丹恭敬地把荆轲请到正殿。
荆轲一脸杀气,看得太子丹打了个哆嗦。
“荆大侠……前几日我派徐公公前去接你来府,不料您没来,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今日你这是……”
荆轲按住佩剑,声音冰冷:“太子大人,我正想问您,不知那日途中遇到的黑衣人,是何来历?”
太子丹惊讶道:“你们遇袭了?”他负手沉思,“如今秦国大军就在易水对岸,莫不是,嬴政知道我要请你前来相助,所以派出杀手?”
荆轲脸色阴沉:“嬴政……”
太子丹见他脸色不好,心中暗喜,急忙道:“荆大侠,不如,你就暂时留在府上?我也好……”
荆轲:“太子大人,鄙人愿意接受您的任务,前往咸阳刺杀秦王嬴政!”
太子丹喜不自禁:“荆卿这是答应了?来人啊,备席,今晚我要和荆卿痛饮三杯!”
荆轲坐在位置上,想起高渐离和姜籽漪惨不忍睹的遗体,还有那两座死寂的坟墓,他心中悲切,嬴政,我荆轲发誓,绝不会放过你!
太子丹邀荆轲坐在上座,微笑着拊掌,暮色门外翩然飘进五个粉色蝶戏水仙水袖纱裙的妙龄女子。梳着一致的朝天髻,众星拱月的中央女子眉心一红色水仙花佃,明眸皓齿,眼光在荆轲身上流转。
荆轲却像没瞧见一样,只顾埋头喝着闷酒。
太子丹不满地皱眉,那领舞的女子跳了几下,变戏法似的席地而坐,拿出一架琴,置于膝上,素手轻抬,流水般的曲调一声声萦绕在荆轲耳边。
拿着酒杯的手一滞,荆轲听到音乐声,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殿中女子婀娜的身姿。
女子朱红的唇轻扬,凤眼含笑传情。
而荆轲只是痴痴地望着她那双纤细、灵巧、洁白、素净的手,拨捻在弦上,干净的指甲闪着光。他脑海中浮现出姜籽漪认真跟着高渐离击筑的样子,她那双手同样是这样干净漂亮,似乎带着魔力,将一个个筑敲出诱人的音符。
他不自觉地开口赞道:“好手,好手!”只是夸的是姜籽漪。
太子丹忙笑道:“荆大侠觉得这女子不错?”
荆轲一下子收回眼神,仰头饮杯:“但爱其手罢了。”
太子丹立刻吩咐道:“来人啊!将那舞姬的手砍下来,赠与荆大侠!”
舞姬脸色苍白,慌忙道:“饶命啊太子!”
太子丹沉下脸:“只是要你一双手罢了。”
很快,一双血淋淋的断手盛在盘子中,恭敬地放在荆轲桌上。
荆轲厌恶地望了一眼,挥袖将盘子拂到了地上。一旁的侍从忙不迭地上前收拾。
太子丹含笑问道:“拿兵力去对付秦国,实在是以卵击石,要联合各国合纵抗秦,看来也办不到了。我想,派您打扮成使者去见秦王,逼他退还诸侯的土地。秦王要是答应了最好,要是不答应,就把他刺死。您看行不行?”
荆轲倒了杯酒,沉思片刻,说:“行是行,但要挨近嬴政身边,必定得先叫他相信我们是向他求和去的。听说嬴政早想得到燕国最肥沃的土地督亢。还有流亡在燕国被悬赏通缉的秦国将军樊於期。我要是能拿着樊将军的头和督亢的地图去献给嬴政,他一定会接见我。这样,我就可以对付他了。”
太子丹一喜,也不算是难事,可是表面上却一脸难色,说:“督亢的地图倒是好办;只是樊将军受秦国迫害来投奔我,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呢?”
荆轲此刻心里只想着要为高渐离和姜籽漪报仇,也顾不上这么多,既然太子丹不忍,只好自己去找樊於期。
很快,樊於期的人头,督亢地图,以及用□□煮炼过的匕首都准备好了。
太子丹还专门找来燕国贤将秦开之孙、十二岁时犯下杀人案的秦舞阳,让他随行协助荆轲。
荆轲只是打量了秦舞阳一眼,心里有所顾忌:“太子!鄙人要等另一个好友一同前往咸阳!”
太子丹:“不知是哪位侠士?”
荆轲摇头:“他一向隐于市,太子无谓知道他的名号,我会前去找他,等他一同上路。”
太子丹只好妥协:“行,一切荆大侠做主。”
荆轲再次回到高渐离的祖屋,没错,他要找的人就是莫笙箫。
荆轲径直走到后院里,他知道,莫笙箫一定在这里。
青色衣衫的莫笙箫靠在坟旁的树上,颓废地喝着酒,青色的胡茬显得整个人老了不少。
他幽幽地望向荆轲:“你回来了。”
荆轲抢过他手中的壶,自己饮了一大口:“跟我走,我们一起杀了嬴政为他们报仇!”
莫笙箫不接话,眼神空洞地看着墓碑,摇摇头。
荆轲脸有愠色:“你的剑术远在我之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若是你愿意助我,此次必定大仇得报!莫兄!你留在这儿又有什么意义!”
