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清醒之梦（下）（1 / 1）

"烟花大会？"泽田纲吉悲伤的望着云雀恭弥。

眼前的云雀学长，只不过是他幻想出的人物，连着那不真实的烟花大会——也只是水中碎月，想要舀起，却只是徒劳。

一切都是梦。对面的福田，旁边的云雀，没有同伴的并盛中学，还有那一段段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放的再也清晰不过的记忆——

和云雀学长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是假的。

包括云雀学长现在想出来阻拦他，恐怕也是他心中的妄想吧。福田就是那心魔，云雀学长就是他心中那份犹豫。

就算知道眼前只是一场幻觉，他还是强颜欢笑道："怎么会不记得。"

"云雀学长不是说了，变强，变得更加坚强？所以要披荆斩棘不断努力——"话还没说完，却被云雀打断。

"草食动物，你，还记得自己说过吗？你说过，无论如何都要遵从自己的道。"云雀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要怎么做？"他反问道。

"我的道？"泽田纲吉噗嗤一声笑出来，眸中星星点点，淌满迷茫。

由虚拟的人物说出来，也是好笑。世人都知道，他泽田纲吉是被绑上战车的彭格列十代目，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硬是安排了家庭教师，硬是逼迫他面对了无数次战争——

他的想法，有谁会在意？他的决定，有谁会理会？

包括他最爱的同伴们，也只是说，你到哪里我们跟到哪里。每当他一次次反抗说他不当十代目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是微微一笑不做回事。

他不止一次在书上，在现实中，在周围疲倦的人们身上感受到理解到——这个世界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你累，你苦，是因为你的人生早就被定好。你没有选择的自由，只能沿着上帝订好的轨道一路冲下去。哪怕明知自我这种东西最终会被抹杀得干干净净，也要照冲不误。

历史上一代人一代人后浪扑前浪，却总是逃不开已定的宿命，所以千百年来关于自由的颂歌总是凄怆有悲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传承下来。

"我的道——其实再也简单不过了。"泽田纲吉用力压抑下心中的苦闷，没人知道他承受的有多少。

"我没有远大的志向，瘦弱的不堪一击。我不奢望扬名立万，我不奢望享誉天下，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他晦涩的瞧了云雀一眼，"过着幸福平淡的日子，只是这样而已。"

"我厌恶战争。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害——或许你们都没想到吧。"纲吉望着云雀微微笑，遗憾而又自在。

遗憾，遗憾在他最爱的这些平凡幸福的日子竟然只是一个梦，连带着他隐隐约约暗恋上的对象，也只是一个幻想。

自在，自在是因为对方并不是现实中的人，所以尽情的发泄出来也没有问题。

泽田纲吉温柔的太久，他身边性格出彩问题儿童实在太多，内向温柔的他将一切阴暗藏于心底不肯透露，现在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或许所有人都当他是他们的好十代目，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配。

哪怕到现在，他依旧想逃避那黑暗的现实，想过自己理想的小日子。自私吧，是不是很自私？

"我忍，忍了很久很久。我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然而——"纲吉静静的凝视着面前荒凉的大地，忽而唇角勾起一个微笑："但是，我还是屈服了。"

"我的道又有什么意思呢？既然别人已经替我决定好了，那我的道，也就不必存在了。"

"杀了福田，杀了心魔——我就能回到现实。"

泽田纲吉恍恍惚惚冲着云雀微笑，眼神带着三份眷恋三份疲倦："谢谢你们，让我做了一个这样美的美梦。我，是时候醒了。"

离开这个和平安详的世界，离开——这个让我心绪不定的你。

云雀看到他那一抹强颜欢笑，本来愤怒的内心却莫名其妙的抽痛。

昔日少年清亮带笑的瞳眸，像是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有的时候会有些小忧伤，却很快便尽数散去。

而此刻的他，面容依旧清秀温和，但眼神里的孤寂和妥协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现在的云雀只是当初十年战时十年后的云雀恭弥将泽田纲吉封入云针球后藏进泽田纲吉内心潜意识的一抹火焰。

当他与泽田纲吉的潜意识融合在了一起的时候，他也就失去了一切的记忆，被泽田纲吉的潜意识同化成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长，一日又一日，维持着他梦境的秩序。

泽田纲吉只知道有现实中的云雀学长，却不知有他。

他，亦不知道泽田纲吉的存在，只是一日复一日，如机械傀儡般维持着风纪。

直到那一日，泽田纲吉的出现，沦落梦境。

他既是云雀恭弥，又不是云雀恭弥。一日日，一天天，慢慢的，他的生活开始围着泽田纲吉打转。他轻而易举的就可以窥探到泽田纲吉的很多秘密——与他的外表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模样。

与六道骸对峙恢复记忆的时候，他才猛然感觉到，现实里所见到的泽田纲吉，与梦境里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梦境里的微笑，比那现实里要来的多得多。

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只能存活在泽田纲吉的梦境里。一旦纲吉重回现实，他就会像散落的扑克牌一样被泽田纲吉的潜意识重新洗牌。

可以说，泽田纲吉在此多待一刻，他就会多一秒作为云雀恭弥活下去，就不会意识混沌的在纲吉的潜意识里飘飘浮浮。

但他根本不想这样做，他不想留下泽田纲吉，他想把泽田纲吉推出去。

——同伴，鸟语花香，挚爱，真实，才是真正属于泽田纲吉的东西。而并不是这个沉沦的虚幻梦境。

云雀恭弥冷心冷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泽田纲吉说出杀死福田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一切都错了。

