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24(1 / 1)
汇票的事情已经走了法律途径,就是不知道追不追得回。
她这些日子来神情恍惚,期间有个客户找了她好多次,求她放贷给他。那个客户的各项贷款指标都不过关,偏又真生得可怜,老婆跟公司会计串通携款跑了。可这笔钱贷出去就难收得回来,届时遭殃得还是她自己。正好这事谢挽忱也在场,她征问她的意见,谢挽忱说,不宜贷。神情是极专业的认真。裴蕴桐沉吟了下,说,好,采纳。她尾音落得时候明显看到她怔滞了下。并非她没有恻隐之心,可是工作和生活是两码事。如果她连这么点专业素养都没有的话,那她这个客户经理也不用做了。
况且近来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官司缠身。何况还有杨旭前车之鉴。她知道有个地方银行放贷门槛低,便建议了人家去碰碰运气。
到如今,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法院那边也在几天后传来消息,如她所料,出来骗钱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留退路。那笔钱,追不回了。
那个人本来就有诸多债务,各大银行都在追讨他。而在跑路之前,他又制了假汇票到各大银行碰运气。为蒙混,每笔汇票的金额都不算高。可也只有他们行,不,应该说,只有她,栽了。
150万,不多不少,一力要扣在她头上,从她日后的工资里扣。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班她照旧上。部门里也没有人用有色眼镜看她。毕竟这种事一不留神指不定就会到谁身上去。于蕴桐来讲,说不难受是假的,怪她自己大意,权当买个教训。当初想好进银行,就要做好随时可能承担这种风险的准备。
她时时小心,步步小心,没想到还是栽了。
这年头只要一碰到顾青岩的事,她就容易出岔子。
这天她下班回家,出去才发现飘了点雨。折回去拿伞,半道碰见了於烨和谢挽忱。看两人的样子,像是旧识。
她当场石化,准确来说是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瞬时没了声响。还是谢挽忱最先回过神来,叫了她声“经理”。
她没应,伞也不拿了。转头冲进下大了的雨里。
那天晚上她一夜梦魇。谢挽忱,於烨,周宁,这些近期强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在这个夜晚,突然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在她脖子的地方,把她往死里勒。
她被惊醒。
她又病了。这场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入行来,她第一次请了病假。
再回去时已不见了谢挽忱。名目是见习期满,功成身退。
她不由得冷哼。
朝九晚五地工作了几天,她还是去找了於烨。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似是而非地结出一种结论,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而於烨似是早料到她会来,连神情都没动一下,“按捺不住了?”
蕴桐也不拐弯抹角,“为什么?”
於烨才有了些情绪波动,“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周宁?”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勉强说得过去,然而她只猜对了一半,“明明是我先遇上他的,偏偏杀出来个许觐,好不容易她走了,你为什么又来跟我抢!”
“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你不知道?也对,毕竟是手下败将,怎么会告诉你!”
事态到这一步已经超出她所有预设,突然扯出来许觐,让她慌了分寸。
“你说许觐我也就认了,人家尚有家世样貌,可是你,凭什么?”
於烨字字逼仄,她从不主动与人为敌,却也并不代表她会软弱到随人欺侮任人拿捏,“凭你步步心计,周宁他就绝对不会看上你!”
打蛇打在七寸,她说到她痛处。她疯了一样过来扯住她衣领,“物以类聚,都是臭不要脸的□□,叫你们跟我抢男人,叫你们抢!”
於烨来势凶猛,她被迫着也要出手。突然临近了脚步声,两个人皆是一愣,而后於烨先撒手摔在了地上。
而她,反应不及。
来人看到的景象就是,她把她推在了地上。
这件事影响恶劣自然闹到了行长那里。两人被一同叫去,於烨端正认错。到她这时,神定了几秒后,她说,她辞职。
平静,不起波澜,说得淡泊而壮阔。
她不是冲动,虽然颇有向恶势力屈服之嫌,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觉得累,是的,累。
她做了个最令人料想不到的决定,大概连於烨都未曾意料到。部门里的大多数人都为她惋惜,相送的人里面,於烨也在。她瞥了她一眼,极淡。
还记得从行长办公室出来的那刹,她抵她在门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说,周宁走了,我也要走了,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
被欺侮了要欺侮回去。这是那些年岁谭素颜常对她讲的话。实质的没办法,口头上还是行的。
她一向不怎么在口头上中伤别人。当时看她脸色青紫,她也不好受。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也挺坏的。她骨子里其实也是有劣根性的。
其实她是真的可怜,但却,不值得同情。
这么豁得出去真不像蕴桐性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对着於烨气势乖张,出了行就萎焉了。银行左拐不远有一处半大不小的湖,她以前下班得早就会来这里转转,宁肯多走一点路坐前边的站。如今她来,湖面有波澜,真的是一江池水付之东流。
一点一点做上来的业务,她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置,说走就走了。汇票的亏损,她这些年都白干了。素颜常挂在嘴边的话,裴蕴桐,你s b s傻!