莫笙箫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吧。”
荆轲深深望了姜籽漪的墓一眼,转身离去,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他怕待得越久越发不愿意再离开,离开这个充满了她身影的地方。
荆轲在太子府等了整整一个月,莫笙箫迟迟没有现身。
秦军在易水畔虎视眈眈,太子丹实在不想再重新过那种寄人篱下猪狗不如的日子,他知道,一旦燕国灭了,落在嬴政手里,他必定生不如死,可是荆轲按兵不动,不慌不忙,他有些急了。
太子丹在荆轲门外彳亍了很久,直到荆轲实在不耐烦:“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丹幽幽道:“荆大侠,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要不我先遣发秦舞阳?”
荆轲黑着脸:“太子是怕鄙人反悔吗?”
太子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荆轲怒道:“太子这样派遣有什么意思?只顾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那是没出息的小子!况且是拿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测度的暴秦。眼下太子认为我拖延了时间,那就告辞决别吧!”
那日,姜籽漪永远都不会忘。
萧萧秋雨。
卯时,天微亮。
云层灰蒙、低沉,压得人似乎要喘不过气。寒夜腾起的白雾笼罩在整条河上,河畔泥泞坎坷的路上也蒙着一层雾气,路旁的夕颜蜷缩在秋霜里,纷纷沉睡。
远方一片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进视线里。
荆轲穿着一身黑锦衣,玄纹云袖,腰间系了犀角带,只缀了一枚白玉佩,脸上冷漠一片,浑身冰冷的寒气让人不敢近身。此刻的他,恢复了一名刺客该有的冷艳,黑色劲装更衬得整个人多了一分决绝,在太子丹和手下门客一众白衣白帽里显得格外扎眼。
简单的在路旁置一张木桌,摆满了酒坛酒杯。
太子丹及手下人跟他一一酒别。
此时,姜籽漪身着青色云纹长衫,头戴白色斗笠,背着包袱,缓缓从路旁的林中走来。
“荆卿要走!渐离怎可不来?”她沉了声,隐去女子阴柔的音色。
荆轲整个人呆在原地,望着她慢慢走近。
众人皆未出声。
姜籽漪走到荆轲身边。
隔着白纱,荆轲只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高兄?不对……”
姜籽漪摘下斗笠,光洁的额头,黑发以青带高束在头顶,没有女子的簪子玉饰,加上一袭青衫,更衬得她如男子般玉树临风。
她笑道:“荆卿连渐离也不识得了?”眼角微微湿润。
荆轲漠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柔情:“小……高兄……”
姜籽漪笑着点头,拿过桌上的一坛酒塞到荆轲手里,自己捧起另一坛:“荆卿!今日你身负重任远行,作为你的兄弟,渐离怎能不来送你?这一坛酒,我敬你!”
明知道,这任务他不可能完成,可是她仍要笑着祝福。
两人仰头喝光坛里的酒,随手一扔,褐色陶器碎在地上,溅起泥污,脏了两人的鞋。
姜籽漪打开随身的包袱,将筑摆在桌上。
“离别之际,渐离送你一曲可好?”
荆轲万分沉重地点头。
姜籽漪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熟悉的曲调从那似琴的筑上传开来。筑的音调异常悲壮,如此情景,更加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或许真的就是诀别,不成功,便成仁。不然他们也不会素服相送了。太子丹默然地站在一旁,心下也有一丝悲戚。
姜籽漪认真的奏着,荆轲静静地看着她,宫、商、角、徵、羽,每一个音都带着沉重的感情敲进了当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雾,竟渐渐地浓了,易水开始澎湃,乌云更加密集,沉沉欲雨。夕颜却悄悄地苏醒过来,傻傻地摇曳在绿茵里,此刻,除了这些夕颜,感受不到一丝喜。整个场景的搭配让人觉得心都钝痛。
姜籽漪和荆轲都沉浸在曲中。荆轲听着曲,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人,悲喜交加,开始和着节拍唱起歌来,音调变徵,众宾客都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
荆轲叹一口气,高声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还。”
天上的云兀地散去,天边竟出现了一道彩虹。姜籽漪趁势变了一个调,乐声变得激昂。荆轲继而唱道:“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一曲终了。
荆轲伸手抱住姜籽漪。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兄弟之间最后的诀别。
荆轲低声问着,声音有不可捕捉的激动:“小漪……你没有死……高兄呢?”
姜籽漪忍住泪:“大哥为了救我,死了……现在我要替他活下去……”
荆轲心中悲痛,抱她的双手更用力了些:“小漪,此行凶吉难预,若我有不测,你待在莫兄那儿,莫别让嬴政把你抢了去!”
姜籽漪轻声回道:“嗯。”她嗅着荆轲身上的味道,心里冰凉一片,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荆轲终于松开她,挤出一个笑:“等我回来。”
姜籽漪点头:“好,我等你回来。”报以一个笑,笑得勉强。
荆轲深深再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翻身上马,秦舞阳跟在他身边。两人扬尘而去。
姜籽漪呆呆看着他愈行愈远的身影,轻轻戴上斗笠,整张脸隐在白纱后,泪流满面。
她明知道,易水诀别,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她知道结局,从知道他就是荆轲开始,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她那么傻,想要努力去跟历史斗一次,结果赔上了高渐离的命。她的手紧紧攥在衣袖里,微微发抖。
别了,再也不再见。
终已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