"杀死他，"云雀的拐子抵住福田的脖颈，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是杀死了你自己。"

或许正是因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比谁看的都通透。

"福田不是你的心魔——而是你的理想。是平时弱小的你幻想出来的完美的黑手党形象。"

不待云雀说完，福田却接过话，眼神出奇的平静："完美的BOSS，有智谋，冷静，果断，心狠手辣。也许最后一条你还会有疑惑，你想理想中的自己绝对不会滥杀无辜，然而你经历了那么多次战斗也明白——你心慈手软，最后被屠戮的，就是你的族人。"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坐上高位，若想保全自己所爱的人们，你只能成为刽子手，成为你最不愿意成为的人。"

"我死不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福田简短道，一双眼睛视死如归。

泽田纲吉仿佛有些明白，为什么不杀福田，会是他的生路。

回到现实，必须承受的责任，不用想也知道。福田是另一个自己——杀了福田，就是否认了自己作为黑手党老大存在的意义。

那时候，再谈继承黑手党保护同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心已死，做什么也是徒劳。

而且现实，不会给他其他任何的选择，面前只有唯一的道路——成王，顺者昌，逆者死。

杀福田，那便是自掘坟墓。

"那我能怎么办？"纲吉疲倦的笑笑，手心里燃着的火焰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蹲下身，用手捂住脸。

眼睛里血丝遍布，干涩的掉不出一滴眼泪。

据说，人在梦中清醒，就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梦。

但是，他却找不到醒来的方法。或者说。

他潜意识里，并不想找到醒来的办法，正因不愿，所以才会甘愿沉沦梦境。

"你的觉悟，看来还是不够。"福田暗叹了口气，黑金色的眼眸里似乎要蹦出火花："所以，就算清醒了也什么都做不到。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话到最后，竟是有些恼怒。

"我在想什么？你问我在想什么！"纲吉的脾气不知怎么的，一下子上来了。

"水深火热的生活，谁想过啊！珍视的同伴们，也是黑手党逼迫我的手中砝码——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有权说不难道不可以吗！还有——"他抬头悲伤的望了云雀一眼，绝望道："喜欢上梦中的生活，喜欢上本不该存在的人，我还有什么不能妄想的？"

话已说破，反正云雀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对象——纲吉如是想到，脸涨的通红，完全不顾形象的吼出来："喜欢上自己幻想出来的云雀学长，明明我早已知道，现实中半分可能都没有，真的一分可能都没有！"

"我知道我懦弱，同伴们说我坚强，但是轻轻一击，都会让我崩溃。我不擅长冲在最前面，我害怕战斗，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硬着头皮冲上去——一次次的胜利，只有他能看出我的心中掺杂着多少不安多少胆战，只要有他在就会安心，就算是再厉害的对手出现，我也不会畏缩。"

"需要安慰无能为力的我，竟然只能可耻的沉沦在梦境里接受他难得的暖意。我可以毫无忌惮当一个宇宙无敌的中二生，我可以一直依赖着他成长，再也不用一个人默默背负所有——"

"我不想失去梦境，我不想，我不想！"泽田纲吉积蓄多年的情感彻底爆发了出来，激动的脸色通红。

绝望的呐喊，却硬生生的被一个拥抱掐断。

纲吉惊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云雀，眼睛眨也不眨。清冷的呼吸萦绕在他的耳畔，整个脸的温度就像吃了麦霸一样蹭蹭蹭向上跑。

"云，云雀学长？"他有些不可置信，抬起手想要做些什么，却还是僵住了。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云雀只是淡淡说："我不是你凭空幻想出来的。"

不等泽田纲吉反应过来，云雀就松开双手。

他直直的望向纲吉，目光一转，却飞向广袤的天空。

"或许一直以来，我认定的选择，并不是好，而是错，不但对你，而且对我。"

"或许，只有在这虚拟的世界，才会有我们所追求的，真正的自由？"

算了，这个世界属于他——自己思考再多，也是没有意义。

云雀深深的望着他："泽田纲吉，我说过，希望你能遵循自己的道。"

现在我补充一句，哪怕和我的期望背道而驰。"

"选择吧。选择，你未来的路。是生是死，无悔就好。"

还有句未说出口的，若是自由，你也不会是独身一人。

选择责任，和选择自由，到底哪个更重要？

在此刻的云雀看来，哪个都无法抉择。若是几分钟，几十分钟之前的他，还是想着想让泽田纲吉返回现实。

而此刻，他不是那么想了。

一部分是纲吉自己的选择不定，另一部分——也是他的一点自私。

而泽田纲吉干脆利落的做了选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一道火焰划过，斩断了福田的头颅。

他深呼出一口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出来。

看着福田死去的脸上不可置信的震惊，一瞬间，他的心中划过后悔，羞愧，悲伤，尴尬，痛苦，却最后全被默默收敛。

他流着眼泪，低声笑道："这辈子，泽田纲吉这个胆小鬼，终于有勇气选择一次自己的人生。"

"为了避脱定好的宿命，抛弃了真实，抛弃了同伴，抛弃了所有在现实的回忆——只为得到这虚假的现实中再也不会拥有的自由。"

"我可以自己决定以后做什么职业，我可以选择我喜欢的人，我可以带着他大大方方出现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就那样过着我最喜欢的平凡幸福的日子。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边哭边笑。

他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然而，他却并不后悔。

一只修长的手，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手紧握着，仿佛这辈子都不愿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