裴蕴桐,你怎么会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知道怎么跟母亲交代。天色尚早,现在回去母亲肯定会起疑。她还没想好,就这么在湖边干站着。
她在湖边站得久了,突然面上一阵扭曲。腹下绞痛,像是要把命抽了去。
她因病迟了那么多天的例假赶在今天来了,且来势汹汹。她手死掐在栏杆上,用力隐隐泛白。
她向来都是阵痛,今天好像持续得格外久一些。她疼得发颤,突然肩上拦过来臂膀,她惊得回头,又是,傅绥彧。
看她脸色这样,饶是他再不懂也该知道怎么了。二话不说,横腰抱起了她。
她有些被吓到,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她骨子里想要挣扎,想说再过一会就会好的。可她最终还是缓缓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很累,连挣扎的力气都不想有。
那么多年,她一个人,任何事情都一力扛下,半刻的松懈都不敢有,为什么。
她小的时候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就算是去父母身边待过几年那也就只有几年。到了学前班的年纪就回来了。父母是后来生意落败才回来的。可就算是他们回来,她也不常跟他们待一起。从小学起就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来。高中能分出去的时间就更少了,半个月回去一次,甚至有的时候是一个月。父亲重男轻女,打小就不待见她。她跟母亲也不亲厚,大概是在一起少的缘故。而这种状态就一直延续到她大一那年。
不能说那个契机是好是坏。母亲大出血住院,她从武汉被急召回去。
当她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疲惫不堪赶到医院时,看到母亲被棉花塞着肿高了的鼻子时,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母子连心。
那是痛在自己身上。
她连看都受不了,何况是正在经受的母亲。
母亲看到她就哭了,哭得止不住。她是她生命彼端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到了此时此刻惟一能去依赖的人。她不能起身,直拽着她的手不放。
母亲的病因她大概了解了下:生她而来的高血压,这些年跟着父亲动荡一直没好好控制调理。后来生了鼻炎,去动过刀。缝口没长好,又三天两头和父亲吵,一时血压急剧上来。上升的血压需要一个出口,就从鼻子里破出来了。
一身血液几乎流尽,幸好医院离得近。
那一段时间她家里医院两头跑,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喂饭,擦身,倒尿盆。她把自己活成了半个医生,定量的每天给母亲补多少血又要忌讳着高血压,哪些东西是有补血功效的却是高血压患者不能碰的,像一些补血滋补品还是少食用;几颗红枣配着几颗葡萄干效果才最好的,药膳粥怎样配比才最宜母亲吃;把补血的谷物都磨成粉,好让母亲进食。干妈干爹每回来看,说她孝顺,搁她妈病房里就讲,还是女儿好,儿子哪能这么伺候。
然后她说得回家,他们家早就从顾青岩他们家搬出来了。现在是租得房子,四五十平米,将就着住。家里的血迹干妈是收拾过的,但隐隐还能看到些。单是这些,她就已经受不住了。
她家附近蹲点着小混混,她尽量避免与他们碰着。但她那天回去还是被拦住,极凶恶地问,知不知道秦易下落。
秦易是她爸,生意惨败后一蹶不振,参赌,养小三,不好的样样沾身。这些都是极耗钱的买卖,起初是卖了房子,后来开始四处借贷,其间当然也包括了温州最负盛名的民间高利贷。
偿贷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母亲身上,三十年华,她不知道算不算得一个女人的正好年华。熬了十多年,半白了头,满茧了双手,遗落了一身的恶疾。
她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过早的迎来了衰老。
没有怨恨,没有愤怼,她觉得这是她为人妻的本分。不觉得委屈,就算有,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在母亲的观念里,每一个中国女子都该是这样,生而为男子,任劳任怨,去替她们的夫家成全一段不离不弃的佳话。母亲的一颗心全系在父亲身上,自她嫁与这个男人的那天起,她的命运就跟他紧紧地拴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祸福相依,荣辱与共。她以为,只要她够努力,他就会回头。
然而,并没有,愈演愈劣。
她劝过她,没用。一段感情也好,一个家庭也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用心去维系,就能不散的。
连她都懂得道理,母亲竟然不懂。不,应该是懂得,却装作不懂。
周边的大多数人都在说单亲家庭的辛酸和不易,可是谁知道,他们家虽然没有离异,但她父亲带给他们家的灾难,几乎是灭顶的。还不如就她和母亲两个人,日子再难过,总还能过下去。